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渾身上下迅速緊繃起來,右手腕鋼圈瞬間脫出,捏在了指尖,左手一把拎起地上的凌妙妙,但已晚了—— 月光不知何時被游動的黑云遮蔽,大殿里伸手不見五指,一點點昏黃赤紅的光,從腳下慢慢亮起。 朱紅、藤黃、靛藍(lán)……首先映入凌妙妙眼簾的,是一只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沉重的金飾,隨后是一對對摟抱在一起的男女暴露交纏的身軀。 這這……這是…… “呀!” 眼里仿佛被辣椒水刺了,心驚rou跳,她下意識地閉上眼,鴕鳥埋沙一般,飛速一頭扎進(jìn)慕聲懷里,腦袋好像要將他的胸膛鉆出個洞來。 慕聲:“……” 第42章 魂魄與檀香(六) 凌妙妙渾身都在抖,被驟然驚到的心跳如同牛皮大鼓被咚咚敲響,幾乎感染了慕聲。他將她緊緊揪著他衣服的手指掰開,斥道:“是歡喜佛,沒見過嗎?” 他對凌妙妙這種激烈的反應(yīng)有些詫異,宛江水鬼齜牙咧嘴,上來就吃人,也沒見她嚇成這樣。 “歡……歡喜佛……”她慢慢回過神來,心跳平穩(wěn)下來。 她不是沒聽說過密教的歡喜佛,只是那些雕塑乃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藝術(shù)品,不像眼前那成片的挑戰(zhàn)人體極限的放蕩交媾,已經(jīng)毫無美感可言,簡直讓人有一種頭暈?zāi)垦5纳淼钟|。 她現(xiàn)在有些憐憫端陽帝姬了,一個女孩子,夢里整天看見這樣的景象,誰能吃得下睡得著? “好了,都是假人?!蹦铰暱丛谒y得失態(tài)的份上,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期望她趕緊起來。 誰知她的手還是緊緊摟著他的腰,而且身上的溫度漸升,從她脖頸里慢慢熏蒸出一股醉人的花香來。 慕聲并非正人君子,因邪術(shù)的緣故,心念也比一般捉妖人脆弱,這種環(huán)境于他不是什么好事,他臉上立即結(jié)了一層冷霜,“凌妙妙,你給我放開?!?/br> “我……我放不開……” 凌妙妙簡直快哭出來了。 不知那梔子香氣是什么邪門玩意,吸進(jìn)去以后四肢如千萬只螞蟻啃嚙,不聽使喚,心頭燥熱,百爪撓心,見個人就想緊緊摟住,要努力克制自己,才勉強(qiáng)留得住神智,更別提指尖麻痹得厲害,整個人變成一株倚靠植物的大型菟絲花…… 穿書任務(wù)人這種高危的身份,就應(yīng)該給她設(shè)定一個金剛不壞、五毒不侵的體質(zhì),現(xiàn)在這樣動不動就中招,算怎么回事嘛! 黑蓮花作為一個合格的病嬌,必然也是有感情潔癖的,誰敢壞他名節(jié)往身上撲,他不把人扒拉下來碎尸萬段才怪。 “叮——高危提醒:角色【慕聲】好感度下降1%?!?/br> “叮——高危提醒:角色【慕聲】好感度下降2%?!?/br> “?!呶L嵝眩航巧灸铰暋亢酶卸认陆?.5%。” “……” 凌妙妙的心在滴血。 下一秒,慕聲成功地掰開她的手,將她撂倒,像控制恐怖分子一樣,雙手反剪摁在了蒲團(tuán)上。 爆炸般的系統(tǒng)提示終于停了,凌妙妙流著淚應(yīng)答:“謝謝?!?/br> 慕聲:“……” 怔怔地放開了手。 妙妙累得精疲力竭,翻了個身解脫般地仰躺在了地板上。 慕聲冷眼看她,少女枕著一頭散落的凌亂長發(fā),微微闔著眼,長睫輕輕抖動,兩頰紅得反常,顯見是中了嚴(yán)重的……媚香。 他猶豫了一下,推了推她:“喂?!?/br> 凌妙妙卻猛地向后縮了一下,眼里水光粼粼,半是渴望半是哀求,聲音都走調(diào)了:“別……別碰我?!?