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紀德是郡守的副手,是郡守還沒當郡守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人,算來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 如今的紀德兩鬢已有白發(fā),兒子都生了四個,妻女一直住在郡守府旁,兩家同氣連枝。 他的性子一直老實懦弱,為人隨和,原書劇情安排他突然背叛,本就有幾分陰謀的味道。 更何況,在那個火光沖天的黑夜里,他帶著人一路找到廳堂里,想要將郡守活捉,那帶著狂喜和暴戾的聲音,聽來實在詭異,簡直像活生生中了邪。 “嚯!紀德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怎么可能干這種事?”郡守哭笑不得。 “我不管,夢里夢得真真的,爹爹不得不防?!彼淮な胤磻?yīng),揚聲道,“來人!” “小姐?”灰布衣裳的阿意垂著手靠近,此人是郡守的心腹,凌虞金蟬脫殼的那個夜晚,就是他按照郡守的授意,打暈了丫鬟,為她換上了小姐的綾羅綢緞,安排了一出李代桃僵。 “你去,將紀德紀先生請過來,就現(xiàn)在?!?/br> “妙妙……” “爹爹!”凌妙妙擰眉,“待他來了,不由分說關(guān)進柴房里,關(guān)到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凌虞已隨主角團到了杏子鎮(zhèn),是凌妙妙能記起來的最近的時間點。 “你這孩子……”郡守啞然失笑,卻還是縱容地隨她去了,端起茶杯潤了潤喉。 “老爺,小姐!紀先生不在房里。”阿意步履匆匆地回報,語氣急促,“園子里也找過了,沒有。紀夫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br> 妙妙與郡守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疑。 “說?!?/br> 屋檐割裂了黑暗與光亮,崎嶇不平的地面反映出星星點點的光,石縫里露出墨綠的青苔。 地上的人穿了一身洗得發(fā)舊的白色長衫,兩腿分開癱坐著,兩鬢斑白,額角濕淋淋的滿是冷汗,他的神色驚恐而茫然。 眼前人是個穿一身雪白短上衣的少年,交領(lǐng)出露出猩紅色的里衣的邊,這一白一紅對撞,猶如雪地紅梅,逼人的鮮活。 他低下頭俯視他,發(fā)尾輕輕搖晃,他的皮膚白得幾乎可以看得見下頜的青色血管。 少年一雙黑峻峻的眸子透亮,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望向了他。 “不……不知這位小兄弟想讓我說什么……” 話未說完,他看見少年伸出手指拉了拉頭上的白色發(fā)帶,那發(fā)帶又長又細,系了個松松的結(jié),他微微一拉,發(fā)帶便松散開一些。 “我……我……” 少年的眸子一瞬間如同倒映了漩渦,那一張鮮活的臉在重重光影中迅速幻化,周身彌漫著光暈,剎那間美艷不可方物,那是一種奔向癲狂和死亡的艷麗。 他的聲音恍若天上弦樂,輕柔而蠱惑,“你想不想做郡守?” “我……我想做郡守?!彼麅裳郯l(fā)直。 “可惜,太倉郡已經(jīng)有了郡守,你應(yīng)該怎么辦?” “我……我……”他說不出口,汗珠一滴一滴順著鬢角流下來,淌入衣領(lǐng)里??墒钱斔吹缴倌甑难垌查g便迷失在那無邊星河般的漩渦中,“我應(yīng)該……應(yīng)該取而代之?!?/br> “如何取而代之?”他循循善誘。 “我……我告發(fā)他!”他的眼光倏地一亮,兩眼發(fā)赤,閃著瘋狂的光,“我有證據(jù),我有他侵吞賑災(zāi)款的證據(jù)……這是大罪,他就會被革職了……到時候,到時候……” “可是官官相護,你怎么告發(fā)他才會穩(wěn)贏?” “我去……我去找陳太守……他與郡守是死對頭……只要,只要把賬本交給他……他一定,一定會報復……” “嗯?!