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真是紅顏禍水! 可如今呢,陸歸菀不還照例跟在身邊,那羅延迅速瞥了眼晏清源,其中含義,不言而喻,他在晏清源跟前也從無隱瞞,表情泄露了心思,但此刻,忍住不說,悶著頭繼續(xù)認自己的錯。 “小晏那邊呢?”晏清源深吸口氣,似乎也不想深究,換了話鋒。 那羅延一臉的失望:“世子爺,小晏是什么都勸不進去了,屬下就差直接告訴他,是顧媛華聯(lián)絡著刺客,害死了慕容行臺和劉將軍,沒辦法,他愣是不信,說屬下在鬼扯,給顧媛華都死了還要給她潑臟水?!?/br> 一聽這話,晏清源心里也滿是失望,難道他自幼帶在身邊的少年就這么難成事?面上卻沒表露什么,一頓,才問他: “縱火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這一問,晏清澤回鄴城后也把這事聽了個七七八八,大略知曉,此刻,精神頭立刻被吸引了,兩只眼睛,都要粘在那羅延臉上了。 “屬下慚愧,眉目沒尋著,不過,喪事一過,太原公就跑去跟小晏說當日積善寺的事了,含沙射影一番……”他拿不準目前晏清源到底對這個弟弟是什么態(tài)度,畢竟,自大相國故去,鄴城的大大小小諸事,都是由太原公一手打理,說不器重,那不可能。 他這么猶猶豫豫一停,晏清源明白得很,付之一笑,沒讓那羅延接著說,反而是饒有興味地問起一臉專心致志的晏清澤: “七郎,你來,是打算跟我說什么的呢?” 晏清澤一愣,忙回神,眨巴下眼,明白兄長問的點在哪兒,張嘴就挑最要緊的說了: “那個人,又回來了,我雖沒見著面,但聲音我記得,阿兄,他姓程,二哥喊他程將軍?!?/br> 果然是要害,晏清源雖曾料想過,但真的從七郎口中說出,還是微覺意外,他凝神不語,朝后一倚忖度起來,見此情狀,晏清澤不急于說前幾天的事,只默默和那羅延一碰目光,很機靈地上前替他揉捏起肩膀。 這段日子,在軍中,都是歸菀來做,習慣了她那個分寸,晏清源覺得七郎沒個輕重也沒個章法,亂揉一氣,便一揮手,不讓他獻這個殷勤: “七郎,還有事嗎?” 心有余悸似的,晏清澤把當日的事情一一細說給他聽,完了,一抹頭上冷汗涔涔,還后怕著呢!晏清源詫異地看了看他,撫慰兩句,心中卻覺事情遠遠超出他所想像,原來,他不在鄴城的空檔里,狐貍不止出洞,簡直要啃到咽喉上來了。 他忽短促一笑:“這樣也好?!?/br> 兩人俱是一愣,不知道這樣好哪里了,面面相覷,不知怎么接他的話。晏清源撇下不再談,而是把腰身一挺,起了身,徑自走出來,果然見歸菀已經(jīng)在廊下立著了。 這兩人跟著出來,一見歸菀,那羅延分明不高興,扎煞著手,面無表情盯著她。 晏清澤卻把頭一偏,沖歸菀粲然一笑,見她無甚反應,一雙眼睛只看著晏清源,一開口哽咽了: “世子,我想去姊姊的墓地看看?!?/br> 聽得那羅延頓時緊張,眼珠子一轉,不由的把晏清源一瞧,聽他波瀾無驚地竟答應得干脆: “好,我?guī)闳ァ!?/br> 說完,轉頭給兩人打個眼神,那羅延不得已,親自去準備,單單把望云騅牽出來,一想到照夜白沒了,眼圈倏地一紅。 由他帶路,一行人往漳河方向去,等到了地方,四下里洪波涌起,秋風瑟瑟,隴間拱起座新墳,正對著南邊,歸菀眼前一黑,竟不能再挪動步子,往后瑟縮一下,聲音在秋風里飄若細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斷了: “我想回去?!?/br> 都臨到跟前了,竟要說走,那羅延無名火頓起,暗道你這個女人真會折騰! 晏清源陪她立了片刻,神色依然平靜,也不勉強: “好,你不想看我們就回去。” “世子爺!”那羅延簡直忍無可忍了,多日不見,真是越發(fā)慣上天了!這不滿擺在臺面上,歸菀渾不在意,好在,后頭馬蹄子聲一近,幾人都不由得回首看了。 晏九云單人單騎過來了,鞭子甩得噼啪作響,他沒停,看來是一氣馳到此間的。 晏清源眸光微轉,忽然果決對著那羅延下了命令: “帶她回去?!?/br> “???”那羅延臉上是個還要掙扎的意思,晏清源目光一冷,他沒轍了,不敢執(zhí)拗,把歸菀領下去,一個錯身,馬鞭子從頭頂閃電似的落下,擋住的是歸菀的去路。 