/br> 教她這樣看一眼,慕聲方才碰到她的指尖都像是被火燎到似的燒了起來,心頭邪火猛躥。 剛才她自己貼上來,現(xiàn)在卻這副模樣,倒顯得他要對她怎么樣似的。 門外夜色深沉,幻境與實境虛幻纏繞,少女就這樣臉頰緋紅地躺在一群姿勢各異的歡喜佛中間…… 心思一飄,便要分神壓制,一分神就止不住地?zé)┰昶饋?,戾氣橫生。 一路走到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人能這樣干擾他…… 眸光落在她身上,凌妙妙已經(jīng)半掙扎著坐起身來,理順了頭發(fā),繡著杭菊的白紗裙擺上倒映最純潔的月色,而臉上……是最動人的媚色。 心中暴戾迅速被蕩平,轉(zhuǎn)瞬變成空蕩蕩的躁。 不行。 他心中隱約有個慌亂的猜測:如果此時不快刀斬亂麻,從此以后,事情將不為他所控。 他將變成什么模樣,自己也無法預(yù)測。 他拿手撐著站起身來,放了收妖柄,鋼圈瑩瑩閃光,浮在空中,猶如打頭陣的將軍。 普通的少女的人生,與他們光怪陸離的生活千差萬別,本不該有交集,他早就有一千個一萬個丟下她的理由。 離開,現(xiàn)在必須離開。 他邁步,突然橫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袍角。 凌妙妙在虛幻和現(xiàn)實之間掙扎,只記得自己下意識地拉住了就要跑路的慕聲。那其實也不是害怕,是被他丟在大街上太多次的后遺癥。 黑蓮花確實陰晴不定,可比起在這個世界上手無寸鐵的自己,到底是塊免死金牌。 慕聲久久沒有發(fā)聲,妙妙用盡全力睜眼一瞧,恰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那雙黑潤潤的眼睛毫無笑意,似乎在認(rèn)真地做抉擇,嚴(yán)肅中帶著混亂的茫然。眸子里如冰雪覆蓋原野,白茫茫一片毫無生機(jī)。 她心里猛地一驚,隨后慢慢松開了手。 她畢竟不是慕瑤,不是慕聲心中唯一不可替代,即使上一秒再談笑風(fēng)生,患難與共,也不過……也不過只是…… 算了吧。 她抽回手去,以全身的力氣翻了個身背對慕聲,將自己揉成一團(tuán)。 總歸在書里,佛堂幻境一節(jié),她、柳拂衣、慕瑤都在,即使被丟在這里,想來也會有旁人來救。 冷汗順著額角滾滾而下,她死死閉著眼睛,心想,我戲份重得很呢,不稀罕求沒良心的人! 慕聲見她放手,心里猛地一空,一種從未有過的煩躁感頓時漫上心頭,腦中再次混亂一片,腳步像黏在地板上似的,怎么也提不起來。 凌妙妙的五感遲鈍得厲害,沒注意翻身時,袖中掉出一截巴掌大的物什,噼啪一聲跌在大理石地板上。 慕聲一怔,彎腰撿了起來。 是做了一半的竹蜻蜓,竹節(jié)處的倒刺被細(xì)細(xì)打磨平了,翅膀一半纖薄精致,邊緣薄得如刀刃,另一半還是整塊材料,沒來得及雕刻。 “慕聲?!?/br> 他猛地一怔,只看得見女孩側(cè)眼一叢濃密的睫毛,她的聲音幾乎聽不出異樣,“往后別讓那水鬼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與其聽它瞎掰,倒不如直接去問你jiejie。” “……” 她有氣無力地抬抬手指,宛如躺在美人榻上歇息的老佛爺,語氣相當(dāng)輕蔑:“說完了,滾吧?!?/br> 凌妙妙的冷汗已經(jīng)打濕眉毛,小腹痙攣,媚香入骨,眼角已經(jīng)染上嫣紅顏色,她勉強(qiáng)端著念完裝逼的臺詞,下一秒就一頭墮入無限黑暗中。 