蹦铰暳⒅鄙碜樱瑑墒稚斓奖澈?,將頭上的發(fā)帶系牢,漫不經(jīng)心地掀了掀眼皮,“去吧?!?/br> 地上的人失魂落魄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出走,眉宇間帶著一絲偏執(zhí)的狂喜。 “等等?!?/br> 那白色長衣的背影就踉踉蹌蹌地要走到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時,少年倏忽抬眼,叫住了他。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眸光一閃,“回來。” 那人站定了腳步,像是個被繩索套住的傀儡,卻兀自猶疑,臉上還掛著餓狼般偏執(zhí)又貪婪的神色。 慕聲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伸出右手虛空一抓,那人一下子就像被無形的繩索拖住了腿腳,一瞬間被拉倒,拖回了少年眼前。 他蹲下去,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醒醒?!?/br> 那人被打蒙了,下一秒,又露出瘋狂的神色來,眼珠爆出了紅血絲。慕聲蹙眉,“醒醒!” 顯然也是徒勞。 少年眼里的懊惱變作陰鷙,他的手忽然死死扣住地上人的脖頸,那人被勒得干咳起來,眼珠猛地突出,發(fā)出嘶啞的吸氣聲。 他有片刻猶豫。 “紀先生?紀先生?你在里面嗎?”遠遠地一道聲音傳來,慕聲悚然一驚,一掌將紀德劈昏,回手一扣,將他整個人推進了床塌底下的狹小縫隙中,伸手飛快地放下了床單。 凌妙妙推門進來。西廂房門未落鎖,因為方位不好,位置又偏僻的緣故,室內(nèi)總是潮濕又陰涼,似乎要將整個房間與陽光隔絕開來。 紀德沒帶賬本,不是去告狀的,他不能平白消失在郡守府,肯定有一個去處。 府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這間房。 巧的是,黑蓮花正在六角凳子上坐著,一個人對著這陰森森的空屋發(fā)呆。 如若這樣也是巧合,就真當她凌妙妙是傻子了! 凌妙妙向背后做了個手勢,示意灰衣的阿意退開,她一個人進了屋,反手關(guān)上門:“慕公子好興致?!?/br> “你來這里做什么?”慕聲的聲音穩(wěn)當當,的聽不出情緒。 妙妙挑了挑眉:“我在自己家里,愛去哪里去哪里,倒是你……怎么有閑心跑到西廂房里來思考人生?” “阿姐上一次睡在這里,落下一根釵,我替她來找找?!蹦铰暣瓜卵酆?,看不清神色。 “哦,釵是不好找,大活人可就不一定了?!泵蠲顗阂种闹信?,“我們郡守府丟了個姓紀的先生,不知道慕公子見沒見著?” 第11章 替嫁(十一) “沒見著?!?/br> 他眼也不抬,張口便答,頓了片刻,嘴角又漫出個無辜的笑,“這是凌小姐的家,你都找不到,我一個客人怎么可能找到?” 裝,接著裝。凌妙妙心中咬牙切齒。 “那,慕公子不介意我在這間房里找一找吧?”凌妙妙說著便要往前走,慕聲坐在原地,伸出一只手臂,自然地攔住了她。他抬起那雙黑潤潤的眼睛,“凌小姐眼睛不好嗎,這屋里哪兒有人呢?” “不勞慕公子費心?!泵蠲顢D出個假笑,“您老端端坐在這兒就好。待我找到人,再幫你一起找釵,你看這樣如何?” 她繞開慕聲伸出的手。 他猛地站起來,微微傾斜了一下,手臂擋在她腰際,她一時不防,整個人邊撲在他肩膀上,慕聲趁機將她一攬,竟然死死抱住了。 他懷里一股清冷白梅香,在她鼻尖縈繞不去。 “凌小姐別耍小孩子脾氣?!彼谒吥托牡貏窀?,語氣卻緊緊繃著。 凌妙妙使勁扭了幾下,沒掙脫開,“你這……” 她臉色鐵青,“老流氓”三字到了嘴邊,忽然瞥見慕聲背后無聲地伸出一只青黑的手—— 這手瘦如柴,上面青色與黑色像是被顏料染過似的,從他肩膀后面小蛇一般冒出來,指甲大約有一寸長。