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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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旭見著奴才這個關(guān)頭還敢收收藏藏,忍不住將手里的茶盞摔了過去,暴怒道:“你倆今天要是少說了一個字,明年的今天就真正是你的忌日!”他向來自詡大度容人,只是近來的事情件件不順,鬧得他的脾氣也格外暴躁。 陳宮人瞥了一眼韓宮人,心想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還敢在這位主子爺面前耍小聰明,真當自個屬貓的有九條命呢,真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連忙膝行至前恭敬道:“娘娘溘逝后第二天,貼身服侍娘娘的小英進去收拾時,無意當中發(fā)現(xiàn)屋子的矮幾上少了一只玉石擺件。那是王爺舅母家的表姑娘崔文櫻崔小姐送的一串翡翠葡萄,雕刻得極為精細寓意又好,娘娘一向都喜歡得不得了。特意吩咐人在庫房里尋了一只上好的白玉盤出來,將那串翡翠葡萄放在里頭,時時放在身邊把玩……” 應(yīng)旭眼眶一瞇,喃喃道:“崔文櫻嗎?” 韓宮人趕緊小意補充道:“那個玉石擺件奴婢上過手,看起來細膩油潤沒什么毛病。東西在娘娘去了的第二天正正巧就丟了,奴婢越想越不對,恍惚記得從前聽人說起過這種情形,回去查了半天典籍也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最后奴婢的師傅,一個宮里的老嬤嬤提醒說她年輕時見過一種玉髓石,看起來跟上好的翡翠一樣溫潤細膩。但是放在身邊不久就會讓人衰竭而死,連大夫都看不出究竟!” 應(yīng)旭眉眼一陣急跳,霍地站起來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步,轉(zhuǎn)過頭道:“王妃屋子里只有這么幾個人,東西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不在,肯定還有人在中間傳遞。搜,關(guān)起門來使勁搜!你倆總領(lǐng)此事,找不到東西也不用再活著喘氣了。不管這東西有沒有問題,有人既然敢拿就得有膽子承擔后果!” 韓陳二人連忙跪伏領(lǐng)命。 主子爺一聲令下,各處便雷厲風行起來。白王妃屋子里侍侯的人,全部關(guān)在黑屋子里挨個挨個地查。終于有個婆子回憶起在白王妃剛?cè)サ哪翘彀?,看見負責灑掃的小華單獨進了一趟屋子,出來時手里還拿著一團用綢布包裹的東西。 小華今年不過十六歲,因為手腳利落去年才被提上來。能夠進屋侍侯有身孕的王妃娘娘,必定是身家清白的家生奴才。這個丫頭本姓劉,她的父母都是秦王外祖父劉閣老家的奴才,最是本份老實的。秦王十七歲成年在外開府后,府中人手自然匱乏,劉府那邊就送過來一批人手,小華的父母就是那時過來的。 小華十歲起就在王妃院子里服侍,一年又一年的,十六歲時才熬到近身侍侯的機會。被人說破那日的行蹤,小華嚇得抖若篩糠,她做夢也沒想到有遭一日會被揭破行藏。大刑之下,嬌弱的小丫頭不過半個時辰什么都招了。 原來小華也是個苦命人,隨父母兄長到了王府之后,以為掉進了福窩子里,偏偏不是那么回事。她唯一的兄長是個不爭氣的,游手好閑一天到晚差事不好好干,稍有閑錢就往賭場鉆。短短幾年就把家底輸?shù)玫椎簦细咐夏敢脖粴獾孟嗬^離世。 王妃去世后的第二天,小華的兄長趁府里忙亂找到她,說剛輸了一大筆銀子,要她偷兩件值錢的東西出去變賣。小華又氣又急卻又拗不過,又怕唯一的兄長真被賭坊里要帳的人打死。只得按照吩咐,拿了那串雕工精美的翡翠葡萄,遞給了在后門等候的兄長。 事情過后,她心里還在嘀咕,自家兄長怎么會知曉王妃有這么一件價值不菲的東西? 白王妃屋子的東西莫名少了一件,第二天就讓人發(fā)現(xiàn)了。府里派人找了兩遍,也沒說個下文出來。小華便心存僥幸,以為王妃過世后管事們手頭事情太多,沒空理這件小事,等時日一久自然而然就淡了。