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晏九云看著,皺了皺眉,待人都死透了,忽而發(fā)難: “太原公,既是刺客,自然應(yīng)該送由大理寺廷尉署經(jīng)審問查出背后主使,再殺不遲,太原公為何如此心急?” “小晏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也信了剛才刺客那兩句渾話?這么顯而易見的挑撥將軍聽不出來?”有人立刻替晏清河回擊,目含挑釁,分明是沒將晏九云放在眼里。 晏九云擰眉愈深,不覺朝后退出兩步,按劍說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太原公,我們先進鳴鶴軒看看?!?/br> 晏清河蒼白的臉上毫無異樣,似乎并不著急,只對晏九云解釋說: “齊王遇險,我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讓刺客伏法,剛才確實是思慮欠周?!?/br> 話音剛落,忽有人出列,指著晏九云鼻子厲聲道: “小晏將軍!好一個倒打一耙,剛才亂叫的那人是不是叫做張五?” 晏九云一愣,不由得脫口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待答話,這人已經(jīng)叫囂開來,對著身后一干禁軍說道: “看看,小晏將軍分明認得刺客!這個張五,是南梁陸士衡舊部,也便是當初跟著小晏將軍打潁川的親隨,慕容大行臺的死,就是此人所為,”義正言辭說完,矛頭一指,冷笑看著晏九云: “小晏將軍,你早跟南梁余孽勾結(jié),今日之事,焉能撇清干系?” 一時間,局勢急轉(zhuǎn)直下,晏九云同晏清河的目光一交錯,便知著了他的道,原來,趁此機會,他便是連自己也要殺的,一時怒火四起,噌的拔劍: “放屁!太原公,你才是好一招借刀殺人!我今日便要替小叔叔先拿下你!” 他這一動作,立刻引得兩下嘩變,一邊是禁軍,一邊是晏清河私人部曲扈從,劍拔弩張下,晏清河慢慢笑了: “小晏,看來你果真早就心懷不軌,除掉我兄弟二人,你是不是覺得,這天下,就是你的了?”說著,忽疾聲厲色道,“聽我命令,凡能拿下晏九云,必有重賞!” 第174章 東柏堂(8) 他這么振臂一呼,禁軍果然sao動不安,按親疏,自然太原公才是齊王一家血脈,但觀這半日,只覺疑云叢生,猶布迷障,一時半刻也難能判斷誰是誰非,人心的缺口一開,局勢也便在瞬息間風云莫測。 眼見禁軍里蠢蠢欲動,反水在即,人群間忽炸開一聲: “齊王來了!” 人群自動分作兩邊,閃出條道路來,晏九云不由得松下口氣,劍柄上,十一月的時令里,滿手的津津冷汗。 晏清河的兩只眼睛,先是一驚,隨即,黯淡下來: 上蒼不公,自己哪里不如他?他面上也只是變了一瞬,極快的,又變作往昔那個淡漠麻木的神情。 晏清源一身燕服,被人簇著,閑庭信步似的走了過來,蹙眉一笑: “好熱鬧的場子,我是不是來晚了?” 唇角是彎的,一雙眼睛,卻早淬上了毒。 晏九云同晏清源打了個照面,視線一觸,心底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身后本箭在弦上的一干人,此刻,弦松箭斷,見晏清源忽然詐尸出現(xiàn),是又驚又怕,微起sao動,一雙雙眼,都狗皮膏藥似的粘在他身上不動了。 他們本就是奉命來擒拿刺客,眼下,刺客伏法,齊王復(fù)活,一切詭異至極,到底太原公和禁軍將軍晏九云兩人打的什么主意,誰也難能判定,不過,好在齊王現(xiàn)身,一下又有了主心骨,沒有也不成了,東柏堂的里里外外,全是晏清源的人馬了。 那羅延擠眉弄眼地對晏九云已經(jīng)使了無數(shù)個眼色,晏九云把唇一抿,頓了頓,上前拱手施禮: “太原公勾連南梁余孽,欲要謀害齊王,人,已經(jīng)被太原公滅口了。” 