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柜子本來應(yīng)當(dāng)是空的。 慕聲站定在柜子面前,目光落在鎖身上,含了一絲捉摸不定的意味,猶豫了幾秒后,一張符紙拍在了鎖上,伸手輕輕一扭,便將鎖打開了。 打開柜子門的一瞬間,九玄收妖塔的威壓撲面而來,小木塔端端立在閣子里,耀武揚威地俯視著他。 慕聲睨著柜子里的小木塔,眸光幽深,手上把玩著小鐵鎖,顯見的不太高興。 又藏了柳拂衣的東西。 停了片刻,他伸手將收妖塔拿了出來,依原樣鎖好了柜子門,轉(zhuǎn)身走出了廚房。 他沉著臉,快步走到了柳拂衣的房門口,衣角掀起一陣冷風(fēng),想了想,放下了敲門的手。 畢竟是貴重法器,須得交與本人才算穩(wěn)妥。 慕聲轉(zhuǎn)身走到院中,踩進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明顯的腳印,迎面碰見了在院子里轉(zhuǎn)悠的柳拂衣和慕瑤,二人并肩走著,慕瑤驟然看見了他,目光不太自然掃向別處。 無所謂,反正這幾日,他們都是這樣不尷不尬地相處著。 “阿聲?!绷饕卤缓L(fēng)吹得鼻尖微微泛紅,心情很好地同他打了招呼,剛伸出手準(zhǔn)備拍拍他的肩,手里就被不太客氣地塞了一只小木塔。 少年唇畔含著警告的笑意:“柳公子,拿好你的法器?!?/br> “……”柳拂衣望著手里的收妖塔,明白過來——想必是和好了,又把他當(dāng)了靶子。 到底是大了十幾歲,柳拂衣從來把慕聲當(dāng)做半大孩子,凌妙妙更不必說,他心里好笑得緊,臉上卻擺出真誠之色:“別誤會,是妙妙借去鎮(zhèn)妖用的?!?/br> 鎮(zhèn)妖?屋里擺著他這么大一尊煞神,還用得著從外面借法器? 慕聲漆黑的眸沉了沉,瞥他一眼,涼冰冰道:“嗯,我替她還了?!?/br> 凌妙妙往兩手上哈了氣,蹲在雪人旁邊哆哆嗦嗦等了好一會兒,幾乎凍成冰塊,才見到人來。 初始時只看到他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披風(fēng)角掀起凌厲的冷風(fēng),平白帶了一股殺氣,她奇怪地抬頭去看他的臉。 慕聲沉著臉來,一眼望見凌妙妙在雪人旁邊縮成小小的一團,女孩抬起頭,臉蛋半埋在領(lǐng)子里,睜著一雙杏子眼,有點懵懂地看著他,半是無辜半是訝異。 心里那股無名火剎那間煙消云散。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又回歸了柔順乖巧的模樣。 “去這么久?” “嗯?!彼貞?yīng)著,撩擺蹲下來,獻寶似的將兩手伸到她面前,掌心躺了三只長短不一的胡蘿卜。 凌妙妙吃了一驚:“你怎么拿了這么多?” 冬天的食物緊缺,都是前段時間一并屯的,她不愛吃胡蘿卜,不意味著其他人不吃。 慕聲頓了頓,有點無措地看著手掌:“……那你挑一個吧?!?/br> 凌妙妙盯著那三根奇形怪狀的蘿卜,考慮了半天,挑了最長的一根,安在了雪人臉上。 妙妙笑出聲來:“這個不像人,像尖嘴啄木鳥?!?/br> 她說著,握著胡蘿卜拔下來,換了一根短一些的,笑得更厲害了:“這個像我爹爹?!?/br> 再次拔下來,換上最短的那個小蘿卜頭,睨了半晌,語氣夸張地問:“子期,你看這個像誰?” 慕聲與滑稽的紅鼻子雪人四目相對,盯了半天,沒盯出個所以然來,眨了眨眼睛,遲疑:“像誰?” 凌妙妙冰涼的手指在他微微泛紅的鼻尖上快速地一刮,像羽毛掃過一樣,輕佻而憐愛,隨即摟著他的脖子撲進他懷里,笑得東倒西歪,軟綿綿熱乎乎的一團:“像你?!?/br> 柳拂衣回到房間便被那濃郁的熏香鋪了滿臉,急著推開窗,背對著慕瑤笑道:“妙妙給的這香還是不要點了吧,怪熏人的?!?/br> “……嗯?!北澈髠鱽砗磺宓囊宦晳?yīng)。 “拂衣,”慕瑤喚他,聲音柔柔的,“你每天把九玄收妖塔藏在袖中,不覺得累贅嗎?” 柳拂衣覺得她今日的問題幼稚得可愛,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臉,慕瑤也沒有避開,似羞還怯地垂下眼,一聲不吭,這柔順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他憑空起了逗她的心思:“我也不是每日都帶在身上啊?!庇X察到她抬起頭看他了,才眨眨眼,故意笑道,“洗澡的時候,不就不能藏在袖中了么?” 慕瑤雙眸明亮地看著他半晌,眸光中似閃爍著幽幽星火,頓了片刻,才低下頭,抿嘴笑起來。 “阿嚏——” “阿嚏——” 妙妙拍拍被震痛了的胸口,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浮出一層濕漉漉的水霧,感覺頭昏腦漲,后腦勺鈍痛得厲害。 在外肆意撒歡堆了雪人后第二天,她就感冒了,而且這次的感冒來勢洶洶,整個身體迅速淪陷,每天灌三四碗熱水也不管用。 來這個世界以來,她還是頭一回生病,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適應(yīng),整個人遲鈍得過分,走路都能撞上柱子。 蒸汽向上攏著,熱乎乎地撲在臉上,妙妙捧著碗,小心地吹著氣,一點一點地將碗里的熱水喝進去。 