第1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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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閔秀照舊是一副藍(lán)布衣裙的樸素打扮,笑盈盈地答道:“裴千戶是熟人,我也不收著掖著。這談判就跟做買賣一樣,總是漫天要價(jià)坐地還錢,我們總要先把自個的要求先說出來,至于朝廷答不答應(yīng),那就是那些老大人的事了。” 裴青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這個女人哼道:“毋須大人們相商,我就可以直接答復(fù)你,赦免一干人等罪責(zé)可以商榷,嘉獎相應(yīng)官銜也不是不可以,白銀田產(chǎn)屋宅都只是小事,許東南諸島自治是絕無可能!你們要是不把這一條去掉,咱們就沒有往下談的必要了?!?/br> 徐驕“騰”地站起,不屑道:“東南有大島上百小島無數(shù),不許我們自治,難不成你們派軍隊(duì)來駐守?一年所費(fèi)米糧不計(jì)其數(shù),你確定那位皇帝爺爺舍得拿出這筆銀子來填補(bǔ)這個窟窿?” 裴青望了一眼這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地犀利問道:“許東南諸島自治,那豈不是承認(rèn)國中有國。難不成你們好日子過久了,不但滋長了野心還滋長了膽子,還要推舉一個什么王出來,跟高麗琉球倭國一樣做中土的附屬國,每年納貢稱臣?” 這的確是徐驕的真實(shí)目的,他拗不過曾閔秀,只得退一步想出了這個折中的辦法。心想只要朝廷認(rèn)可了諸人的身份,那不妨大家各退一步。只要能留在島上,只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那么向中土的那些官吏磕頭行禮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廳堂上的其余眾人一時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里的人原本大多都是中土的良民,迫于生計(jì)才加入了海盜的幫眾。雖然有些手里攥了人命,但要是官府下令不予追究,或是可以拿了銀兩贖身,那么誰又愿意吃這口不知何時要命的海上飯呢? 曾閔秀不意裴青三言兩語就將幫眾說得心思浮動,坐在椅子上認(rèn)真思量,才猛然驚覺實(shí)這人竟然什么都沒有承諾。嘴邊便浮起一抹微笑道:“不知珍哥meimei有沒有跟來?昔日在倭國時,你倆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讓我這個老jiejie看得是欣羨不已!” 這話就稍稍隱藏了一些惡意在其間了。 當(dāng)初傅百善上島時,為行走方便假扮男裝,還取了一個男名叫做宋真。她個頭高挑行事利落,又兼有一把子好氣力,島上人只覺著少年生得過于好了一些,倒沒有幾個懷疑她的真實(shí)身份。 曾閔秀此時舊話重提,不過是聽說傅百善被朝廷封為四品鄉(xiāng)君,以為這樣身份的人多少顧及名聲,不愿意被別人提及孤身入島的過往。畢竟一個未婚女子再有天大的理由,混入龍蛇混雜的海盜群中,還滯留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傳出去這名聲可真的不怎么好聽! 裴青早將傅百善看做命根子一般,哪里容許有人打她的主意。聞言只是冷冷瞥過來一眼,淡淡道:“馱龍大當(dāng)家若是還有別的什么好法子,不妨說出來可以一試!