慕聲茫然望著她,手指下意識地沿著竹蜻蜓的桿兒撫摸下去,摸到幾道刻痕,對著光一看,由上到下一筆一鑿地刻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子——期——”,再往下,不知是個甚么東西,糊成一團(tuán)。 他面無表情地摩挲著,辨認(rèn)出來,那是個被人胡亂涂掉的桃心。 又似乎是覺得這樣羞憤地對待桃心粗魯過分,于下面又耐著性子刻了小小一朵五瓣花。 梅花。 “我?guī)湍愀囊桓?,做好了還你——” 做好了還你,子期。 驟然間,胸口一陣奇異的尖銳疼痛,就好像這幾道刻痕,刀刀都是一筆一劃刻在他心上,又深又重,直迸濺出一路血珠。 凌妙妙迷迷糊糊醒來時,驚訝地發(fā)覺自己趴在慕聲背上,鼻端是他領(lǐng)子里飄出來的一點若有若無的梅花香。 黑蓮花這一路走得有些狼狽。凌妙妙這人,看起來纖纖細(xì)細(xì),背在背上倒真是不輕,像座山一般壓著他,壓得他每一步都腳踏實地。 收妖柄銀光閃閃,在前開路,左右泥塑像咧著血盆大口,一絲不掛地往上撲,還未近二人的身,便被鋼圈打得泥土迸濺,化成一攤淤泥向下滑去。 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不知有多少“歡喜佛”攔路。地上的妖物的鮮血匯成小溪,他踏著泥濘尸首而過,簡直像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原里。 凌妙妙天靈蓋劇痛,緩了很久才覺得才天旋地轉(zhuǎn)地回了神,發(fā)覺嘴里含了一枚圓溜溜的珠子,聞不到先前那股濃郁的花香味了。 這是什么? 耳邊嗡地一聲:“系統(tǒng)提示:物品【竹蜻蜓】已使用。提示完畢?!?/br> 凌妙妙一怔,旋即心痛如絞:辣雞系統(tǒng),怎么還沒刻完就給用了? 興善寺已非興善寺,長長的甬道厲鬼伏于兩側(cè),發(fā)出喋喋怪笑聲,泥菩薩眉間生妖氣,腳下都是邪魅。 慕聲的臉動了一下,長長的眼睫低垂,在微微側(cè)頭觀察凌妙妙的臉。 她立即閉上眼睛裝暈。 慕聲的耐性被耗到極致,既然背上的女孩人事不省,他也無需再顧忌什么。 左手一沓符咒一字排開,懸浮于空中,咬破右手食指,先在妙妙唇上輕輕一點,再以沾鮮紅血液的手指為筆,從右向左,飛速寫過去。 妙妙讓他點了一嘴血,不小心吃進(jìn)去一點,舌頓時尖盈滿了帶著異香的甜膩。 天,居然有人的血是甜的…… 那些水鬼要血,不會是把慕聲的血當(dāng)了蜂蜜吧…… 胡亂想著,下意識還想伸出舌頭去舔,慕聲猛地回頭,狠狠道:“別吃?!?/br> 話音未落,血字已經(jīng)劃過十來張黃紙,筆鋒狠狠一頓,手指離開,那些符咒重重抖動幾下,像被撒開的紙牌,驟然朝四面八方飛去。 登時,狂風(fēng)呼嘯,碩大的興善寺宛如被風(fēng)吹動的紙房子般,鼓脹脹地兜住了風(fēng)。門窗劇烈搖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開,巨大的佛像發(fā)出嗡嗡的震顫聲,貢品桌上的燭臺、香爐,骨碌碌地滾落一地。 紅光驟然綻開,伴隨著軀體炸開撕裂聲,無數(shù)喑啞尖利的聲音此起彼伏,宛如有幾百個人努力搖晃著快散架的老舊架子床,讓人心頭發(fā)顫。 二人的頭發(fā)和衣袖被狂風(fēng)吹著,飄在空中蕩漾不止。 凌妙妙小腿肚子打顫,閉上眼睛,只能聽到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 記憶仿佛回到了宛江船上那一日,少年浮在空中,衣袖如蝶翅伸展,紅光滿室,燙得人眼皮發(fā)痛,連風(fēng)聲都仿佛殺戮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