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柳拂衣懷抱帝姬,衣袂擺動。 “對……”趙太妃紊亂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手指將帕子扭得變了形,她伸出顫抖的手理了理發(fā)梢,找回了一些體面:“帝姬中暑昏厥——來人,回宮?!?/br> 趙太妃慢慢靠近了柳拂衣和其身旁神情嚴(yán)肅的慕瑤,似乎仍然心有戚戚,聲音都蔫了下去:“佛寺里確有古怪……拜托諸位了?!?/br> “太妃娘娘……”慕瑤清清明明的眼睛盯著她,那雙琉璃眼瞳中,容不得一絲隱匿的丑惡,“寺里并無妖氣?!?/br> 趙太妃猛地一凜:“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懶洋洋的聲音自眾人身后響起。 慕聲雪白的臉半隱在陰影之中,唯獨(dú)一雙黑潤潤的眸子,似乎倒映著滿池星光,是陰暗中石破天驚的兩抹亮。 趙太妃望見他的臉,眼中閃過一抹驚色,嘴角不自知地痙攣了一下。 慕聲手里捏著燒了半截的六枝香篆,從黑暗中走出,嫌棄地伸到了眾人眼前:“小小幾根迷幻香,便把你們都唬住了?” 他沒有在意趙太妃的神情,而是低頭掀起香案上的桌布:“妙妙,快點(diǎn)?!?/br> 香案后爬出手里捧著兩大把香的凌妙妙: “沒來得及燒的香都在這里了,回去查一查吧?!?/br> 第28章 帝姬的煩惱(三) “太妃娘娘,說來真是巧,下官從太倉過來,遭遇船難,還是這幾位大人顯了靈通,救了下官一命……”郭修龐大的身影立在殿內(nèi),半躬著身子,滿臉橫rou的臉上討好的笑,別扭得有些滑稽。 趙太妃沒做聲,尖尖的護(hù)甲翹起,有些心煩地用茶杯蓋子剮蹭著沿口。 柳拂衣專注地看著一旁的滿頭大汗擺弄著香篆的老太醫(yī)和一個穿綢布衣裳的年輕香師,不自知地?cái)Q起眉頭,不知道在考量些什么。 慕瑤安靜地盯著自己的手,案前的茶水飄起如云的白氣,凝結(jié)在她的睫毛上。 “都是下官消息不靈通,幾位大人受太后所托遠(yuǎn)道而來,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應(yīng)該早作安排才是……”郭修睨著地板,徑自絮絮叨叨。 “行了!”趙太妃砰地一下將茶盞擱在桌上,語氣不悅,“我叫你來為了什么,你心里不明白嗎?” 郭修頓了一下,尷尬道:“娘娘,臣……臣實(shí)在冤枉啊?!?/br> “哼,你冤枉?”趙太妃狠狠剜了他一眼,回首揚(yáng)聲道,“陳太醫(yī),陸先生,你們說說,本宮冤枉他沒有?” 那年輕的香師陸九,是按照慕聲的意思特意從民間請來的,身上特意準(zhǔn)備的一件嶄新的絲綢長衣,在這華美宮廷里仍然顯得有些寒酸。 他有些緊張,本來略顯蒼白瘦削的微微發(fā)紅:“回娘娘……這香,這香……是、是上好的檀香?!?/br> 郭修聞言,腰桿挺直了:“臣自打當(dāng)上這個禮部侍郎,夙興夜寐,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不能為娘娘肝腦涂地……臣知道娘娘禮佛心誠,又怎么會做那種以次充好之事?” 他面上滿是委屈,甚至伸出手夸張地揩了一下眼角。 趙太妃忍耐地閉了閉眼睛:“陳太醫(yī)?” “回太妃娘娘……”須發(fā)皆白的老太醫(yī)顫巍巍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費(fèi)勁道,“這里面的確摻雜了可以安神和致幻的藥草……” “郭修!”話未說完,趙太妃便神情猛變,怒不可遏地爆發(fā)了,猛拍一下桌子,“你還有什么話解釋?我讓你一路高歌走到這個位置,你就是這么回報(bào)我的?” 郭修讓她吼得一哆嗦,大腦一片空白,頭上冒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水,臉色發(fā)白:“不可能,不可能呀……” “陸先生?!蹦浆幉恢螘r(shí)出現(xiàn)在那年輕香師身后,身上一股梅花冷香若有若無,驚得他向后退了兩步。 她纖細(xì)的手指捏了一小塊香篆,在指尖捻開,嗅了嗅,沉默半晌,問道:“你既然是長安城里最有名的香師,辨不出這里還有一種多余的成分嗎?” 陸九咽了口唾沫,下唇微微顫抖:“草民……草民……”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的確還有一種多余的……但是依草民之力,難以……難以辨別。” “陸九,不肯說?”趙太妃的聲音有些尖利刺耳,“要本宮求你嗎?” “娘娘不要生氣?!蹦浆幤届o地打斷,自然地?fù)踉诹松碜影l(fā)抖的香師前面,“陸先生是本分生意人,辨別不出是正常的。