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薛令蓁聞言,輕輕搖了搖頭,抿唇一笑,捻著信紙,撩起裙擺往宋氏所在的涼亭里小跑去。 跟在宋氏身旁的方乳母唯恐她摔著碰著,“郡主的年歲漸大,就算是遇著了事,也莫要著急慌張,這樣摔著了可怎好?萬一留下了疤痕怎么辦?” 方乳母素來心細溫柔,可唯獨對薛令蓁十分放心不下,但到底都是為了她好。 薛令蓁撅了撅嘴,“我這不是高興極了么?方mama您就不要說我了?!?/br> 宋氏眼底里含著笑意,伸手替薛令蓁將微微散亂下來的碎發(fā)捋好,柔聲道:“你方mama也是為了你好。對了,什么樣的喜事,你就這般高興?” 薛令蓁還是忍不住歡喜道:“阿娘,舅舅回來了!” 宋氏柳眉微蹙,手中的動作也不由得暫時停下。 “哪里來的舅舅?” 顯然是還沒理會薛令蓁話里的意思。薛令蓁握住了宋氏的手,“阿娘怎還不懂?我說的正是我的嫡親舅舅,威遠候宋定疆!” 宋氏手里的帕子猛然松開掉在了地上,她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緊緊拉住薛令蓁,不多時,鳳眸里已經(jīng)滿是淚珠。 “蓁姐兒……你再說一遍!” 薛令蓁拍了拍她的手道:“您沒聽錯。太孫殿下說了,舅舅查明宋家之冤,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平反宋家,封了舅舅為昌國公,原來的威遠候府已經(jīng)還給了宋家,正要被擴建為了昌國公的府邸,宋家要重新起來了!李家已被判了滿門抄斬。” 宋氏聽到此話,眼中一直強撐著的淚珠終于落下,“八年了,我甚至連立個牌位都不敢替兄長立下,心頭日日夜夜就總盼望著這一日……” 身側(cè)的珍珠、琉璃幾個丫鬟也是威遠候府的老人,聞言也不由得一震,此刻聽宋氏言語,亦紛紛都是眼圈微紅,眼里含淚,只是未曾像宋氏那般動情。 薛令蓁看了眼珍珠,珍珠便勸道:“太太別哭了,您現(xiàn)在身子特殊,可別傷了您自己和小少爺?shù)纳碜?,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宋氏緩了緩,鳳眼中的目光卻愈發(fā)明亮。 “我就知道,上天讓蓁蓁托生到我的肚子里,就是要證明宋家無罪,并庇護宋家的。那些小人終究要血債血償!” 宋氏想起來大女兒薛令芳尚不知道此事,命人往她的院子里傳了消息,這才發(fā)覺還不知兄長何時才能與自己相見。 “蓁姐兒,太孫殿下可曾提起你舅舅現(xiàn)在何處?” 薛令蓁含笑搖了搖頭,見宋氏滿臉都寫著失望,才笑說:“阿娘你忘了,舅舅必定也是十分思念我們,很快就會來找我們的?!?/br> 宋氏攬過她,“好蓁兒,阿娘真是要謝謝你。你可真是阿娘的福星!” ……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時分,太陽西沉,只在天際留下一抹余暉。 宋氏在榻上愈發(fā)有些坐立不安,每隔一會兒就要命人去門外查看一番,看是否有人前來。她倒是想出門相迎,可身子不能勞累久站,薛令蓁和薛令芳百般勸說,才讓宋氏留在房中等候。 薛令蓁身上已經(jīng)換了件顏色明艷的鵝黃襦裙,配著一件天青色的褙子,鴉羽似的長發(fā)分股梳成了垂鬟分肖髻,發(fā)上珠釵的流蘇垂在臉頰一側(cè),靜靜一坐,便是一副難得的美景。 一旁的薛令芳也是一身新做的明麗色衣裳,翹首望著門口。 薛令芳自幼很受宋定疆的疼愛,感情甚好。得知這消息后,亦是激動不能自已,此刻坐在宋氏身旁,手中的茶盞放放拿拿數(shù)次,茶水都已經(jīng)涼透了,她卻仍無心喝茶。 薛令蓁見此,搖了搖頭,自己捻了塊點心吃。她倒沒宋氏和薛令芳如此激動得失態(tài)。她一出生就沒見過宋定疆,時至今日,也只有那日的匆匆一面。她對宋定疆所有的印象都來自于宋氏和周圍人的講述回憶,雖然有著血脈中天然的親近,感情算不上深厚。只不過心頭還是十分好奇。 