誰曾想王爺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要處死眾人,大家駭怕之余相互攀咬,自然什么都抖露出來了。 應(yīng)旭立刻派人在全城悄悄緝拿此人,半天后手下回稟,小華兄長半月前已經(jīng)出了城。尋了蹤跡追過去,在城外三十里一處朽樹堆下找到了他的尸身。 書房里,應(yīng)旭拿著一張圖紙。 陳宮人擅長描繪鳥魚蟲獸,這畫上的就是那串遺失的翡翠葡萄。用上好翡翠雕刻的把件,顏色亮麗鮮艷,葉蔓纖長果實飽滿,便和真的一般模樣。應(yīng)旭摩挲著紙面,嗤笑了一聲,“崔家人竟然把手伸進了我的后宅,手真是未免伸得太長了?!?/br> 一旁的大太監(jiān)曹二格道:“既然牽涉到人命,這件東西顯見是有問題了。只是現(xiàn)在東西沒找見可說是毫無證據(jù),偷東西的人也死了,就此指責是崔家人害死的娘娘……” 應(yīng)旭傲然不屑道:“我要給誰定罪何須證據(jù),這是禿子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崔家的人向來不安分,崔家的那位現(xiàn)任主母方夫人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偌大歲數(shù)了還野心勃勃。崔家長房的三個小輩如今都在京城落腳,想來是要為他們謀取好處了!” 他以己度人,早已將此事扣在了崔家人的頭上。因為,只有他們才有條件有動機有膽子,干出這么一件讓人瞠目的事情。 曹二格知曉這位主子的性子,生平最恨被別人cao控,便皺著眉頭道:“按道理不應(yīng)該呀,這東西要是真有問題,何必要那位崔大姑娘親手送來?事后又處理得如此粗糙,讓人一查就查了出來,這可不象是個聰明人做的事!” 應(yīng)旭緩緩靠在椅背上,眼里是強按捺住的怒意,“這世上的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聰明絕頂,偏偏做的事愚蠢至極。一回又一回的,把別人都當傻子呢!那邊的宅子里,外祖父老了,舅舅又是個只知修書不知經(jīng)濟的文人,那位崔舅母執(zhí)掌中饋,這件事里頭只怕少不了她的手腳!“ 曹二格記起那位以才德出名的崔文櫻,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冷噤,喃喃道:“按說那姑娘的歲數(shù)也不小了,自從去年皇上下旨撤了宮選之后,也沒聽說這位姑娘跟哪家的公子定下親事……” 應(yīng)旭雙手合十交叉,嘴角浮起一抹酷寒徐徐道:“看來,有人迫不及待地想當新任的秦王妃呢!” 253.第二五三章 人選 徽正十七年初春, 年紀輕輕的秦王妃纏綿病榻許久之后, 扔下才幾個月的小世子撒手西歸, 這個消息以風一般速度飛快地傳遍京中各大世家門閥。 當今皇上已經(jīng)上了春秋, 卻不知什么原因遲遲不肯確立儲君人選。京中許多位列朝堂兼消息靈通的人,心里都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說得不好聽些, 更新?lián)Q代眼瞅著就是這幾年的事了, 大家都得把眼睛擦亮一些。 皇帝膝下如今有四位皇子, 秦王是事實上的長子。為人禮賢下士豪爽仁義,加之鎮(zhèn)守東南海防多年, 論人品論威望論能力, 其余幾個皇子實在是難仰其背。幾個心思靈活的朝臣暗中判斷, 最早年底最遲明年,皇帝必定會明確儲君之位落于誰家。 派了仆從往秦王~府送奠儀的時候, 有膽子大的就悄悄在心里謀劃起來。 秦王妃的位置一時便變得炙手可熱,現(xiàn)下是一品親王妃, 說不得他日就是一國的皇后。當然這個話只能在心頭計量, 想為家族兒女搏一份光明前程的人大有所在。于是在這種考慮下, 近幾日往景仁宮劉惠妃處請安的誥命夫人忽然多了起來。 春日午后的陽光從雙交四椀菱形槅扇透過來, 細密地撒在理石鋪就的地面上。秦王應(yīng)旭無奈地看著自己的親娘一陣無語,好半天才扶額頭疼道:“我這邊事情堆成山, 您喊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幾張畫像?” 