我別的本事沒有,對付一個兩個格外多嘴多舌的咸魚跳蚤還是不在話下的!” 曾閔秀臉上便一僵,她只是打打機(jī)鋒,哪里知道立刻被人頂了回來。她本是機(jī)敏之人,立刻明白傅百善便是眼前這位心狠手辣之人的逆鱗。 那時,人人都道赤嶼島的大當(dāng)家毛東烈是死于自己之手,可是若沒有裴青事前暗中提供消息事后又放水,自己又哪里能如此順利地將人全部收拾干凈!島上不是沒有人議論紛紛,合著自己是被人推至前臺,和徐驕兩個不過是做了裴青想做卻又不方便做的事情罷了! 今時不同往日,這人絕不是易與之輩。 曾閔秀暗噓一口氣,假做沒有聽出裴青話里的威脅之意,微微笑道:“我也只是問詢一下而已。好了,既然大人說這條沒有商榷的余地,那就先刪去吧。至于其余的條件,還望大人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能幫著說和一下!“ 這話本是一句圓滑的客氣話,但徐驕此時早已經(jīng)將曾閔秀看做是自己的女人,聽見這句“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心里立時有些不舒服。須發(fā)箕張地踢翻椅子站起來道:“島上人員眾多,船只也眾多,不若大人派些手下在此清點(diǎn)。我跟大人到都指揮使衙門見見那些老大人,看他們準(zhǔn)備如何安置我們?“ 裴青看著這愣頭青一樣的青年,卻知曉這人當(dāng)初是個最細(xì)致狡猾不過的人,偏偏做出一副挑釁的模樣,心里不由暗暗嘆氣。曾閔秀聞言卻是臉色一變呵斥道:“要你去逞能,島上這么多的叔叔伯伯,你一個小孩子去了能頂什么用?” 朝廷招安,其實(shí)最緊要的就是第一步的談判。在這一環(huán)當(dāng)中,雙方的談判之人便承擔(dān)這巨大的風(fēng)險(xiǎn)。好漢們怕朝廷失信,朝廷的人怕匪人們兇性大作被拿來祭旗。 這不是沒有前緣的,寶和四年廣西有綠林盜匪據(jù)山為寨,自稱前朝皇室。以復(fù)辟為名糾集起數(shù)千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一路攻克城池十余座。朝廷派人招安許以高官厚祿,等匪首進(jìn)城之后著披甲士卒圍殺。事情傳開后,引得民間輿論嘩然。 這便是個燙手山芋,人人都避之不及,偏偏徐驕要逞這個英雄。 曾閔秀一時間又氣又急,偏還不能顯現(xiàn)神色。其實(shí)她早已經(jīng)打算好了,要派島上的四當(dāng)家林碧川去啃這個硬骨頭。論資歷論年歲,林碧川是當(dāng)仁不讓的最佳人選??邢聛砹水?dāng)然最好,啃不下來也沒什么損失,島上至多重新再找一個賬房先生就是。 徐驕此時卻是鐵了心,一意要在心上人面前掙這一份殊榮,故意扯開衣襟露出健壯的胸肌左右張顧道:“這是天大的一樁功勞,還望在座的各位給小子一份薄面,等我去了陸上幫大家伙把前站打好,各位再消消停停地過來享福!” 近大半年的時間,昔日的水猴子長得高了壯了。半掀開的粗布衫子里是肌理分明的腱子rou,雙眼顧盼間頗有威儀,兼之行事說話剛強(qiáng)干練,在島上新生一代中向有聲望。于是一眾人等唿哨聲拍巴掌聲此起彼伏,竟是人人相和稱許。 曾閔秀見狀不好再攔,只好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苦笑,轉(zhuǎn)頭對林碧川和煦言道:“這小子還是太過年輕,我思來想去還是請四哥在一路提點(diǎn)他,以免他到了陸上犯了野性,到時傷人傷己不說,壞了島上的大事就不好了!” 林碧川心知肚明這女人是在將自己的軍,可是這個當(dāng)口上又如何拒絕得了?他微微抬頭望了一眼裴青,就見那位年青將軍正不動聲色地端著茶盞,連眼皮都沒有抬,右手食指卻在茶盞上極快地點(diǎn)擊了兩下。 