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慕瑤皺了皺眉:“陸九……他一早就知道這批香有問題……” “何止。”妙妙輕飄飄地遞了個眼神過來,“說不定,那迷幻香就是他自己親手加進(jìn)去的?!?/br> 柳拂衣面色嚴(yán)肅,甩下幾枚酒錢站起來:“現(xiàn)在就動身,我們錯估了陸九與此事的關(guān)系?!?/br> “啪——”陸九用力甩開了郭修的手,倒退了幾步,在對方惱怒的瞪視下,一點點地整理著自己被扯變形的領(lǐng)子,“大人與其在這里大呼小叫,不如去關(guān)心一下太妃娘娘的掌上明珠?!?/br> 郭修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說什么?” 陸九看著他,微微笑了,這是一個相當(dāng)違和的笑,一股從未出現(xiàn)過的尖銳嘲諷出現(xiàn)在他向來謙恭的臉上:“我說,端陽帝姬出事了——恭喜大人,全宮城內(nèi)第一個知道?!?/br> 端陽帝姬失蹤了。 主角團(tuán)折返不足一里,就迎面遇上策馬狂奔的郭修。 來人見了柳拂衣和慕瑤,猶如見了親爹娘、大救星,徑自從馬上滾下來,碩大的身軀激起塵土飛揚,妙妙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郭修幾下爬到男女主角面前,頭發(fā)也亂了,衣裳也讓汗?jié)裢福翢o形象地一頓鬼哭狼嚎:“柳方士,慕方士,求求你們救救帝姬吧!小人……小人實在是沒辦法了!” 鳳陽宮花好月圓,風(fēng)平浪靜,一切發(fā)生得毫無征兆。 帝姬午睡起來,梳妝打扮,穿上了江南進(jìn)貢的幻色真絲廣袖,神采飛揚地走出鳳陽宮,此后便如蒸發(fā)的露水,消失在了碩大的宮城之中。 “那個陸九讓我拿了,用盡各種手段,他就是不肯吐半個字,這是……這是故意與皇家為難呀!小人本打算去稟太妃,孰料陛下正在流月宮與太妃說話,小人這是慌不擇路,求告無門……各位方士,小人知道你們神通廣大,定能找到帝姬……” 看得出來,郭修這回是真的急了。 他先前低價購香,與陸九背地里搞了小動作,誰知他找的這位商業(yè)伙伴,是個別有用心的幕后推手,攪得宮城一片狼藉…… 這次帝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追責(zé)下來,他靠裙帶得來的仕途算是徹底完了,要是趙太妃遷怒,甚至連他的小命也不一定留得下來。 也難怪他慫得現(xiàn)在還不敢稟告趙太妃,只盼望能在事情暴露前趕緊把人找到。 柳拂衣緊皺眉頭:“你可有仔細(xì)檢查過鳳陽宮?” “找了,找了……在帝姬妝臺下面,發(fā)現(xiàn)了……”郭修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從懷里掏出一封黃紙信封來,顫巍巍地遞給了柳拂衣。 信封上寫了個“敏”字,是讓人小心翼翼撕開的。柳拂衣從里面掏出信箋,上面還存留著干花的氣息。 信箋上一片空白,只余落款一個尚未褪去的淺褐色“衣”字斑駁,簡直是對主角團(tuán)的嘲笑。 柳拂衣捏著信,氣得臉色發(fā)青。若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冒他的名諱給帝姬寫情書,將人約出去暗害,那可真是…… “用了特制的墨水,時效過了,字跡會褪去,誰也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何處?!蹦浆幚湫?,“真是囂張?!?/br> 郭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各位大人……請問你們……” “去,將鳳陽宮里那個叫佩雨的宮女控制起來。”慕聲打斷,言簡意賅,不顧郭修一頭霧水的臉,“再去大牢里面,知會陸九一聲?!?/br> 慕瑤與柳拂衣對視一眼,均贊同地點了點頭。 “佩……佩雨?” 