惠妃劉姣在自己兒子面前一貫是理直氣壯的, 聞言不屑道:“現(xiàn)如今你府里不就是那點喪事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我說白氏就是福氣太薄, 才會生下世子后就沒了??蓱z丁點大的孩子就沒了娘, 長不長得成還是兩說呢?” 想是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兒媳沒了就沒了,孫子還是頂頂要緊的。劉姣連忙朝地上啐了一口,雙手合十道:“過路的菩薩諸天神佛請保佑我的小孫子,剛才我是胡亂說的千萬不要當真了,等忙完這些事信女會親自上佛寺去布施?!?/br> 祈禱完畢后,劉姣摘了滇白玉嵌金絲護甲,親手為兒子點了一盞松竹圖的綠茶徐徐勸道:“你為她守制一年也行,為這事朝中誰不贊嘆于你,連你父皇都說你是個重情義的。但是這些又不妨礙你挑一個好的,放心吧,這回我親自給你掌眼,定會選一個身子康健的給你做繼妃?!?/br> 聽得父皇都出言贊嘆,應(yīng)旭眼前陡地一亮,這才耐下性子拿起桌案上的名冊胡亂翻撿了一下。 將將翻到第二頁,應(yīng)旭忽然在一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仿若不在意地問道:“怎么還有崔家的姑娘在此?這真是亂彈琴,依舅舅舅母那邊論,還可以勉強稱呼她一聲表妹??墒撬牡沼H姑姑崔玉華嫁的是早就薨逝的文德太子,如今那女人還在冷宮里住著呢。兩兄弟娶兩姑侄,虧您想得出來!” 劉姣一怔,旋即眨著眼睛捂嘴笑道:“這有什么干系?一來皇家做親向來無輩分之說,文德太子去的時候這姑娘還沒出生呢。再者你父皇也沒前幾年那樣厭棄這些世家了。彰德崔家是南北兩地文壇上的泰斗,我兒出身軍伍,要是有這么一個文臣榜樣之家出來的女兒當正妃,可不是如虎添翼一般,日后大位未嘗不可期?” 應(yīng)旭心頭不禁冷笑連連。 母妃年少時便進宮,父皇對她向來恩寵有加,便養(yǎng)成了她心思單純天真爛漫的性子。年歲稍長后,做事情更是隨心所欲只憑好惡。剛才那番話絕對不是出自其本心,也不知道是被誰攛掇的,聽起來有理有節(jié)卻經(jīng)不起推敲。 應(yīng)旭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都是駐守登州,卻是知道父皇對盤踞中土的各大世家從來深惡痛絕。這幾年不過是手段變得懷柔隱秘些罷了,許多人就以為父皇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哼,打瞌睡的老虎也是老虎,他若是上趕著娶一位崔氏女,只怕下場連那位文德太子都不如。 說起來,那位太子兄長已經(jīng)故去很多年了。應(yīng)旭連其相貌面容都有些模糊,只隱約記得是個說話舉止都很溫和的人,身子也有些薄弱。按說是皇后的嫡長子身份何等尊貴,父皇若是真心愛重,為何要為太子兄長聘娶彰德崔氏的長女崔玉華為太子妃呢? 當年的事情這些長輩們都諱莫如深,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經(jīng)不可考究。應(yīng)旭隱約知曉自己的外祖父劉肅牽涉其中,還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但是后來父皇并沒有遷怒外祖父,甚至還允許舅舅劉泰安娶了太子妃的嫡妹崔蓮房作續(xù)弦。有時候細想這些事,往往讓人如墜迷霧中,總覺得每個人的行事風格無比詭異且不合常理。 應(yīng)旭收斂心神后,幾句話將劉惠妃敷衍過去。隨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后昂首步出宮門,這才微微側(cè)首問了一句,“這兩天都有誰經(jīng)常進宮看望母妃?” 隨侍的宮人想了一下恭敬答道:“這半個月倒是有好幾位誥命夫人遞牌子進來請見。不過,只有您外家的舅母崔氏來得勤密些,每回都帶了那位崔文櫻姑娘過來。