順著一脈烏金,歸菀抬眸,對上晏九云憐憫又凄傷的目光: “陸姑娘,我一來,你怎么就要走?你難道就沒有話要問一問阿媛嗎?” 歸菀見著他那張棱角已然分明的臉,同壽春城外的初見,大不同了,她噙淚無聲搖了搖頭,一句要說的也沒有,腦袋一垂,就想逃開。 “陸姑娘,你跟著他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說不定哪天,你也就死他手里了?!标叹旁坪龉爬锕殴謥G下這么一串,一聲輕叱,身影快速移去了墓冢。 氣的那羅延簡直想上去追他一鞭子。 歸菀聞言,猛地一咬唇,回頭時,無意正對上晏清源的目光,盡管隔了些距離,歸菀卻覺得那道目光似乎至始至終都定在自己身上一般。他忽然沖她一笑,溫文爾雅的,歸菀便越過他的目光,朝后掠去,然后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了。 兩人這一去,西風漫漫的墓冢間剩的是他叔侄兩個。晏九云一扯馬韁,翻身下來,目中無人地走到碑前,先是拿手巾擦了又擦,把本就很干凈的四圈偶飄來的落葉踢開,又給新加兩抔土,注視片刻,才拍了拍手,就要離開。 晏清源很能沉得住氣,一言不發(fā),等他策馬后退幾步,眼皮都沒抬一下,果然,晏九云終于冷冷開口說話,卻還是施了一禮: “齊王,我想內(nèi)子并不想見到你,勞煩齊王移步。” 稱呼都變了,晏清源的新爵位,他呵地聲笑了,眸光淡淡地瞥了瞥晏九云: “當日若不是劉豐生攔住了你,死的人是誰?她能算到劉豐生怎么做怎么說?晏九云,你的死活她根本置之不顧,最毒婦人心,這句話你是不是沒聽過?我不想跟你啰嗦,你要還有點腦子,我勸你,不要跟我作對。” 晏九云似乎對他的說辭,一點也不意外,他罕有的把臉繃的什么表情也無: “是,普天之下,跟齊王作對的都沒好下場?!?/br> “你知道就好,也好自為之。”晏清源毫不客氣,語氣已經(jīng)十分重了。 晏九云冷笑一聲,把馬韁扯得死緊,在原地這么一打轉,竟有些居高臨下瞧著晏清源的意思: “多謝齊王提醒,告辭!” 說完,一掉馬頭,如來時那般,踩著石土不管不顧地疾馳去了。 風一帶,似乎把當初那個熱情單純的少年人也給帶去了,一去不復還。 晏清源站了有時,面上冷冷清清,到不遠處老夫人的墳冢前拜了一拜,知道山下還有侍衛(wèi)相候,便也不作逗留,下山來了。 彼時歸菀被送回東柏堂,那羅延好忍歹忍,一路同她一個字也不說,只是掛著一臉的不情愿。 人一平安帶進梅塢,大松口氣,進院子時見晏清澤也還在,正托腮伏在石案上,一臉的愁云,撥拉彈弓走著神。 那羅延心里也許多事還沒咂摸清楚,上前一問,不想兩人皆有此意,嘀嘀咕咕的,湊到一塊你一言我一語合計事去了。 梅塢里,秋芙見歸菀一露面,看她面色蒼白,難看極了,腳步也虛浮打飄,趕緊給她端來熱茶,問她餓不餓,忽又自言自語道了句: “這個時候,只怕藍將軍也沒心思給姑娘弄些可口的東西。” 歸菀手底一滯,把茶盞放下,聲音發(fā)緊:“藍大哥怎么了?” 秋芙四下里一看,壓低了聲音:“南邊傳來消息,藍將軍的爹爹和兄長都被人殺害,建康已經(jīng)亂得不成樣子了?!?/br> 歸菀一怔,那張臉,就更難看了,她扶案起身,顫顫巍巍走出,心中凄惶得避無可避,姊姊死了,陛下死了,藍大哥的爹爹和兄長大概也和無數(shù)黎庶一樣,都死在建康的戰(zhàn)亂里了,那么,會稽的那些親友呢?歸菀不敢想,渾渾噩噩一轉身,走到稍間,匍匐在爹爹的明甲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見她傷心,秋芙自覺多嘴說錯了話,無從相勸,把眼睛一抬,看著灰蒙蒙的天,想自己這幾載也是兩世為人似的,禁不住眼眶子一濕,也要流淚了。 眼淚淌了一會子,秋芙到底怕她哀毀太過傷身,躡手躡腳進來,探頭一看,歸菀就在榻邊,人似乎平復許多似有察覺,扭頭說: “秋姊姊,你來,我正有事想問你?!?/br> 倒把秋芙弄得愣了一愣,走上前,見歸菀示意她坐,便默默坐下了。 