宋氏對薛令芳和薛令蓁笑道:“轉(zhuǎn)眼間,你們姐妹兩個都這么大了。尤其是芳姐兒,都要出嫁了,怕是你舅舅都要認不出來了。也不知道,兄長這些年可曾娶妻生子?若沒有,這次可要好好甄選了。” 宋氏說著,眉眼飛揚,眼底里的神采是這幾年來,這是薛令蓁從未見過的?;蛟S這才是當年的威遠候府的宋家大小姐的真正模樣。 薛令芳看著母親和meimei,又看了看自己腕子上那只翡翠鐲子,淺淺一笑,那鐲子碧綠的色澤在燈光下愈發(fā)的濃翠。 這樣子,真好,簡直猶如身處夢境。她真害怕,一覺醒來,便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噩夢里。 宋氏正說話,被派去一直守在門房處的琉璃急忙跑了來,氣喘吁吁地掀開了門簾。 宋氏急急免去她的行禮,問道:“可是兄長來了?” 琉璃拼命地點頭,“不只是大爺,還有夫人和一個年輕的少年。如今珍珠jiejie正引著他們往春榮堂去呢?!?/br> 宋氏聞言一笑,十分歡喜:“這怕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嫂嫂和侄子了!”說罷,又急忙命人將自己準備好的見面禮拿出,忙領(lǐng)著薛令芳和薛令蓁往前院的春榮堂去見客。 春榮堂內(nèi),宋朗隨著養(yǎng)父養(yǎng)母入座,他自小在市井長大,被宋定疆收養(yǎng),也是在宋定疆落魄之時,從未見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屋子。被剛剛得知父母大仇得報的狂喜弄得有些昏的腦袋清醒過來,清俊的面上稍稍不禁帶著些局促和不適。 宋定疆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姑姑性子直爽,兩個表姐妹也是極好的人物,你不必有任何擔心。” 即使如此,宋朗還是緊緊抿成嘴唇,身子稍稍緊繃。 “珍珠,這幾年芷儀過得如何?” 宋定疆心知自己當年出事,薛林此人必不會多么善待meimei,甚至還會遷怒,在向珍珠詢問時,已經(jīng)有了一些心理準備。可當?shù)弥α之斈甑姆N種所為,面色一變,忍不住將手里的茶盞捏碎。 云氏急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愛屋及烏,不禁怒道:“宋家的女兒精貴,豈容得了這般對待?” 珍珠面上冷笑:“所幸當年有郡主降世,方帶了轉(zhuǎn)機,救下了我們太太?!?/br> 宋定疆一愣,又想起自己也是被小外甥女所救下,忍不住對妻子笑道:“那個小丫頭現(xiàn)在可是我們宋家的大恩人了!” 云氏亦是一笑,“若無小郡主,這現(xiàn)在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br> 一旁的宋朗聽不懂他們話中所言,倒是對那個屢屢被提起的郡主有些好奇。 第33章 薛林素喜碧螺春,府中的茶葉也多以此來采買。 宋朗隨宋定疆夫妻生活,喜飲無味的清水,對于這這類茶實在不習慣。只不過他素來不挑,皺了皺眉頭,便照常喝下。 不過稍坐片刻,一個身著鴉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掀了簾子進屋回話:“舅老爺,舅太太,表少爺,我們太太和兩位姑娘已經(jīng)來了?!?/br> 宋定疆站起身,到了此時,竟莫名有了些見親情怯。明明是第一次見小姑子的云氏應該更緊張些的,竟反過來讓云氏去安慰他。 宋朗聞言,心中一動,微微抬眸向外望去。 只見是一個體態(tài)高挑,容貌艷麗的美貌夫人身后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姑娘。 大的姑娘柳眉鳳眸,舉止端莊大方。小的那個,聽說也不過才六七歲,身量已經(jīng)像八九歲大小的姑娘。好個粉雕玉琢的玉人,脖間墜著塊碧瑩瑩的美玉來,她人并不膽小,自一進屋,就抬起一雙靈動的眸子望著屋內(nèi)的幾人,大而明亮的眼里透著一股子好奇來,帶著油然而生的親近。 