崔姑娘知書達理穩(wěn)重得體,咱們娘娘好象很喜歡的樣子!” 應(yīng)旭心想果不出所料,崔氏姑姪所謀不小,后宮和內(nèi)宅竟是樣樣不落。他背著手站在殿前寬廣的月臺上,看著遠遠近近的黃琉璃瓦山頂,廊檐下被巧匠飾以一字枋心卷渦紋的旋子彩畫,內(nèi)檐又用金漆繪了龍鳳和璽彩畫。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這份堂堂皇皇的天家富貴的確惹人垂涎。 應(yīng)旭冷哼兩聲正準備抬腳,就見曹二格急匆匆進來,額頭上竟然有細密的汗珠子。不由好笑問道:“后面有老虎在攆你?” 曹二格胡亂抹了一下臉,躬著身子小聲道:“奴才剛才在故舊那里轉(zhuǎn)悠了一圈,聽人說了一個信兒,就緊趕著過來回稟王爺。有個小子說前些日子看見崔家姑姪拜見完惠妃娘娘后,還去拜見了延禧宮的崔婕妤,這是從來未有過的?!?/br> 說到這里曹二格越發(fā)低聲,“這還罷了,關(guān)鍵是崔家姑姪出來后,晉王殿下也跟著出來了,還親自送她們出了宮門。另外節(jié)氣時還專門派人送了些禮物給崔家大姑娘,宮里人都在私下里說,晉王想迎娶崔文櫻為王妃?!?/br> 應(yīng)旭一怔之后旋即感到好笑,甚至還有一份難以言說的被人愚弄的感覺在里面,不由咬著牙根子譏諷道:“這崔文櫻向以才名出眾,如今竟然是奇貨可居了。怎么著,一邊吊著我一邊勾著老三,這崔家人左右逢源可真是夠惡心的?!?/br> 宮里頭丁點大的小事向來傳得玄乎,曹二格就提醒道:“王爺您嫌棄崔家行事下作,可是備不住晉王殿下起了心思。聽說給那位崔大姑娘送了好幾回東西了,要是他們真成事了,日后少不得要給王爺您添堵!” 應(yīng)旭眼中閃現(xiàn)冷厲,“我這三弟事事都喜歡跟我攀比,我在軍中有些許薄名,他就在文人當中四處討好。哼,扭捏作態(tài)還不是盯著上面那把椅子。他想靠著崔家成事,那我就讓他靠不成!” 此時的榆錢胡同劉府的后院里,崔文瑄雙眼緊緊盯著jiejie,握緊拳頭低聲怒呵,“你明知道我喜晉王殿下,他派人送來的禮物你還敢收?你到底是我嫡親的jiejie,怎么能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 崔文櫻向來溫柔嫻雅,此時也叫meimei的話語氣得雙頰飛紅,恨不得上前給這個口無遮攔的丫頭一巴掌。女兒家的清譽何等重要,哪能如此受人構(gòu)陷!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以輕快的語氣道:“那日我隨姑母進宮,在路上無意間碰到了婕妤娘娘。娘娘很是熱情,特地邀約我們到延禧宮說一會話。姑母不好拒絕,就帶我過去了。姑母跟娘娘也不是很熟的樣子,說了幾句話就準備告辭來著?!?/br> 崔文櫻上前一步拉了meimei的手親密搖道:“真的是要走了的,誰知道晉王殿下剛巧進宮來給婕妤娘娘請安,面對面碰著總不能扭頭就走吧,這才站在一處說了幾句話。再后來人家不過是禮節(jié)性地送了兩樣不值錢的小東西,就值當你拈酸吃醋?” 嫡姐的模樣又是無奈又是打趣,崔文瑄心里卻還是有些狐疑。 元宵節(jié)時,晉王送來的禮物的確只是一些宣紙筆墨,崔家百年書香傳家,這種東西在庫房里不知積累了多少,但她總覺得其間有什么不妥之處。那日從紅櫨山莊往返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晉王,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好些了沒有?丟了那樣大一個臉,想必心里是不好受的吧! 其實,晉王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就一定知道彰德崔家有兩個女兒寓居劉府,憑什么只給一個姑娘送禮,而對另外一個姑娘置若罔聞。要說其間沒有名堂鬼都不會相信。想到晉王溫文儒雅的樣子,崔文瑄心中怒意更勝。 見著親妹臉上怒意又起,崔文櫻便知道這丫頭肯定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唉,只有她當晉王是個寶,那樣文文弱弱的樣子,哪里像個真正的男兒家!