慕瑤點頭:“先前我們不能十分確定,但能在管理森嚴(yán)的鳳陽宮里將這封信堂而皇之?dāng)[在帝姬妝臺上,想必是鳳陽宮內(nèi)人?!?/br> 郭修有些遲疑:“可是鳳陽宮內(nèi)的小宮女多了去……” “郭大人,你恐怕還不知道。”慕瑤看他一眼,“帝姬第二次在鳳陽宮夢魘,我在大殿中用手驗過安神香,佩雨點的安神香沒有骨灰,就連迷幻香,都是撒在表面,顯然是后加進(jìn)去的。佩雨指控之前的宮女佩云,是刻意栽贓陷害?!?/br> 柳拂衣接道:“帝姬之所以在那一次夢魘,是因為她肩膀上被人撒了骨灰粉末。在此之前,佩云已經(jīng)被罰至外間,鳳陽宮的小宮女指證佩雨給帝姬梳洗打扮、按摩肩膀。我們對這個丫頭早有懷疑,先前不說,是為免打草驚蛇?!?/br> 郭修聽得臉色發(fā)白,心里完全想不明白:“小小一個宮女,怎會……” 怎會成為事件中如此重要的一環(huán)? 妙妙說:“佩雨此舉,一來將大宮女佩云調(diào)離帝姬身邊,方便蠱惑帝姬;二來禍水東引,用佩云和迷幻香轉(zhuǎn)移視線,她幾次三番作為,都是與陸九里應(yīng)外合,你覺得她和陸九會毫無關(guān)系嗎?” 郭修讓幾個人這樣一點,豁然開朗,竟然福至心靈地在腦內(nèi)拼合起兩張本來應(yīng)該毫無關(guān)系的臉。 巧了,陸九的高顴骨,高鼻梁,薄唇……佩雨……佩雨那張營養(yǎng)不良般的臉上的高顴骨,高鼻梁,薄唇…… 他腦子里“嗡”地一聲,跨上馬撥轉(zhuǎn)馬頭,一鞭子抽在了馬屁股上:“多謝諸位提點!小人……小人這便回去審!” 柳拂衣目送他策馬遠(yuǎn)去,臉色稱不上好看:“他們動作如此之快,我們既已經(jīng)落了下乘,現(xiàn)在更不能坐以待斃。按照帝姬的夢魘,她最終應(yīng)該去的地方是舊寺。這些人費盡心思鋪墊噩夢,不就是想要讓噩夢成真?” 慕瑤立刻贊同,拉過了凌妙妙,四個人湊成一個緊緊的包圍圈:“這樣,拂衣與我前往舊寺尋覓帝姬。以防萬一,阿聲你帶著妙妙在此處等著郭修回稟,待聽全了陸九的交代再行動?!?/br> “阿姐……”慕聲蹙眉,“我同你一起去舊寺,讓柳公子陪妙妙在這里吧?!?/br> “不行。”慕瑤拒絕得干脆利落,“舊寺鬼怪眾多,得靠拂衣的收妖塔才能鎮(zhèn)住。況且,我們二人必須有一個留在此處,萬一太妃祭出玉牌,慕家人必須親自來接?!?/br> 第40章 魂魄與檀香(四) 流月宮。 圓形窗上豎格柵的一排細(xì)密的影子落在桌面上,光移影動,流動的云霧在窗臺映出帶著靛色的變幻暖光。 香霧斜升,馥郁的煙氣沾染了天子繡著金線的黑袍。年輕的天子輕輕向后靠了靠,對濃郁的熏香暗皺眉頭。 趙太妃以手撐著額頭假寐,尾指套著尖尖的護(hù)甲,指縫間隱約露出深而長的眼角紋。 “母妃……” “皇兒。”趙太妃眼睛也沒睜,仍然保持著那個疲倦的姿勢,“你紆尊降貴到母妃這里來,不就是為了要走那個丫頭嗎?” 年輕的天子讓這話一梗,頓了頓才道:“母妃知道佩云是冤枉的,她自小服侍在朕身邊,最是老實謹(jǐn)慎……” 趙太妃冷笑一聲,抬起眼,帶著嘲諷笑意的眼眸深深地望向他:“皇兒,人是會變的?!?/br> 天子一怔,明顯感受到母親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了。 先前她是貪圖名利、嬌氣跋扈,但是對他這個兒子,總懷著一種打心眼里的熱忱,她期盼著他的到來,喋喋不休地對他說話,給他大把他并不需要的關(guān)懷,每當(dāng)他要離開,她眼里會流露出失落和不舍。 現(xiàn)在,這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深宮女人,轉(zhuǎn)眼間變成一個冷靜的陌生人,他反而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慌亂。 “母妃想必是對此事有些誤會。”他嘆息一聲,“是朕讓佩云盯著帝姬,一日三餐、游玩進(jìn)學(xué),帝姬的大小事宜都一字不落地向朕匯報,與她交換信息的那個太監(jiān),不過是個傳話筒罷了。” 