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恰好,四個方士見到端陽站在了裂隙邊,生怕帝姬腦袋一熱跳下去,或是腳下踩空墜下去,也一股腦兒地涌了過來,將帝姬團(tuán)團(tuán)圍住,想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裂隙旁邊,一時間聚攏了七個人,擁擠地混成一團(tuán)。 凌妙妙眼疾手快,一把將慕瑤推了下去,猶豫半秒,隨即拽著她下落的衣角,緊跟著她跳了下去,高喊道:“慕j(luò)iejie等等我,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慕聲聽到喊聲,難以置信地一望,渾身血液結(jié)成了冰。 非但阿姐一意孤行跳下了裂隙,旁邊的凌妙妙也跟著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兩個人的身影,轉(zhuǎn)瞬間全部消失。 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腦中一片空白。 轉(zhuǎn)瞬之間,心中天崩地陷,旋即,他勉力維持的防御圈被攻破了,萬般攻勢如幾丈高的海嘯,兜頭蓋臉而來。 四個方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裂隙下看。 幾秒鐘的功夫,像下餃子一樣刷刷下去兩個人,半晌了,卻連個到底的聲響都沒有,這裂隙仿佛地獄張開血盆大口,來一個吞一個,尸骨無存。 幾個方士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端陽帝姬也跟著下去,連拉帶拽將她往外拖。 “放開本宮,你們放開本宮!”端陽帝姬拳打腳踢,哭得幾乎崩潰,“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話音未落,大地猛地震顫一下,隨即狂風(fēng)暴起,所有樹干瘋狂搖晃,葉片如雨,連地上的沙礫塵土,都打著轉(zhuǎn)而上了天。 妖物的厲聲尖嘯驟然齊聲響起,慘烈無比,幾乎要將夜幕撕穿。 慘叫聲一疊又連一疊,群魔亂舞,萬鬼同哭,總是半遮半掩的陰陽裂,此刻才真正變成一個血淋淋的煉獄場。 “不好……”兩個方士抬頭,眸中映出詭異的紅光。 紅光來自天邊,幾乎籠罩了半個夜空。 少年懸浮在空中,頭發(fā)有些散亂,扎起的高馬尾塌下些許,總是系成蝴蝶結(jié)的發(fā)帶松松散下來,拉出長長的白色飄帶,在呼嘯的風(fēng)中亂飛,時而貼在他臉上,時而卷上半空,似乎是將銀寒的月色拉成一線,在他頭上瘋狂起舞。 他的頭發(fā)黑亮如銅礦。衣袖瘋狂擺動,眸中肅殺的暴戾,慢慢氤氳開,醞釀成空洞的黑,似乎眾生萬物在他眼里,都不過是可被踩在腳下的螻蟻,不值一提。 這是身披夜色而來的邪神,殺戮為樂,伸伸手指,欲將天地玩弄于手掌。偏偏他眉梢眼角都泛著紅,襯著漆黑的瞳仁,幾乎是有些嫵媚脆弱的顏色。 ——那是淬了毒的美麗和無辜,誰貪看一眼,便要以死為代價。 “慕公子難道不知道,正派以反寫符為大忌嗎……” 一個方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前這位,可是一向自傲的捉妖世家的公子,居然以自己的血堂而皇之地使用邪術(shù)? 況且,如果沒記錯的話,當(dāng)年慕家傾覆,就是因為大妖的一紙反寫符。正派捉妖人都對反寫符避之不及,慕家人尤其忌諱,幾乎恨之入骨,可他竟然……他怎么敢…… 話說回來,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反寫符可以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力量,一筆能一舉將陰陽裂中匯聚的妖物屠戮個七七八八,實在是聞所未聞……聳人聽聞…… 他手腳發(fā)涼,幾乎站成一座石塑像。身旁同伴拉了拉他的袍角,壓低聲音,臉色都變了:“怕不只是反寫符……” 慕聲慢慢低頭,長長的眼睫垂下,望著腳下漂浮的幾張沾了他血的符紙,慢慢勾勒起一絲無謂地笑。 反寫符嗎?他不僅以血畫符,還松了發(fā)帶,一日之內(nèi),連犯兩禁,可是有人會管他嗎? 阿姐不會為他停留,就連他松開發(fā)帶也不能讓她等上一等。 連她……也不會。