宋氏美目盈淚,激動地喊了聲“兄長”,這才緩緩收住了自己的情緒,又見云氏嫻靜溫柔,雖年紀小了一些,但對著自己的兄長處處體貼,十分細心,唇邊一笑,命珍珠將見面禮送上,“大嫂好?!?/br> 云氏倒沒想到這宋氏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大大方方地笑道:“多謝芷儀了。” 薛令芳握緊了帕子,收拾好心情,上前請安,見宋定疆容貌未曾大變,卻多了一道疤痕,眼里微微濕潤。 宋定疆笑望著她,他走時,芳姐兒還未滿十歲,被宋氏寵的調(diào)皮,如今卻已經(jīng)定了親,呂家那孩子倒是個好的,也站對了人,日后前程必是差不了的。“好孩子,得知你定了親,來日我給你送份大禮。” 薛令芳雖臉頰微微羞紅,笑道:“那就多謝舅舅了。” “那日救我和jiejie阿娘的,是不是就是舅舅你啊?”薛令蓁眨了眨眼,問道。她素來喜歡好看的人,宋家人本就容貌出眾,宋定疆去了那胡子,愈發(fā)俊美年輕了些,一瞧便知,當年被照顧得很好,沒有留下病根。莫非自己這年輕的小舅母與自己的這舅舅還是一個美救英雄的故事? 宋定疆心中暗贊她聰慧,倒沒想過自己的事情早被太孫殿下交代個干凈清楚。他彎下身子,將薛令蓁猛地抱起,嚇得薛令蓁緊緊閉上眼睛。 宋定疆哈哈大笑,“你這丫頭,那日見我打架還興致勃勃地伸出個腦袋看,這就嚇著了?” 薛令蓁“哼”了一聲:“是舅舅你突然嚇我,哪里就是我的膽子???小心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都是舅舅不好。你看你娘和你舅母的眼神,都快把我給吃了。你一來就把你舅母的心給拉攏走了,日后你舅母指不定還要如何偏心呢!”宋定疆故作哀怨地瞥了眼一旁的宋氏和云氏,見云氏目露喜愛,轉(zhuǎn)手就將薛令蓁塞進了云氏懷里。 宋氏倒沒想到那日還有這等緣分,不由嗔怪:“兄長也是,既然早早就見了,為何還要瞞著我。另外,蓁姐兒女孩子,你還故意嚇她,又不是你這樣的糙人?!?/br> 另一旁的云氏手足無措地懷抱著薛令蓁,懷里的小姑娘香軟可人,尤其生的眼睛還與丈夫有幾分相似,心頭更是愛得不行,從腰間摘下個荷包掛在薛令蓁的腰帶上,微紅著一張臉:“蓁……蓁姐兒乖,這是舅母自己做的荷包,有安神之效,可別嫌棄了。” 薛令蓁一向?qū)静菟幹惖臍馕鹅`敏,剛剛宋定疆將她放入云氏懷里,就嗅到這云氏身上有著一股子長期侵染的藥香,是好多種藥材的氣味。 “謝謝舅母。舅母,你是大夫嗎?”薛令蓁仰頭問向云氏,略顯得有些rou呼呼的臉上帶著些好奇,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 云氏這般想著,卻又怕自己揉紅了她的肌膚,柔聲回答道:“我自幼隨著阿公在山上學醫(yī),懂些醫(yī)術(shù)罷了?!?/br> 薛令蓁眼神一亮,目光灼熱地望著云氏,對她愈發(fā)親熱。 宋朗失落地垂下了眼眸,不著痕跡地捏了捏衣角,不遠處一家人重逢的熱鬧歡喜似乎與他無關(guān),他就像是個外人,無法融入其中。 宋氏見一旁沉默寡言的宋朗,細看之下,只覺年歲不對,不禁望向宋定疆,宋定疆才低聲對宋氏和兩個外甥女道:“朗兒是宋家將士的遺孤,如今已被我收為了義子。你們就將他當作自己的親侄子、親表哥來看待便是?!?/br> 宋氏想起當年因太子和李茂積之罪連累了這孩子爹娘,幽幽嘆氣,溫言說著:“朗哥兒不要拘束了,今日團聚宴席只有我們這些人,你姑父有病在身,暫時不能得見。”提起薛林時,宋氏面色稍冷,眼里透出一股子快意。 薛令蓁笑說:“對啊,表哥年紀不大,倒是不愛說話,看著可要老了好幾歲。笑一笑,才好看呢?!?/br> 宋朗低頭應了聲,正巧對上薛令蓁的一雙眼。那雙眼睛生得極好,亮如星辰,笑時便暖勝朝陽。他的手猶豫了下,還是輕柔地揉了揉薛令蓁的發(fā)髻,卻又小心地不將她的發(fā)髻揉壞。 云氏見他能放開心扉,已是歡喜至極,“這才好呢。