因?yàn)樗丛鲞^那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 她刻意咬重了“殺人放火”四字,目光凌厲地掠過了郭修的臉。 溪水從巨石上流淌而過,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水流分成無數(shù)股,分開又匯聚起來,奔向遠(yuǎn)方。 “哎,倒霉摧的?!绷杳蠲疃自诖笫^上,將手中衣服翻了個兒,裝衣服的木桶被水沖得微微飄動起來,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拖到了一邊。 無數(shù)綿密的水霧打在她臉上,在這酷暑天里帶來一陣清涼,她停下來,將紅彤彤的臉頰湊近了溪水,弄得眉毛上全是水珠。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來,將手臂也泡進(jìn)水里。 “嘩——”她將手臂從水里猛地?fù)瞥鰜恚惺芩樦熘钡氖直哿鬟M(jìn)衣服里癢癢的觸感,自娛自樂得相當(dāng)開心。 緞子似的長發(fā)泛出栗色的光澤,頭發(fā)多而順滑,一根簪子定不住,有一半已經(jīng)掉落下來,她干脆扯掉了簪子,任憑頭發(fā)披散在背后,用濕著的手理了理發(fā)梢,斜放在肩膀前,開始對著半桶衣服發(fā)呆:“我凌妙妙也算是嬌生慣養(yǎng),連自己親爹的衣服都沒洗過,居然要幫黑蓮花洗衣服?” 她對著水面里自己的倒影長吁短嘆:“完成任務(wù)之后,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再去信息部投訴這個辣雞系統(tǒng)?!?/br> 伸手將濕透的外袍再次泡進(jìn)溪水里,開始新一輪的自娛自樂。 直到風(fēng)送來一抹玄色衣角,妙妙動作驟停,抬起頭來,看到慕聲居高臨下的一張臉。 他躲在那里,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慕聲慢慢地蹲下來,注視她的眼里滿含戲謔:“凌小姐很不情愿?!?/br> 四面溪水奔涌流淌,他滿意地看見她的神色由驚轉(zhuǎn)懼。 妙妙憋了半晌,憋紅了一張臉:“你說啥?聽不清!” “……”他抓住她的后領(lǐng),將她拖到眼前來,二人的臉貼得極近,幾乎要鼻尖相碰了,妙妙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那兩片色澤粉紅的薄唇相碰,輕柔地吐出一連串毒液來:“我說……既然不情愿,就別裝腔作勢了?!?/br> “哈?”她冷笑一聲,將臉向后閃躲了一下,“說得像我不情愿就可以不洗一樣!” 她將差點(diǎn)被水沖走的外裳一把抓回來,放進(jìn)桶里,有些狼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們現(xiàn)在住在皇宮里,大把宮婢等著服侍你,你非不讓她們洗,硬要折騰我,我有抵抗的能力嗎?” 比起把她丟在人堆里讓她找路,還是洗衣服溫和一些,畢竟這個世界的夏天如此難挨,她就算坐在大塊堅(jiān)冰旁邊也待不住。 慕聲睫毛顫動了一下:“我嫌她們粗手粗腳,想來凌小姐嬌生慣養(yǎng)……”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上,水蔥似的手指緊緊按住他的玄色衣服,對比十分明顯,他語氣頓了頓,“我就喜歡嬌生慣養(yǎng)的手幫我洗衣服。” “……”凌妙妙無言以對,半晌,繼續(xù)認(rèn)命地揉搓起來,“行,這就洗,你閃開吧,擋我光了。” 慕聲還是蹲在石塊上懶洋洋地注視著她。妙妙的頭發(fā)柔軟順滑,服服帖帖地垂在胸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蕩。 他的頭一陣眩暈,恍惚中有些褪了色的場景如片片雪花涌進(jìn)他腦海,那個美艷如花的女人卸了拆環(huán),像是世間所有的平凡妻子,眉宇間滿是沉靜的溫柔。 院子里飄起了雪花,她頭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有許多落在她面前的盆里,半天都不融化。 “娘,手冷嗎?” 她抬起頭來,笑得萬物失色:“給小笙兒洗衣裳,不冷?!?/br> 那張臉……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子晃了晃,被一只手一把扶住。 “怎么回事,蹲都蹲不穩(wěn)當(dāng)?!绷杳蠲畹氖质菨竦?,嫌棄攬住他的腰,冰涼涼的,她順手在他衣袍上故意擦了兩下泡沫,這才悄悄收回手,閃著水光的杏子眼里含了一絲調(diào)笑:“盆要跑,衣服要漂,你還要倒……我就是活的八爪魚,看我顧不顧得過來?” 