一股冷氣盤桓上了凌妙妙脖頸。 這明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凌妙妙后腦勺冒著寒氣兒,“哇”地尖叫出來,下一刻,便被慕聲帶著,飛速向后一閃,遠離了那只爪子,緊接著被他一把推開,踉蹌著退到了門邊。 她看見慕聲右手腕上的鋼圈已經(jīng)溜下來,“當”地敲上了身后黑影的腦門兒。這“人”現(xiàn)了形,是個穿著顏色綾羅的干枯女尸,頭發(fā)絲拖布一般披散下來,皮膚都發(fā)褐了,凌妙妙瞇起眼睛眼睛,不敢看她的臉。 透過一絲細細的眼縫,她看見女尸的腦袋猛地被砸地歪向一邊,發(fā)出“嗤”的一聲撕裂的響。 空氣里一陣寒意,壓得人喘不過氣。 難怪西廂房里老是陰冷,敢情里面長住了只鬼! 慕聲雙眸沉沉,雙手飛快地交疊,“砰砰砰”三個火花像放煙花似的接連炸開,迸發(fā)出橙黃色的火光,隨即變成青色的火苗,燎原般燃燒在那干尸的身上,逐漸變作一個火球。 空氣中氣波扭曲,似乎隱約聽在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尖叫吶喊,但側(cè)耳去聽,又一片寂靜,只聽得見窗框發(fā)出“卡拉卡拉”的響動,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撞得左搖右晃。 凌妙妙盯著不遠處那一團火球,手腳冰涼,心提到嗓子眼里。 慕聲端端站在原地,似乎連向后躲一步也不愿意,室內(nèi)似乎掛過一陣沒來由的風,前后吹動他雪白的衣袖和烏黑的發(fā)梢。 “噗——”那團火突然像是xiele氣的皮球,一下子縮小、墜落,隨后火光猛地降下去,變成一團灰燼中零星的赤紅斑點。 凌妙妙向下一望,地上什么也沒剩下,一縷縷煙霧向上飄去,好似曲終人散的惋嘆。 慕聲將那小鋼圈往手腕上一套,抖了抖袖口,低垂眼睫,漫不經(jīng)心地對凌妙妙解釋:“忘了告訴凌小姐,我體陰易招鬼,讓你受驚了。” 他這么一說,她倒想起來,原書里提到過這一點。并且,就是因為他身上陰氣重,慕瑤的父母才會特意收養(yǎng)了他。 如同世間所有的女主角一樣,慕瑤身負光環(huán),體質(zhì)特殊,她的身體無比的圣潔,是妖魔鬼怪修煉的絕佳容器,不知多少妖怪都覬覦著她。 神奇的是,偏偏她的陽氣很重,它們一面肖想,一面又不敢輕易靠近。 慕家原家主慕懷江和妻子白瑾收養(yǎng)慕聲,有自己的一份考慮。 慕聲雖然與慕瑤沒有血緣,但身體卻是一般無二的誘人,倘若修煉,必定是個靈力隨隨便便就爆表的體質(zhì)。 擁有這樣的體質(zhì),身上的陰氣卻重到招鬼,輕易便可靠近,假如有妖見到這樣的姐弟倆待在一起,權(quán)衡之下,十有八九都會放棄慕瑤,轉(zhuǎn)向慕聲。 收養(yǎng)這樣一個小孩真是好,天資既優(yōu),關(guān)鍵時刻,又能給親女兒做人rou盾牌,豈不快哉? 凌妙妙咳了一聲,心虛地瞥了他好幾眼:“不就是陰氣重嘛……也沒什么?!?/br> 慕聲抬眼望她:“你不怕?” “我……我也怕。”她猶豫了一下,指著地上升起來的一點殘煙,蹙起眉頭,“你……總是被鬼纏著,怕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像極了一個刻板又緊張的老學究。 他輕笑了一聲。凌妙妙驚詫地望過去,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黑蓮花的笑點真奇怪。 “你笑什么?” “沒什么?!蹦铰晹苛诵θ荩直犞请p無辜的眼睛,“我在想,凌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 凌妙妙立即警醒:“我不累,我一點兒都不累。” 說著說著,又興致勃勃地離了題,“慕聲,萬一你睡著的時候,鬼來了,偷襲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