別看朗哥兒年紀小,武藝可是不低。來日若有誰欺負了你們姐妹倆,只管給朗哥兒說,再不濟,還有你舅舅撐腰呢?!?/br> 說話間,丫鬟們已經(jīng)在側(cè)屋內(nèi)擺好了飯菜,珍珠和琉璃進屋里瞧了一番,確認都安排好了,這才掀了簾子出來同宋氏回話,“太太,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br> 宋氏起身笑道:“隔了這么多年,也不知兄長的口味變了沒有。這么久了,孩子們也該餓了,早早入席吧?!?/br> 薛榮從家學里下學回來,滿面都是笑意。今日下午不知為何,家學里的人若有若無都開始奉承他,就連那些瞧不起他庶出身份的人,今日也都收斂了許多。 莫非是嫡母終于想開了,愿意將他記在名下,或者是父親終于要上書立自己為世子了?薛榮邊走邊笑容滿臉地想著,愈發(fā)興奮,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只要定下了,自己也就可以不再看嫡母的臉色,姨娘也可以接出來和自己母子相聚了,這些日子就再委屈姨娘一些,一切都是為了大計。 對于薛林這個生父,他一向也是不親近的。哪怕生母梁姨娘很多次都說薛林在幼時很疼愛他,可他記著的還是薛林因為他功課不好一次次的訓斥。更何況薛榮自被養(yǎng)在正院后,薛林不想見到宋氏,也鮮少過來瞧他,只是近幾年他搬出了正院,這才與薛林見得多些,不過他已經(jīng)記事了,對薛林實在培養(yǎng)不起什么感情。更別提薛林偏寵著孫姨娘母女,薛榮更是替生母梁姨娘憤恨不平。 對于薛榮來說,薛林一病還更加是件好事情。至少下人見薛林久病不起,府中只有一個男嗣,他現(xiàn)在的地位越來越穩(wěn)固了。 路過正堂春榮堂,外頭有幾個衣裳款式陌生的侍衛(wèi)站在房外,薛榮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后跟著的小廝都差點兒撞到了他的背上。 “少爺,您怎么突然停下了?”小廝嚇了一跳,連忙問著。 薛榮指了指那些侍衛(wèi),“你去打聽一下,今日是有什么貴客?!?/br> 小廝應了下去,他是出了名的嘴巴甜,逮住一個送菜的小丫鬟,jiejiemeimei叫了幾句,就將里頭人的身份問了個大概。 小丫鬟得意洋洋地掃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將菜送了進去。 “昌……昌國公!宋定疆?”小廝驚得瞠目結(jié)舌,一想到今日里街坊里都在傳言宋家平反了,便急急忙忙跑到了薛榮的跟前兒。 “少爺,這來的是您的舅舅!”小廝狂喜地說道。自家少爺怎么說也是正屋里養(yǎng)出來的國公爺?shù)拇笊贍敚揪妥鹳F,也當?shù)闷鸩龂囊宦暋巴馍钡?,到時候,他這小廝的地位還不是水漲船高。 薛榮在學堂里困著,一時還不知宋家今日之事,一時之間沒聽明白,他生母梁姨娘的兄弟死了個精光,哪里來的什么舅舅? 小廝興奮地奉承道:“是太太的嫡親哥哥,宋大將軍!您怕是不知,宋將軍那事是被李家冤枉的,如今圣上平反了,太孫更是額外加封了舅老爺為昌國公!太太沒個子嗣,日后只能依靠您了,您又是正房里養(yǎng)出來的,跟舅老爺更是親近了。都說舅老爺是個疼妹子的,為了太太,自然會照顧您的前途,日后等您襲了國公爺?shù)木粑?,有舅老爺?shù)恼疹?,又有個太孫妃的妹子,什么樣兒的名門貴女找不到?來日必是位極人臣!” 薛榮心里一片guntang,連方才想著的梁姨娘都拋在了腦后,難怪學堂里的人如此對自己恭敬,必是怕自己向宋家舅舅告狀。他咽了咽口水,望向春榮堂:“既然是舅舅來了,我也該去拜見才是。” 第34章 晚飯過后,幾個年紀小的,便早早回了房休憩,只留下宋氏與兄嫂二人細談。 珍珠又送上來一些梅子湯給幾人喝,宋氏孕里反應不大,但唯獨嗜酸得狠,現(xiàn)下又是暑天,每日一兩碗的梅子湯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