這一切都發(fā)生了毫息之間,林碧川心念急轉(zhuǎn)立刻就做了決定,笑瞇瞇地站起來道:“蒙五弟妹看重,我這把老骨頭少不得要到陸上跑一遭。說起來有些年頭沒有回去了,老父老母的墳前也不知有無人打掃,還有家鄉(xiāng)的那些認(rèn)識的老人兒還在不在!” 這話說得有些煽情,赤嶼島上的人又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哪個沒有個七姑八姨三朋四友。但是cao了這個營生,只得百般隱晦自己的出身斷了凡世間的牽袢。所以思及此處,大家對于朝廷的招安又多報(bào)了幾絲急切和盼望。 246.第二四六章 危機(jī) 廣州,光孝寺。 二月春風(fēng)里, 路上行人往來如織。香霧繚繞中, 傅百善恭恭敬敬地在大雄寶殿前上香磕頭。釋迦摩尼佛身著鎏金衣, 結(jié)跏趺坐於蓮花寶座之上, 左手為托印置于胸前, 結(jié)螺髻發(fā)額寬眉細(xì),雙耳垂肩鼻梁挺秀, 寶相莊嚴(yán)雙目微斂,似笑非笑地俯瞰著蕓蕓眾生。 從倭國回來后帶她來過這里,那座小廂房里四季長明燈前供奉著的,就是裴青生母裴氏明蘭的牌位。想起第一次到這里的情形,對神佛之事從來都是將信將疑的傅百善, 從那時起就在心底里感到了一絲由衷的敬畏。 很多年前, 還是少年時的她跟著曾姑姑到這里來拜謁德清大師時,曾經(jīng)無意當(dāng)中闖入那處廂房。因?yàn)樗技白约弘[秘的身世, 傅百善不免憐惜這位孤孤單單的婦人,隨口吩咐一個路過的小沙彌將牌位前的長明燈全部加滿。 這世上的事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仿佛又回到了原處。那時, 年少彷徨的傅百善做夢都想不到, 這位裴夫人竟然就是七符哥的生身之母。 兩個人在倭國交心之后已經(jīng)無話不談,裴青特地帶她過來正經(jīng)行了大禮。特特來告知母親, 自己從今往后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讓母親放下心中執(zhí)念早日重入輪回。在那時, 傅百善才斷斷續(xù)續(xù)地知曉了愛人的種種過去, 有青澀的愛戀,有對未來的憧憬,有防不勝防的陰詭,有來自親人的唾棄,更多的是母子兩人的相依為命。 那回祭拜之后,裴青親手將裝了母親骨灰的瓷罐埋入一顆開得正好的紫荊樹旁。 紫荊樹先花后葉,一簇?cái)?shù)朵花冠如蝶。最奇持處是其開路無固定部位,上至頂端下至根枝,甚至在蒼老的樹干上也能開花,因而又有滿條紅的美稱。古人有詩曰:風(fēng)吹紫荊樹,色與春庭暮。此樹寓意家人和睦子孫興旺,廣州人向來喜歡在堂前屋后溝崁田間栽種。 傅百善那時曾經(jīng)提議將裴夫人葬在青州,清明寒食祭掃也方便一些。裴青卻笑著搖頭,“母親生來便不是看中這些的,如若不然,也不會一怒之下放棄尊貴的世家夫人的地位,誓要與我同進(jìn)退。再說,光孝寺山明水秀氣度儼然,定能庇佑母親在另一個世界的安康!” 這回,裴青負(fù)責(zé)朝廷招撫赤嶼島的一幫人眾沒有空暇過來,傅百善便一人前來拜祭這位命運(yùn)多舛的婆母。 將墳碑上掉落的紫荊花拂去,傅百善雙手合十低低祝禱:“我雖然沒有和您見過面,卻總感覺前世里有些淵源。我和七符哥吵過嘴鬧過矛盾,但我保證此生此世,不管再遇到什么糟心事我都不會離棄他?,F(xiàn)在我們過得很好,七符哥什么事都先跟我商量,我答應(yīng)的他就去做,我不答應(yīng)的他絕不會去做。我很高興他把我放在首位,日后我也會對他很好很好!” 一陣微風(fēng)吹拂而過,枝頭上妍秾的紫荊花便落了幾朵在傅百善的肩上,仿佛有人在悄聲應(yīng)答一般。