歸菀眼中淚水已經(jīng)擦拭干凈:“秋姊姊,我想問你,我姊姊和晏府老夫人的事,你有沒有聽說過?” “陸姑娘,”秋芙奇道,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見她似乎又平靜地過分了,便支支吾吾說道,“我正想勸姑娘,別太傷心了,晏府的那件事,無人不知,聽說,大將軍身邊叫那羅延的那個侍衛(wèi),帶了一眾人也沒能及時救成,等火撲滅時,已經(jīng)晚了,我后來仔細想想,大約這就是一個人的命吧,我見你……” 后頭絮叨的安撫的話,歸菀半句也沒聽入心,眼前,躍出的是晏九云方才的那個神情: 你也就死他手里了。 她瞳孔猛地一縮,幾要把牙齒咬碎,所有血液,都涌到腦門上去了,一攥掌心,忽把秋芙的話截斷: “秋姊姊,你是說,那羅延當日也在場?” 作者有話要說: 古言預收見專欄《攝政王起居注》,有眼緣收一個,沒有拉倒。 第168章 東柏堂(2) 秋芙視線在她臉上一掃,倒無異常,把頭輕輕點了點,絮絮開解: “當日聽聞火勢太烈,沒能救成,所以我想勸姑娘看開些,顧姑娘的命數(shù)至此,誰也改變不了的?!?/br> 歸菀魔怔一樣聽著,呼吸guntang,一股寒意卻躥透了四肢百骸,她目光緩緩移到爹爹的明甲上,眼睛忽然一眨,清淚走到眼眶子邊直打轉忍住沒讓它掉下來。 她不易察覺地透上口氣,對秋芙說: “我知道了,秋姊姊,多謝你寬我的心?!?/br> 話說完,別過臉去,默不作聲了。秋芙卻在這一剎那間還是看見了她眼里滾動著的淚花,惘然又無助。 秋芙心里一動,那個在心里早存了許久的疑問,這個時候忍不住柔聲問出來了: “陸姑娘,事到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歸菀正掏出繡帕要去擦拭爹爹的明甲,聞言,也不轉身,一雙白嫩嫩的手伸了出去:指甲修剪地平整,閃著粉潤的光,。 眼珠子久久地一動也不動,手底卻一下下擦得極是用心,沉默良久,才把動作一停,轉頭認真看著秋芙: “秋姊姊,淮南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停了,你想不想回家去?” 秋芙一愣,不知該如何措辭,回家?自然是想回的,可那個家中到底變作什么光景,她不太敢多想,神色猶在不定間,歸菀的手忽然覆上來了: “秋姊姊,你走罷,不拘你是想回淮南,或是留在鄴城,尋個知冷暖的好人家嫁了,也不要再留在東柏堂了。這個地方,太危險?!?/br> “陸姑娘?”秋芙徹底錯愕,兩只眼在她那張依然美似天人的臉上想要瞧出什么端倪,這一趟回來,陸姑娘人更沉默,也仿佛又長大了許多,素來嬌怯的一雙清眸,此刻看著,竟也如深潭般沉靜了。 “還有花姊姊,”歸菀補道,“你跟她商議商議罷,拿個主意,我去替你們求他?!?/br> 見她語氣沖淡,卻又隱約覺得不安,秋芙張口結舌無言對答,卻還是掛心她,眼巴巴看著:“那陸姑娘你呢?” 歸菀意向不明地笑了笑,跟著,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細齒,眉眼立刻又鮮活上幾分,卻把秋芙瞧得只覺無比詭異: “我?自然是留東柏堂,他待我很好,我不打算走了?!?/br> 這件事,倒沒耽擱,等日落黃昏晏清源來到梅塢,歸菀便把帕子一掖,迎了上去,替他一解披風,在外頭撣了兩下抱進來,一面搭起,一面就說這事: “世子,我有件事情想求你?!?/br> 從進門到現(xiàn)在,晏清源早把她神情打量了個透,除去微紅的眸子,人已經(jīng)沒多少異樣了,她不提,他也就不提,便順其自然接口,一揉她腦袋: “有事求我?” 歸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暖閣里一坐:“秋姊姊和花姊姊兩個,年紀也到了,把人困在這里侍奉我,不大好,世子,你能不能放她們出去?隨便她們?nèi)ツ膬憾己谩!?/br> 這個事說的,未免突然,晏清源笑道:“你幾時cao起月老的心來了?她們自己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