自己心目當中的人,應(yīng)該生得威武凌然傲視眾人,站在人群當中任是誰都會第一眼看見的蓋世英雄。 這里畢竟是劉家的府邸,崔文櫻不想兩姐妹鬧起來給別人看笑話,胡謅了個由頭瞅個空子轉(zhuǎn)身就走。后面?zhèn)鱽韒eimei壓抑不住怒氣的叫喚聲,她的腳步卻越發(fā)走得快了。 254.第二五四章 金縷 此時園子中空寂無人, 沿著檻墻植了幾棵金縷梅。因其色金黃其形瓣如縷,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又早春開花迎雪怒放狀似蠟梅故有此名。 正是一年之中少花的時節(jié),金縷梅樹形雅致輕盈, 其花瓣纖細軟柔,花形婀娜多姿別具風韻。兼其花色鮮艷明亮,從淡黃到橙黃到金黃深淺不同。先花后葉散發(fā)淡淡幽香, 在冬末初春的庭院中便顯得格外醒目。 重金聘來的劉府的花匠又配以景石花草,讓一樹一景油然生情。每到花開時節(jié), 金縷梅便滿樹金黃, 燦若云霞蔚為壯觀, 嫩枝有星狀絨毛老枝卻禿凈如柴,花數(shù)朵簇生于葉腋之下,讓人見了心生歡喜。忽忽想到了那人,崔文櫻心里卻不免有些焦灼。 像姑母預(yù)計的那樣,秦王妃白氏生下孩子后, 果不其然沒有活過半年, 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 身后只丟下一個身子并不如何康健的孩子。想來失去母親庇佑的幼兒,在那樣相互傾軋的人家里只怕根本就活不長久。 倏地一枝開得正好的金縷梅橫亙在眼前,微褐色的萼皮透露出一點微紅。也許過不了幾天,這棵樹也會變得滿樹的嬌艷芬芳。崔文櫻怔怔地伸出雙手, 在初春的陽光下, 手指纖細雪白如同美玉雕成。她心里卻是明白, 這雙手早已如同白布染皂,再也洗不干凈了。 得知白王妃去了的那天晚上,她駭?shù)抿榭s在被子里連眼睛都不敢閉上,腦子里老是記起白王妃斜斜地依在榻上,笑意盈盈地接過那串翡翠葡萄時的樣子。若是沒有那個詭詐的東西,白王妃起碼還在,那個孩子的身子骨也會好上很多的吧! 忍了又忍之后,崔文櫻最后還是憋不住,把心里的不安悄悄地跟姑母說了。不料,姑母對這些嗤之以鼻。 坐在鐵力木玫瑰交椅上的女人笑得嬌艷如花,一邊剔著指甲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生孩子本就是個生死難關(guān),白氏好容易有了身孕,卻沒有調(diào)養(yǎng)過來算得上是什么稀奇的事兒,那一撥一撥的太醫(yī)說個什么真章出來沒有?沒有吧,所以待事情消停了,我的櫻姐只管開開心心地上花轎就成了!” 崔文櫻卻沒有這樣放得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忘了以前的事,胸中卻始終有些揮之不去的苦澀。她一個人到圓恩寺,跪在大慈大悲地白衣觀音大士的面前,一遍一遍地為白王妃念《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希望可以洗脫自己的罪責。 前幾天跟隨姑母到景仁宮給劉惠妃請安,兩個大人緊挨著頭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了些什么,劉惠妃看過來的眼光卻是越來越滿意。崔文櫻臉紅如血,情知她們定是在談?wù)撟约汉湍侨说幕槭?。一時間心亂如麻,卻只能垂著眼瞼端坐如儀,腦子里胡亂地想著也不知道秦王會不會看輕自己。 從景仁宮出來時,在夾道里碰到了一位端坐在步輦上的宮中貴人。領(lǐng)路的宮人們紛紛下跪,悄聲說這是延禧宮的崔婕妤。 這位崔娘娘應(yīng)該就是晉王的生母,卻長得極為年輕嬌弱,穿著一襲米色繚綾地繡了芙蓉花的薄夾襖,看起來更為娟秀文雅。崔文櫻無意間側(cè)頭時卻看見自己的姑母滿臉的晦氣,還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才跟著大家伏跪在冰冷堅硬的石磚上。 步輦停了下來,崔婕妤微微垂下身子,態(tài)度極為和煦地問道:“這就是劉閣老家的少夫人嗎?