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卻是一位穿茶褐色衣和青絳玉色袈裟的年輕和尚,依舊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翹著下巴打量了兩眼道:“小僧五年前見過女檀越,那時你也是站在這位裴姓夫人的牌位前。難怪師傅說過一切法皆是世間法,來的總歸會來,去的總歸要去。當(dāng)一切回到原點(diǎn),心才會更加坦然澄凈?!?/br> 傅百善見當(dāng)年的小沙彌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忽覺得有些不莊重,連忙躬身為禮道:“懷炳大師一向可好,聽說你已經(jīng)成了光孝寺的新任主持,真是可喜可賀。只可惜我們一家人早早搬走了,不然一定時時聆聽大師的教誨!” 昔日傅百善和這位小沙彌還有一點(diǎn)小小的摩擦,如今想來那一幕幕就恍如隔世一般。德清大師在此處停留了三年,因其佛法精深信眾頗多,他圓寂之后,懷炳便繼承了他的衣缽,駐留在此成了新一任的主持。 傅百善看著這小和尚就跟自己的弟弟們一般,言辭不自覺地就帶了一絲頑笑。懷炳心思敏感至極,自然聽得出來,便淡淡道:“沙彌說法沙門聽,不在年高在性靈。昔年我?guī)煾到o了你一串十八子的佛珠,一年當(dāng)中切記得要佩戴幾次,可以化解戾氣和殺心!” 傅百善就有些愕然,這都多久的舊事了,勞煩這位還記得。雖然沒打過幾回交道,但是這位年少的懷炳大師心眼委實(shí)有點(diǎn)小,每回說話都有點(diǎn)從門縫里看扁人的意味。 慷慨捐了五百兩銀子之后,終于得了懷炳大師一個勉強(qiáng)笑臉。傅百善心想下回一定要拉著裴青一路,這哪里是得道高僧的風(fēng)范,分明是掉進(jìn)了錢眼里的市儈做派。那些不明真相的香客還沒口子地稱贊,說大師年紀(jì)雖小卻早已經(jīng)得了佛法的真諦。 回到傅家的老宅子,庭院當(dāng)中的木棉樹濃蔭匝地已經(jīng)有腰粗,寬叔拿著一封信急急忙忙地過來,輕聲稟道:“ 姑爺讓人從廣東都司衙門傳來音信,說和赤嶼島的和談好像談崩了!” 傅百善心頭便驀地一驚。 朝廷這次的招降可謂是困難重重曠日持久,廣東都司隸屬前軍都督府的都指揮使姓俞,為人驍勇善戰(zhàn)屢次擊敗倭寇和海匪。按照他的原話就是這官兵與寇匪本就是天生的敵對,一輩子都只能不死不休,是西南將領(lǐng)當(dāng)中有名的悍將。 而赤嶼島的徐驕也出乎意料地發(fā)揮了他口舌便給的所長,仗著島上聚集幾千幫眾,兼之大船八百余艘小船千余艘,竟然是寸步不讓。兩邊就這樣膠著下來,從去年冬天談到今年開春,將近過去五個月了都還沒有個明確結(jié)果。 裴青在來之前已經(jīng)做了準(zhǔn)備,卻還是被廣東都司官員的強(qiáng)硬和赤嶼島徐驕的固執(zhí)弄得有些焦頭爛額。他想在不損及朝堂利益的前提下,盡早結(jié)束這場談判回去復(fù)命,所以耐下性子在兩方人物當(dāng)中盡力斡旋。 但就是在這緊要關(guān)口時,發(fā)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赤嶼島的實(shí)際掌控者曾閔秀知道此時是風(fēng)口上,責(zé)令手下個幫眾不得隨意上岸sao擾平民。她掌權(quán)日久因膽識過人老練懾眾,周圍漸漸聚集了很多擁護(hù)者。但也有一些人不愿意舍棄這種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日子,總尋思著要干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赤嶼島經(jīng)營近二十年,福建、兩廣、浙江、山東等地遍布其眼線。