迷迷蒙蒙中,他聽見女孩兒脆生生的聲音對他喊“保命要緊”,才有了殺出重圍的底氣。她默許他放縱沉淪,容忍他做旁人不能容忍之事,對他還有一絲一毫他貪戀的關(guān)懷,可是臨到生死關(guān)頭,卻是為了柳拂衣跳下不知生死的萬丈深淵…… 終究,他比之不及,無足輕重…… 他慢慢落下地面,眸中戾氣暴增,清明和混沌反復(fù)交替,似乎一會兒是漆黑的夜,一會兒是起著大霧的白天,忽而茫然無措,忽而冷酷無情。 幾個方士覺察到眼前人的狀態(tài)不對,臉色如臨大敵,審時度勢地慢慢向后退著,仿佛赤手空拳的人面對一只饑餓的獵豹。 尋了個機(jī)會,拉起掙扎的端陽帝姬,一記手刀將她劈昏,扛在肩上,轉(zhuǎn)身撒腿便跑。 慕聲沒有去追,他漠然望著幾人奔逃的身影,又垂眸望著腳下裂隙,神色復(fù)雜。 裂隙下方黑漆漆一片,深不見底。 第69章 大地裂隙(四) 跳下去嗎? 他慢慢蹲下來,用手觸摸裂隙的邊緣,是泥土下是堅硬的巖石,粗糙冷硬,一股股寒氣化作絲絲縷縷的白霧,從裂隙中漂浮出來。 好冷。 處于陰陽裂中的涇陽坡,無論是妖是人,活的已經(jīng)奔逃,逃不掉的已經(jīng)被他所殺,四面一片死寂,只余他一人。 跳下去吧。 把阿姐和凌妙妙救上來,先救上來,再算總賬。 他肩上傷口還在滲血,滴滴答答,滴落在灰白的巖石上,茫然地笑了。阿姐是素來不聽他的,可凌妙妙跑什么呢? 她難道不知道,她柳拂衣,不過是一廂情愿,感動不了別人分毫……即使如此,她也不聽他一言。 讓她別跟來,她邁腿便來。 讓她在樹林里等,她偏要亂跑。 讓她等一等,她理都不理,徑自往裂隙里跳。 難道要打斷手腳,綁在他身邊,才可以聽話么? …… 邪術(shù)的勁頭已經(jīng)過去,就好像吃了興奮劑的運(yùn)動員,熬過了藥效,他在茫茫的夜色中,又冷又倦,小腿輕微地抽搐著,連帶半邊身子也輕輕顫抖起來。 驟然,轟隆隆的聲音沿著大地傳來,如同一穿悶雷從地下炸響。 天旋地轉(zhuǎn),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刻將他甩離裂隙幾丈遠(yuǎn),仿佛巨人的手掌,不懷好意地玩弄著掌心一只小小的雨燕。 他幾乎是立刻借力再次騰空,脫離了桎梏,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捉妖柄,顧不上疲累,再次披甲上陣。 望見地下,他臉色驟變,直接向裂隙俯沖過去。幾乎是同時,環(huán)繞涇陽坡的遠(yuǎn)山隆隆作響,離他們最近的一座,開始崩裂,碩大的石塊,像雨點(diǎn)一般朝他砸過來來。 “轟隆隆隆——” 裂隙正在緩緩閉合。 幻妖說的沒錯,這涇陽坡的山水樹木,皆為她所控,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即便慕聲能夠一擊殺死所有有生命的妖物,但沒生命乃至孕育生命的天和地,他無法掌握,更不可能脫出。更何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 鮮血越聚越多,幾乎匯聚成溪流,兜在衣服上,先是一滴滴,隨即變成一股細(xì)流。他被甩到地上,打了個滾咬牙爬起來,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甜膩的味道籠罩了周圍的空氣。 他撐著地面的指節(jié)發(fā)白顫抖,努力支撐著身體,渾身上下都濕淋淋的,如同溺水的人,絕望地盯住裂隙的位置。 裂隙早已合上,徒留一道纖細(xì)如蛇的痕跡,像是嘲笑的嘴。 裂隙之下,是一座陰寒的地宮,有著高高的殿頂,墻壁每隔幾步有一個凹陷,保存著幽綠的火種。 凌妙妙跟著慕瑤安穩(wěn)落地,幾步追上了她:“慕j(luò)iejie你沒事吧?” 慕瑤驟然回頭,搶先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嚴(yán)肅:“你怎么也下來了?下面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她有些慌亂,幾張符紙捏在手里,手都有些抖,抓著凌妙妙的肩膀,篤定道:“我送你上去?!?/br> “不用,我不上去……”凌妙妙使勁搖頭。 不是她非要下來,讓她留在上面,她實在無法承受黑蓮花的盛怒,就算他沒看清jiejie是她推下去的,也難保不會遷怒。 要跳,干脆一起跳好了……都跳下去了,他就沒人怨了。反正她有系統(tǒng)防身,暫時不怕危險。 