晏清源淡淡一瞥骨rou兄弟,平靜無波的臉,依舊是過分的蒼白。 “太原公,你有沒有要說的?”他問的輕飄飄。 晏清河忽而微微笑道: “我技不如人,阿兄,恭喜你了?!?/br> 晏清源頷首:“好,不失氣度,愿賭服輸,仍不失為我晏家兒郎?!?/br> 聽他這語氣,似乎并無怪罪,把個一群人弄得摸不著半點頭腦,晏清河的幕僚,見此情狀,本還要破釜沉舟和齊王來個魚死網(wǎng)破,見主人竟輕易繳了械,萬分不甘,暗罵一句“豎子,不足與謀”,忽一躍而出,拔劍就朝晏清源逼刺過去! 親衛(wèi)們本凝神聽他兄弟兩人對話,哪里著想,千鈞一發(fā)間,猝不及防攔阻不住,那一劍,眼見奔到咽喉,只聽“?!钡匾宦?,長劍落地,轉(zhuǎn)眼間,無數(shù)支利劍一擁而上,立下將此人戳透了。 遠處,站在高臺之上的晏清澤,忽然跳了下來,手里,拿著的,還是當初雙堂侍衛(wèi)給他親自做的彈弓。 “阿兄!”晏清澤疾步跑來,兩只眼,卻看的不是晏清源,而是把下巴一揚,十分倨傲地盯向晏清河了,“太原公,方才死的程信,不就是雙堂里為你打掃佛堂的人嗎?” 晏清河眸光一動,回視著晏清澤,半晌,忽冷笑不止: “七郎,我那天確實該殺了你的!” 晏清澤把眉頭一鎖,哼哼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太原公,一次,你就輸不起了!” 一個十余歲的少年,也敢這樣明目張膽嘲弄起他來了,手足情意,半分也無,晏清河看著晏清澤,無聲笑了: “七郎,你這么聰明,日后,難道不是幾個好侄兒的心腹大患?” 晏清澤一下聽出關(guān)竅,眉毛一擰,不待說話,被晏清源揮手攔下了: “來人,把太原公押下!” “太原公養(yǎng)你們,就是為了今日,此恩不報,更待何時!” 人群里忽哄出一聲來,立下,劍光四閃,人形大動,一場混戰(zhàn)忽又開打,晏清澤果斷上前,將晏清源護住拉開,喊道: “阿兄,這不是玉壁,你無須再親身涉險啦!” 一道劍光下來,那羅延把兩人都隔開了出去,同劉響一干親衛(wèi),團團圍在了晏清源周圍。 天壤之隔的一場較量而已,晏清源遠遠觀戰(zhàn),兵甲相撞,血rou四濺,晏家的手足相殘,就在眼皮子底下火一樣燎原開來,他冷冷注視,在廝殺的身影中找到了太原公,晏清河顯然也看見了他,兩人目光一撞,很快,被交錯的劍光、人影、紅艷的光幕掩過殆盡。 這一戰(zhàn),不過一刻鐘而已。 一地的血rou模糊。 太原公晏清河是被晏九云親手斬殺。 他的二叔叔在被刺中胸口后,似乎還想對他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那些隱忍的、幽暗的、卻又蓬勃鮮活的欲念和野心,化作一個綿軟尸身,掛在肩頭,晏九云身子一抖,太原公晏清河就永遠地倒在了地上。 雙目圓睜,不肯闔眼,仿佛依然想再問一問天公為何這樣不肯眷顧一二。 原太原公的部曲,一場激戰(zhàn)后,死得七七八八,晏清源下令將丟械求饒的一部收編,并未深究,東柏堂親衛(wèi)迅速打來清水,罪人伏誅,一切塵埃落定,地上所殘留的唯一憑證,也很快在一遍又一遍的沖刷下,變得淡薄而寡稀。 這個時候,李元之等人才從鳴鶴軒疾奔而至,望著眼前一幕,又難免一番驚駭,兄弟鬩墻,身為外人他們竟無話可說。 然而,萬幸之幸,晏氏最重要的繼承者齊王晏清源卻是安然無恙的。 李元之捂著受傷的手臂,走了過來: “齊王此舉,實在太過冒險?!?/br> 世子的確是摁著他們?nèi)齻€的頭顱,往白刃底下架。 晏清源手一揚,示意他稍候再說,看著一旁默立的晏九云,打量半晌,終于,微微一笑: “小晏,看來,我得給你加官了?!?