有一日,終于有人盯上了一只大肥羊。這人叫李清,平日里以風(fēng)流倜儻自詡,空閑時最愛眠花宿柳,最最要緊的是這人是浙江水師提督李應(yīng)雄的獨(dú)子。 海盜們綁架了李清,又以赤嶼島的名義勒索白銀五千兩。等曾閔秀知道此事時木已成舟,而浙江水師提督李應(yīng)雄已經(jīng)聚集了七十艘戰(zhàn)船前來圍剿。 讓官兵們始料未及的是裝備了最新火器的赤嶼島一干島眾毫不怯場,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大戰(zhàn)役的曾閔秀在各位幫主的輔佐下沉著冷靜,算準(zhǔn)風(fēng)向與潮汐,集結(jié)大船三百火炮千門士卒三千,在萬山島與浙江水師正面交鋒。彼時,海面炮矢橫飛,竟無人敢攫其鋒。最后,浙江水師提督李應(yīng)雄不但兒子沒救回來,自己也葬身碧海之中。 消息傳來,正在談判的徐驕仰頭大笑三聲。廣東都指揮使俞將軍臉色鐵青,當(dāng)即喝令刀斧手將徐驕拿下大獄,而徐驕本人則無一絲懼色。 裴青雖想將此事盡快解決,但面對這樣的曾閔秀和徐驕也感到相當(dāng)棘手。他派人捎回的信中說,赤嶼島的氣焰越盛,俞將軍越不肯和談。幾個月文案書牘的磋磨,讓這位脾氣本就暴烈的老將軍心火越旺。而此時的徐驕為人狂妄不知收斂,刀鉞已架在脖子上而不自知…… 傅百善將信件收好,心想有時候人不一定能夠勝天。裴大哥主動請纓參合此事,一是因?yàn)槌鄮Z島曾閔秀的強(qiáng)烈要求,二是想借此機(jī)會立下赫赫功勞,第三實(shí)是想為邊防百姓消弭一場戰(zhàn)事。 就拿這場赤嶼島與浙江水師的戰(zhàn)役,若非曾閔秀心狠手辣,下令以幫眾拿大刀驅(qū)逐無辜平民在前,又緊跟在手無寸鐵的平民身后瘋狂追殺,進(jìn)而堂皇地進(jìn)入萬山島附近的海域。幾千普通平民被裹挾,致使正規(guī)官兵不敢貿(mào)然開一槍一炮。最后還讓這些海匪猖狂不已,一軍的提督最終倉皇落海溺斃。 傅百善心想,光孝寺的懷炳和尚還讓自己少些戾氣和殺心,怎么不念些佛號讓那些海盜少些戾氣和殺心?這近一年的時間里,曾閔秀和徐驕兩人變化得尤其大,難道真的是人性本惡?在倭國時,幾人面對懷良親王的種種歹意都艱難逃了出來,如今卻要真正刀劍相向了! 正沉思間,老宅子的下人過來稟報(bào)說有客人求見,但是卻無論如何不愿意遞上名帖。傅百善什么牛魔鬼怪沒見過,聞言不由一曬,吩咐下人將來人領(lǐng)進(jìn)來。 此時天色將暗,屋子里還沒有掌燈。一個人影從落地的槅扇間穿行而過,一角藍(lán)色布裙徐徐而至。斗篷掀開后,露出一張不著脂粉卻依舊明艷動人的俏臉。 247.第二四七章 夜會 從門外進(jìn)來的女人著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里面是一身極樸素的藍(lán)色粗布衣裙, 一張粉臉只勻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用江南上好的螺黛輕掃了細(xì)長蛾眉, 一抬眼便有一種讓人忍不住呵護(hù)的憐意。雖然衣飾干凈, 但是神色間還是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憔悴, 正是海上自號馱龍的曾閔秀。 饒是傅百善膽子大,也被這人嚇了一跳。 曾閔秀笑意盈盈地道:“好妹子, 漏夜打擾你實(shí)在是對不住。不過jiejie我也是沒法子,衙門里下的海捕文書到處都是。你是沒瞧見,竟說我是什么女賊首,還把我描畫成那般丑陋的模樣,我想跟你說說話竟跟做賊一般。想當(dāng)初, 我們在海上日子過得多逍遙, 哪里像現(xiàn)在這樣憋屈!” 