他猶豫了片刻,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認(rèn):“淞敏是朕的同胞meimei,朕怎么可能漠不關(guān)心?她自小不與朕親近,朕也拉不下臉來找她,只好以這樣的方式,承擔(dān)一個兄長的責(zé)任……” 趙太妃盯著桌面不語,眼中慢慢浮出一層水霧。 “是朕將蘇佩云送進(jìn)鳳陽宮,因為朕覺得她妥帖細(xì)心,舉止穩(wěn)重,進(jìn)退得宜,讓她照顧教導(dǎo)帝姬,想必對淞敏有益?!?/br> “舉止穩(wěn)重,進(jìn)退得宜……”趙太妃陡然一僵,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死死瞪住天子,“你覺得,我這個母妃行不正坐不端,沒辦法對女兒言傳身教?” 天子一怔:“朕……朕不是……” 他看著趙太妃布滿血絲的眼睛,明白他們無法交流,便頹然放棄了。 母子二人沉默許久,氣氛僵持而凝重,他率先開口:“母妃心里一直有怨,是怨兒子沒有讓母妃做太后?” 趙太妃嘴角噙著一絲無謂的冷笑。 天子徑自耐心地繼續(xù):“您對我有生養(yǎng)之恩,可是一國之母,必然是要以德配位,無可指摘?!?/br> 這話言有所指,說得十分強硬,戳了趙太妃痛腳。她胸口起伏半晌,嘴唇不住顫抖:“十年前的事情,你就抓緊了不放!你認(rèn)定我有錯,我在你面前就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我都是為了誰?你說!” 天子的脾氣也被激了起來:“朕在先皇后處,吃喝不愁,被照顧得很好,母妃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爭名逐利,草菅人命,難道也是為了朕?” “她照顧你很好?”趙太妃的眼淚簌簌而下,她的手揪著胸口的衣服,似乎悶得透不過氣來,“我不好!我自己的兒子不跟我親,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沒有好好進(jìn)學(xué)……我什么都不知道!”說到最后,幾乎是咬牙切齒,“兒子,你究竟懂不懂一個做母親的心?” 天子在這份盛怒面前尷尬地沉默了。 他習(xí)慣了殺伐決斷,毫不拖泥帶水的節(jié)奏,在女人積壓已久的小愛與怨懟中,感到更加無所適從。 十年,足以讓最親密的骨血變得陌生。 爆發(fā)過后的場景是無言而丑陋的,趙太妃的眼淚如同小溪,沖花了濃重的脂粉。出閣前坐著七香車、萬人仰望的趙小姐,萬里挑一的尊貴美艷,最終也不過是深宮中一個捆綁親情的老邁母親。 而往事已不可追。 半晌,她才開了口,絮絮叨叨不知在對誰說。她的聲音低啞,像是老舊的紡車:“你知道嗎?你舅舅死時,拉著我的手,以慕氏玉牌為交換,流著淚請我將他的孩子接回來。我那時十分詫異,想他半生輝煌,娶了如花美眷,兒女雙全,臨了卻還惦記著那野孩子……”她看了皇帝一眼,蒼涼地笑了,“我現(xiàn)在明白了,這是詛咒,我們趙家人早年不擇手段,拿孩子換虛名,到頭來都是要還的。” 天子心內(nèi)暗暗疑惑。 母親突然地提起了舅舅,過世足有七八年的舅舅,生前就與皇室不親,死得也并非大張旗鼓,幾乎是早就被眾人忘卻。 他聽得莫名其妙,但不想深究。 時間有限,他此行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就是要緩和與趙太妃的關(guān)系,讓她松口放佩云出來,其他的事情,不在他計劃之內(nèi)。 他從袖中掏出個檀木盒子,輕輕地放在了桌上,睨著趙太妃的神色,先一步服了軟:“孩兒此行不是來傷母妃的心的,這么多年,孩兒也有不懂事的地方,特帶了禮物來,請求母親原諒?!?