/br> 晏九云卻出乎意料的冷淡而平靜,把劍一解,捧著還給晏清源: “屬下多謝齊王美意,不過,我不需要了,屬下想回懷朔放牛牧馬,不再踏足鄴城。” “小晏!”那羅延一聽急了,狠狠瞪過去一眼,一副你怎么還是不知好歹的死樣子。 這一回,晏九云卻執(zhí)拗得很,不為所動,他回首望了望太原公被拖走的尸首,轉(zhuǎn)過臉來,那張面孔上,除了依稀可辨的一絲少年倔強,此刻,更多的則是要放下一切的無可眷念: “母親和阿媛都不在了,鄴城,沒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了,以前,我總想著出人頭地,讓母親驕傲,讓阿媛高興,如今不必了?!?/br> 那羅延聽得恨不能再踹他一腳,暗道崔中尉剛死里逃生,替世子爺受險,他一個大活人,還在跟前,你把崔氏準備往哪兒擱呢? 這邊殺雞抹脖子的,晏九云一概不理會,在晏清源意味深長的目視下,頓了頓,補充道: “小叔叔對我的恩情,我報完了,從此,也就兩不相欠了。” “放你的臭狗屁!你不打算跟著世子爺去打南梁啦?”那羅延一聽他這個態(tài)度,急的口不擇言,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張口就罵,忍不住要上前把他搖醒,暗道這好不易腦子不渾了,怎么又開始了? 晏清源拿眼神喝住了那羅延,一臉波瀾不驚,點了點頭: “好,我不勉強你,不過,有件事,我還需要你幫忙?!?/br> 晏九云揉了揉鼻子,似乎被涼風激到,他搖了搖頭: “小叔叔,事到如今,誰還能威脅你?我想不出能幫你什么忙。” “自然是你力所能及的,眼下,你還不能走。”晏清源堅決地吩咐道,說完,根本不給他再道一二三的機會,而是吩咐那羅延: “薛豐洛要厚葬?!?/br> 這個時候,見諸事差不多了,李元之終于等來開口的機會,征詢的目光投過來: “齊王,百官的名單還議不議?” 晏清源這才露出個躊躇滿志的笑意來,一揮袖,莞爾道: “議,怎么不議?” 他沒有回鳴鶴軒,攜同三人就在聽政殿的前殿中依舊圍床而坐,品藻姓名,重定百官人選。仿佛,東柏堂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暮色四合,藹藹流云在西山格外寥落的天空上聚散沉潛,幻化出凜冽多姿的光線,晏清源一出來,就迎上了夕陽溫柔而清冷的撫摸,融融金光,散在臉龐。 而風,卷著落葉,在他靴尖反復(fù)撲跌,余暉像新上的嬌娘,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 晏清源動也不動,獨立西風,目光卻有些飄忽,始終定不住一個點,直到風驟然一猛,枝上有烏雀盤桓,他才回神。 “世子爺,鳴鶴軒都打掃干凈了,你……”劉響只拿目光試探了一下。 “回去,準備晚膳吧?!标糖逶摧p聲說,略顯倦意。 這里,未干的水漬下,似乎還殘存著縷縷紅痕,極淡,晏清源走過那一處,手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陣,他沒有細看,只是在憂郁的晚風里,瞥過去一眼。 她似乎還在,只消他一回頭,就能看見歸菀沖他露出一抹羞澀淺笑,甜甜潤潤的一把好嗓子,溫柔而起,喊他“世子”。 劉響把那對青玉臥兔已經(jīng)取了回來,一時間,還拿不定不主意放哪兒,只能揣在懷里,此刻,跟著晏清源亦步亦趨進來,慢慢掏出,遲疑問道: “世子爺,這兔子……” 晏清源抬眸,聚精會神盯了良久,輕吁口氣,什么也沒說,接過來,一開柜門,映入雙目的是那件疊放整齊的衣袍。 他愣了一瞬,知道是歸菀所放,于是,手撫上去,不斷摩挲,猶似捕捉著一段支離恍惚的心境。他把臥兔放到角落,等到回頭,門口光線里站了個身影。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