傅百善便橫她一眼冷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決計(jì)想不到嬌嬌弱弱的曾jiejie, 殺起人來手起刀落。只是那些惡人殺了就殺了,因?yàn)槎嗌儆锌蓺⒅?。只是這回萬山島周圍的民眾又有何處得罪了你,竟然如同羔羊一般被你的手下驅(qū)使, 一下子竟然死了那么多人?” 曾閔秀明媚的面容立時便轉(zhuǎn)為哀色, 嗔怨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我一個寡婦挾著徐直的余威才坐上了這個位置, 有多少人口服心不服!那浙江水師提督來勢洶洶, 難道我要伸頸就戮?我只是下令抓幾個人質(zhì)好給兄弟們找條活路, 哪里想得到那些人會那么不聽招呼!” 傅百善見這慣會做戲的女人只是一句輕描淡寫地不聽招呼, 便準(zhǔn)備將事情輕輕掠過,心頭怒氣更勝, “好一個不聽招呼?我聽說你手下的人將無辜平民腦袋砍下,兩兩相系掛在脖頸上,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就跟真正的倭寇一樣,莫說尋常人就是正經(jīng)官兵看了也只有拔腿而逃的份。“ 曾閔秀面上便有些訕訕的,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里,傅百善便知曉數(shù)百里之外的情形。心里更是有些納罕,這等機(jī)密大事裴青竟然也一五一十地給他的小媳婦說,那么這趟來應(yīng)該沒有找錯人。 傅百善見她眼睛轱轆亂轉(zhuǎn),心知她不定又在想什么陰謀詭計(jì),心下浮生不耐和鄙棄道:“昔日毛東烈一伙人行事還要些許臉面,所以為惡只敢惡在暗處。自你接手赤嶼島之后,這惡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起來。我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個心思不堪之人,情愿你當(dāng)初死在海上而不伸手去救你!“ 這話雖是氣話卻也是實(shí)話,屋內(nèi)的氣氛便有些箭拔駑張。 那年曾閔秀初上赤嶼島,因?yàn)樽松霰娙堑枚?dāng)家鄧南垂涎不已。別人沒看出來,作為鄧南枕邊人的毛東珠哪里不知曉,自然惹得一團(tuán)醋火中燒。她自持身份不愿臟了手腳,就拿銀錢吩咐兩個碼頭上的力夫?qū)⑦@個招人的狐貍精扔到去南洋的船上。 彼時,傅百善為尋父親的下落正蝸居在碼頭上當(dāng)一個小小的賬房,下工的路上正巧碰見這兩個力夫。她向來心細(xì)如塵,立刻就察覺這兩人的不對勁。立即尾隨上去,機(jī)緣巧合之下救了曾閔秀的性命。 提及舊事曾閔秀也有些動容,旋即恨恨抬起頭滿臉不甘,“我只是想保住我能擁有的東西,這又有什么錯?哦,如今你當(dāng)了四品的鄉(xiāng)君,行事做派大概早就跟我們不一樣了,看不起我這個野路子也是有的!” 傅百善見她話中頗多胡攪蠻纏強(qiáng)詞奪理,心想真教裴大哥說中了,這一年的海上生涯更加滋長了她暗藏的野心。這世上有些東西就像罌粟一樣,嘗過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遂不想再費(fèi)口舌,伸手拿過旁邊的碗盞,準(zhǔn)備端茶送客。 曾閔秀最是機(jī)敏,見狀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軟語求道:“好妹子,別人便罷了,你也不知我嗎?我在裴大人面前說的話字字屬實(shí),我是真心想投誠,真心想重新過安穩(wěn)的日子!” 