/br> 趙太妃懨懨地拿起來,掀開盒子看了一眼,宛如一道雷劈在了頭頂,面孔刷地雪白,手也顫抖起來,許久,才道:“這是什么……” 天子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變化,打量著那盒子,乖覺道:“是天竺獻(xiàn)上的舍利子,傳說是這舍利子是佛家至寶,朕想著母妃禮佛心誠,必然喜歡,便特意呈上來……” “舍利……舍利子……”趙太飛恍若未聞,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兩眼一翻,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舍利子?” 凌妙妙一個頭兩個大:這女人到底還有多少事沒抖摟出來,當(dāng)年的真相,到底有多少個版本? “凌姑娘……你知道舍利子是啥嗎?”郭修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酷暑天,來回兩趟,他的衣服濕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為了這個什么舍利子,娘娘到現(xiàn)在還在半死不活的,提起它就發(fā)瘋!” 他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滿臉心有余悸。 凌妙妙再三確認(rèn):“你說陛下給太妃娘娘送了天竺獻(xiàn)上的舍利子,她看了一眼就暈了?” 郭修點點頭:“凌姑娘有所不知?!彼霃澫卵行殡y地壓低了了聲音,“娘娘一出事,流月宮亂作一團(tuán)。她身邊的尚宮姑姑只好把事情全告訴了小人。原來,十年前那個叫陶熒的人帶著教眾入宮,并非傳教,而是獻(xiàn)寶,寶貝正是天竺佛寺至寶舍利子,娘娘和先帝陛下都秘密看了,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那舍利子就被安置在……呃……先前那個興善寺佛塔最高層?!?/br> 妙妙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幾乎要過熱死機。 原書劇情走到這里,視角全在柳拂衣身上,全篇都只寫了柳拂衣怎樣從鬼影重重的舊興善寺里勇救帝姬,兩人共患難如何曖昧,慕瑤如何暗自傷神,戀愛談得如何曲折……完全沒提慕聲這邊的情況,以至于她和黑蓮花兩個人在沒有劇情提要的情況下,手足無措地查案。 她一個半吊子大學(xué)生,智商不足;慕聲智商倒是夠了,可惜事不關(guān)己只等看熱鬧。 這樣的神雕瞎侶,靠譜得了才怪。 凌妙妙強忍著頭痛:“你說陶熒獻(xiàn)上舍利子放在舊寺,按理說已經(jīng)一把火燒成灰了,那陛下拿出來的又是什么?這舍利子是佛家至寶,又不是五塊十塊的小石子滿地都是……” 郭修痛心疾首:“怪就怪在這點!陛下獻(xiàn)上的舍利子,乃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天竺高僧跋山涉水貼身帶過來的,絕對不可能是之前陶熒獻(xiàn)上的那個……” “那就是說,陶熒獻(xiàn)上的舍利子可能是假的,卻被先帝和趙太妃誤當(dāng)成至寶,妥帖保管起來,今天趙太妃見了真的,發(fā)覺自己被騙了,然后就……氣暈了?” 妙妙說不下去了,轉(zhuǎn)頭看著一直緘默的慕聲,見他心不在焉地望著地面,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說呢?” 慕聲勾起嘴角冷笑:“趙沁茹出身世家大族,又為寵妃,天下至寶不知道見過多少,怎么會輕易被一個陌生人用真假難辨的寶物牽著鼻子走?” 郭修一呆,摸了摸鼻子:“慕方士的意思……陶熒獻(xiàn)上的舍利子是真的?”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一定很靈?!蹦铰暱戳斯抟谎?,笑容愈發(fā)詭異,“你以為,單憑陶熒會捏幾個八字,就蒙得過趙沁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