他目光閃了閃,避開了她衣領(lǐng)下那塊雪白的肌膚。 妙妙早就習(xí)慣黑蓮花的突然變臉,繼續(xù)洗她的衣服,睫毛低垂,嘴唇滿不在乎地翹著。 慕聲忽然道:“……手冷嗎?” 妙妙皺皺眉頭,心里奇怪:“……不冷?!?/br> “夏天嘛,玩水多涼快?!彼虼揭恍?,心里冷森森地接道,“要是你敢讓我冬天洗衣服……老子把盆扣你頭上。” 慕聲半晌沒吭聲,換了個姿勢,干脆盤腿坐在了石頭上。 “對啦,慕聲。”凌妙妙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其實(shí)你的衣裳也挺好洗的。” 這sao包一天換一件衣裳,換下來的幾乎都是干凈的,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梅花香。那是他懷里的氣味,黑蓮花連香氣也要跟jiejie保持一致。 “是嗎?” “對,只不過……”妙妙扯起一件來給他看,“沒有土,都是血……”她玩笑地望著他,“你以后少流血好不好?血印可比土要難洗多了。” 他一頓,竟然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作答。 今天的凌妙妙,格外的惹人親近,不知到底是她手上拿著自己的衣服,實(shí)實(shí)在在沾染了自己的氣息,還是因?yàn)檫@溪水騰出的霧氣,柔化了她的眉眼。 垂下眼睫,恰看到一顆晶瑩的水珠順著她的發(fā)絲滾落下去,眼看要無聲地落在她衣裙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飛速接住了它。水珠落在手心的瞬間,碎成了八瓣,順著掌紋飛速蔓延開來,仿佛一個最溫柔不過的親吻。 他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攥緊了拳頭。 “任務(wù)二進(jìn)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dá)到30%?!?/br> 沒錯,太倉郡主線之后,妙妙如愿以償?shù)貜南到y(tǒng)那里得到了攻略對象的好感度通知,每增進(jìn)5%,都要通知一下。 四分之一的路程已經(jīng)刷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好感,她還是相當(dāng)欣慰的。只不過,作為毫無經(jīng)驗(yàn)新任務(wù)人,她就像盲人走路,在這條根本不熟悉的路上摸摸索索…… 慕聲慢慢站起來,水珠早變作掌心一點(diǎn)濡濕,少年優(yōu)美的側(cè)臉被陽光鍍上金邊,一星耀眼的光聚集在刷子的眼睫上:“你明知道這一路上是我故意刁難,為何還對我言聽計(jì)從?” 凌妙妙被他這一問,愣了半天,猛地爆發(fā)出一聲笑:“我說了要一直跟著你們,被折騰兩下就退縮,豈不是太孬了?” 慕聲不作聲,望著她在陽光下的臉,細(xì)細(xì)的白色發(fā)帶被風(fēng)吹動,猶如蝴蝶展翅。 二人衣袖擺動,在這個無言的瞬間,像世間最普通不過的少男少女,在寫什么兩小無猜的初戀故事。 妙妙看著他笑,聲音又甜又脆:“我也問問你,你這么折騰我,你是不是覺得挺開心?” 妙妙俯身將洗好的衣裳裝進(jìn)桶里,捶捶蹲麻了的腿,麻利地跳了起來,渾不在意,“這一路上,我看你玩得挺開心的,我也沒覺得不高興。” 凌妙妙哼著歌往回走。 她的心大,可是家里人和學(xué)校老師蓋了戳的,連最不拘小節(jié)的豪放男生,都對她的心寬似海拜服。 真人體驗(yàn)都不怕輸,遑論是完成任務(wù)。 她一向不跟小心眼的人一般見識,重要的是過程中的體驗(yàn)嘛。 慕聲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轉(zhuǎn)身就走:“胡說?!?/br> 妙妙腳步一頓,遭了,又說錯話了? 腦子里叮地一聲:“任務(wù)二進(jìn)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dá)到35%,請?jiān)俳釉賲?。?/br> 第29章 帝姬的煩惱(四) “熱死了,熱死了。”小宮女佩雨匆匆跑進(jìn)鳳陽宮內(nèi),上襦的兩只袖子挽到了肘上,額頭上滿是汗珠,抱怨道,“jiejie,外面蟬叫得跟瘋了一樣!” 當(dāng)值的大宮女“噓”了一聲:“小聲,帝姬在休息——快把衣服穿好,像什么樣子?” 佩雨“哦”了一聲,躡手躡腳地向內(nèi)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