傅百善原先還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最早徐直亡故后給曾閔秀留那么大一注財(cái),她若是安份守己一輩子也盡夠用了。她卻選擇留在赤嶼島,散盡錢財(cái)用于收買人心,用盡種種手段最終在島上站穩(wěn)了腳跟?,F(xiàn)在,她眼中的急切分明又不是作假,那么她兜這么大的一個圈子,究竟所為何來? 屋角的落地自鳴鐘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已經(jīng)近亥時了。遠(yuǎn)處的街巷傳來更夫拉長聲調(diào)的叫喚聲:天干物燥柴薪易燃,小心火燭啰—— 電光火石之間,傅百善忽然就明白了這女人反復(fù)無常的舉動,她摩挲著青花纏枝紋的瓷盞,緩緩靠在椅背上笑了出來,“剛才你口口聲聲說朝庭封了我一個鄉(xiāng)君之位,只是不知道你費(fèi)盡周折立下如此功勞,又想朝庭封賞你個什么樣的品階呢?” 曾閔秀臉上便陡地一僵,咬著下唇不說話。 傅百善情知自己的猜測必然正確,心下更是驚詫不已。曾氏大概因?yàn)槌錾淼唾v,對于這點(diǎn)一直耿耿于懷。所以,徐直身死之后要強(qiáng)的她才不愿沒于人后,反而大張旗鼓地將赤嶼島改換了天地。所為的就是增加自己的籌碼,好改換自己固有的身份。上百條性命,竟然被這個女人用來裝點(diǎn)自己的鳳冠霞帔上的濃彩。 傅百善從來不像別人那樣將人天生分為三六九等,即便第一次見到曾閔秀時也沒有什么直觀的厭惡,只覺有些女子生來就身不由己,縱然做些小jian小惡也只是保命的手段罷了。所以她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幫,卻沒想到這世上有些人天生便是欲壑難填。 道不同不相為謀,傅百善心生厭棄簡直一句廢話不相再多說,揚(yáng)起下頜道:“你的惡行自有朝廷法度來治你,我也毋須為你臟了我的手。你快些離去吧,我當(dāng)做今晚沒有瞧見過你?!眲傄徽f完,便站起身子高聲喚下人送客。 曾閔秀不想著丫頭行事如此干凈利落,再不敢拿腔拿調(diào),搶前一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好meimei救我,我雖然是想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讓人高看一眼,但是讓我下定最后決心的,還是因?yàn)槎亲永镉辛诉@個孽障?!?/br> 青色大斗篷撩開處,曾閔秀的腰身鼓起如籮,分明是身懷六甲的模樣。 傅百善今晚再一次驚住,滿打滿算自徐直身故之后,曾閔秀已經(jīng)當(dāng)了將近一年的寡婦,那么這腹中的孩子決計(jì)不是他的。再一想到那些似有似無的傳言,說曾閔秀和徐直的義子徐驕之間有一些茍且…… 曾閔秀垂下頭顱,溫柔地?fù)崦共课⑿Φ溃骸拔覐男¢L大那種臟地方,不知被喂了多少虎狼之藥,從未想過會有自己的孩兒。那年我被人擄掠,腹中的胎兒無聲無息地就沒了,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墒侨缃裎矣钟辛怂俏腋煤玫貫樗\劃一番,讓他長大了不要因?yàn)橛形疫@個親娘而感到羞恥!“ 傅百善不禁沉聲喝問道:“這是徐驕的骨rou,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跟他說一聲?早早把合約談下來,也不會發(fā)生萬山島的海戰(zhàn),還死了那么多人。既然你也是即將做母親的人了,為何還要造下這么多的殺孽,也不怕報(bào)應(yīng)在孩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