就是不知道,他一個人在上面情況怎么樣,能不能變通一點(diǎn),領(lǐng)略她那句“保命要緊”的精髓…… 慕瑤急了:“別任性。這是幻妖的地盤,下面處處都是機(jī)關(guān),我自己都不確定能全身而退,護(hù)不住你怎么辦?” 妙妙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真的沒事,慕j(luò)iejie,我……我運(yùn)氣好,輕易死不了的。” “……”慕瑤氣得踱了幾步,轉(zhuǎn)頭再次扶住了她的肩,那雙美麗而清冷的眼睛嚴(yán)肅認(rèn)真地望著她,“你就當(dāng)是幫我一個忙,好嗎?阿聲一個人在上面,我怕他做傻事,你上去看著他……” 凌妙妙的頭搖得更厲害了:“慕j(luò)iejie,我要救柳大哥……” 慕瑤剛要開口,地面轟隆隆一陣顫抖,二人齊齊仰頭望去,只見頭頂遙遠(yuǎn)的“一線天”越縮越窄,連夜空上的星星都黯淡無光,幾乎看不到了。 黑暗如大網(wǎng),兜頭蓋臉地撒下來,就要將她們籠罩。 “裂隙要閉合了!”慕瑤臉色急變,摟住妙妙的腰,咬住牙,想要借力將她送上去。 沒想到這個剎那,一道利斧般的寒光從天而降,眼看就要劈到她們身上。 慕瑤瞳孔急劇放大。 這樣下了死手的攻擊,恐怕是幻妖送給她們的第一道大禮,她若在寶物盈滿,氣力正盛的時候,方能穩(wěn)穩(wěn)接住一擊,可是現(xiàn)在,她猝不及防,還有一個手無寸鐵的凌妙妙,她這一擋,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 來不及了。 她猛地轉(zhuǎn)身,想和凌妙妙換換位置,先拿收妖柄擋一擋,未料那少女使勁抱著她的腰,堅持擋在她前面,咬牙道:“慕j(luò)iejie先別動——” 白光猛地落下,如同斬首的鍘刀,又快又狠,“倏”地一聲,一道水藍(lán)色的火焰猛地躥出,剎那間將凌妙妙包裹在其中,又因為她緊緊抱著慕瑤,二人陷入藍(lán)焰的掩蓋之下。 一藍(lán)一百在空中對撞,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巨大的能量炸開,光芒刺目,整個畫面都發(fā)白了,隨后,一切塵埃落定,地宮還是那個地宮,幽綠的火焰陰森森地照著地面,空氣中只飄飛著幾點(diǎn)藍(lán)色的火星。 化險為夷,地宮中只余兩人交疊的喘息聲,妙妙放開慕瑤,開始虛脫地揉自己被晃花的眼睛。 許久,慕瑤才有些猶疑地問:“妙妙,你身上那是什么東西?” “呃……”凌妙妙陷入沉思。 她該怎么給慕瑤解釋系統(tǒng)的護(hù)體藍(lán)焰? 慕瑤沒有等她回話,徑自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什么。妙妙借著冷色調(diào)的光一看,有點(diǎn)眼熟,是個扎著細(xì)細(xì)白絲帶的秋香色香囊。 她下意識地往自己腰間摸,只摸到一小節(jié)粗糙的斷口。 黑蓮花用法術(shù)親手給她掛上的香囊,走哪跟哪,自動打結(jié),還是死結(jié)。她卸了無數(shù)次,換了無數(shù)件衣服,都沒能擺脫,她覺得擱在外面奇怪,只好將它蓋在了襖子下面,平素不露出來。 現(xiàn)在……卻這么輕而易舉地斷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慕瑤纖細(xì)的手指捏著那香囊,摩挲了幾下,面色有些古怪:“這個香囊……哪里來的?” “我……”妙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謊,睫毛顫得厲害,“我路上撿的。” 慕瑤抬眼看她一眼,隨即飛快地解開了系著香囊的白色絲帶,將里面的干花一把一把地往出掏。 妙妙有些震驚地看著她的動作,瞠目結(jié)舌地看見她從一堆干花里面,掏出了一張折成小塊的符紙。 慕瑤將符紙展開,澄黃的符紙上面,紅艷艷的一片,她的臉色霎時慘白。 “慕j(luò)iejie……怎么了?”妙妙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半晌,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香囊里,怎么有符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