我一向體弱多病不喜歡出宮門,今日得見果然是一位難得的美人呢,難怪京中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時時都把你捧在手心里!” 便是相熟的婦人們之間這樣說話,也讓人覺得有些無禮。偏偏這位崔婕妤生得如同靜夜下湖水當中的皎月,溫婉安謐如沐細風,竟讓人覺得與她高聲說話都是一種褻瀆。崔文櫻心里生了幾分好感,覺得晉王的好相貌十之七八是取自這位婕妤娘娘。 姑母卻仿佛沒有這般感受,硬邦邦地回答道:“不敢當娘娘謬贊!” 崔文櫻便覺得有些奇怪,姑母行事向來圓滑周到,在貴人面前怎可如此無禮?還沒等她想明白,崔婕妤已經(jīng)一陣輕笑,“既然遇到了,就隨我過來說說話吧。難得我們竟是同姓,說不準回去翻看各自祠堂里供奉的宗譜,百年前還是一家子人呢!” 這話說得極風趣,崔文櫻再想不到這樣冰雪一般的人還會開玩笑,忍不住莞爾?;仡^時卻看到姑母臉色鐵青,過了好一會才緩下神情恢復(fù)平靜。緊繃著臉過來,牽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進了延禧宮。 延禧宮門口植了兩棵高大的廣玉蘭,因為時節(jié)的到來碩大的花朵開得極為熱鬧。宮中的布置看起來并不如何豪奢,便如她的主人一樣清麗雅致。崔婕妤吩咐宮人送上熱茶,竟是用玫瑰窖的蒙頂甘露,在細白的瓷盞里散發(fā)著濃郁的芳香。 姑母態(tài)度還是有些不自在,崔婕妤仿佛沒有看見一般,熱情地招呼著兩人用茶用點心,又溫聲說著一些京中典故逸事,還不住嘴地贊嘆表弟劉知遠的學(xué)問好,說保不齊今年春闈劉家還要再出一位探花郎。 這位娘娘實在太會說話了,沒有人不喜歡這般行事如春風般的人。 崔文櫻知道,表弟劉知遠就是姑母的軟肋,是姑母最最得意的所在。就是陌生人提及,也是讓人榮耀不已的。果然,姑母臉上慢慢地有了笑意,屋子里的氣氛松動了,大家開始熱絡(luò)地閑談起來。正在這時,有宮人進來稟報晉王殿下要來請安。 崔婕妤左右看了幾眼,捂嘴打趣道:“平日里也沒見他這么知禮,怎么今天這樣生分,定是知道我今天在招待貴客,所以才不敢貿(mào)貿(mào)然闖進來呢!” 晉王進來后,文質(zhì)彬彬地見了禮。姑母連忙站起身告辭,崔婕妤見實在挽留不住,就吩咐晉王幫忙送客。 崔文櫻心中知道有些不妥,不過一個禮部四品員外郎的夫人出宮,哪里需要皇子降尊紆貴地送出宮門?但是卻又不敢出言拒絕,只得由著晉王一路殷勤地跟著。來往的宮人們低頭行禮,崔文櫻卻分明感受到如芒刺在背。 回到劉府,姑母意氣風發(fā)。拉著她的手咯咯地笑個不停,“我的櫻姐紅鸞星動了,如今連晉王都對你另眼相看呢!” 崔文櫻臉上熱燥心中大急,“誰希罕什么晉王,我心里頭只有……” 姑母臉上收了笑意,輕輕喟嘆道:“這個性子怎么跟我年輕時恁般相像?當年我才及笄時,不知多少名門求娶,我偏偏只看中了你的姑父。好了,你既然一心想嫁入秦王~府,那對晉王的示好更不能拒絕。男人就跟豢養(yǎng)的狗一樣,你送上門時他心里輕賤于你,要爭著搶著奪過來的東西才會珍惜。” 看著姪女滿臉的不解,崔蓮房愛憐地拂開額前碎發(fā),抬頭傲然道:好孩子,眼下正是立儲君的要緊要關(guān)頭,無論是秦王還是晉王娶了你,就等于得到了彰德崔家這股助力。每年的春闈秋闈,有多少人出自崔家族學(xué)?同科同榜同氣連枝,這是一股連帝王都忌憚的力量!” 崔文櫻聽了便不由一驚,臉上露出詫莫名的表情。 崔蓮房幽幽嘆道:“秦王但凡對那至尊之位有半分興趣,就懂得現(xiàn)在要緊的是把晉王摁下去,把所有有助于他的力量奪過來。櫻姐你莫怕,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并不難。若即若離,打一巴掌給一粒甜棗。屆時,得勝的那個男人會主動捧著后冠到你面前?!?/br> 崔文櫻看看眉飛色舞自信滿滿的姑母,心里一時若有所悟。說起來,她認識秦王也有好幾年了,那個人一直都是冷冷淡淡,從來沒有多看她一眼。若是日后晉王不時前來獻殷勤,是不是會引得秦王的另眼相看呢? 想起這些繁雜煩心的事情,崔文櫻就不免有些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