從慕聲的角度看過去,她像是叼著碗的小貓,他伸出手去,撫摸著她的后背。 “阿嚏!”她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身子重重一顫,碗里的水濺了她一臉,她緊閉著眼,睫毛上還掛著水珠,慕聲眼疾手快地將她手里的碗奪過去。 “……”妙妙擤了鼻子,滿臉郁悶地地把桌子和臉擦干凈。 “好點了么?”柳拂衣坐在一旁,眉毛都憂心地擰了起來。 幾天不見,就病成這樣,還沒出十五,恐怕醫(yī)館都還沒開門。 “嗯,沒事。”凌妙妙笑笑,眼睛紅得像兔子,聲音嘶啞。 慕聲望著她的模樣,心里亂得厲害,在碗里添滿熱水,輕輕擱在她面前,頓了頓,扭頭沖柳拂衣沒好氣道:“柳公子身上是什么味道?” 那股濃郁的香,平白惹得他煩躁。 柳拂衣抬起手,無辜地嗅了嗅衣袖:“不是妙妙送的香嗎?我早就說了,是太濃了些。” “……”妙妙的目光迷惑,語調(diào)顯得軟綿綿的,“我?” 柳拂衣頓了頓:“你送給瑤兒的香……” 妙妙想了半天,帶著濃重的鼻音喃喃:“我好像沒有送過慕j(luò)iejie什么東西……” 話音未落,柳拂衣的笑容慢慢斂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三四秒,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將妙妙嚇了一跳。 柳拂衣背后一陣涼意慢慢爬上來,仿佛被人澆了一桶冷水,他“刷”地站起來,大步朝房間走去。 “哎,柳大哥怎么了?”妙妙茫然地問,還未等有人回答她,女孩的睫毛低垂著,似乎越來越沉重,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妙妙!” 慕聲幾乎是同時撲過去,伸手將她接住了。懷中的人雙眼緊閉,面頰反常的紅。 他用手背一碰,她的額頭guntang,額角的發(fā)絲都浸濕了,驟然摸上去,仿佛摸到了一塊燙紅的鐵。 燒成這樣…… 慕聲的指尖都在發(fā)抖,眼角發(fā)紅,將人攔腰抱起來,走回了房間。 凌妙妙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只覺得頭痛欲裂,呼吸都是灼熱的,身上卻冷得發(fā)抖,厚厚的被子蓋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種頭昏腦漲的感覺,好幾年沒有過了。 什么東西涼冰冰地貼在臉上,她伸手一摸,是慕聲的手。 她一動,慕聲便立即反應(yīng)過來,攬住她的腰將她扶坐起來,靠在他身上,一碗熱水送到她嘴邊。 妙妙整個人都脫水了似的,沒有絲毫力氣,剛想就著他的手喝水,低頭一看,差點嚇了一跳,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臉,臉色比她還蒼白。 她頓了頓,推開碗,回頭好笑地瞅著他,捏了一把他的臉:“怎么啦,子期?!?/br> 少年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眸子仿佛某種玉石,黑得發(fā)亮:“不該讓你去玩雪?!?/br> 凌妙妙一時語塞,這個世界的醫(yī)術(shù)大約不怎么發(fā)達,才讓他覺得發(fā)燒也可能要人命。 昏昏沉沉的腦袋里,浮現(xiàn)出了些微憐惜。 “就是風(fēng)寒而已,裹緊被子多睡幾覺就好了?!彼迩迳ぷ?,尾音還有點啞,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笑了,“記不記得,我上次都被幻妖捅穿了……” 慕聲的緊繃的身體慢慢松弛下來,扶她躺下去,撐著床俯下身去,嘴唇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末了,吻了一下,摸摸她的臉,輕聲道:“睡吧,我守著你?!?/br> 香爐里香篆已經(jīng)燃到盡頭,見了一點火星。 “瑤兒?”柳拂衣一面推開房門,一面快步進門。 簾子半放,慕瑤背對著他躺著,一頭青絲若隱若現(xiàn)藏在被褥中。 “瑤兒,你最近是不是睡得有點太多了?”他慢慢地逼近了床,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將人翻了個兒。 隨著他的動作,人的頭發(fā)、腦袋和身子登時分離了,一張慘白的臉正對著他,面孔上只畫了一張血紅的嘴,嘴唇一直裂到了耳根,仿佛在看著他取笑。 床上是一只等大的人偶。 他倒退兩步,渾身上下如墜冰窟,想到什么似的壓了一下袖口,本來裝著九玄收妖塔的地方,咣當(dāng)一聲掉出來一只木偶,同樣畫著血盆大口。 “傀儡術(shù)……” 屋里一時安靜得過分。 想他半生自負,竟然被一個冒牌貨蠱惑,被這小小法術(shù)給玩了? 慕瑤,九玄收妖塔,七殺鎮(zhèn),端陽,怨女……數(shù)個關(guān)鍵詞連成一線,柳拂衣的臉色霎時慘白。 他望著虛空,在原地沉默了數(shù)秒,迅速回過了神。袖中三張符紙抖出,在空中排成一線,咬破食指一筆劃過,一柄金黃色的光劍在空中凝成。 他反手拽下了帳子,持劍一劈,床板仿佛被什么東西燒焦了,“滋”地裂開,冒出一陣煙霧,旋即被劈成兩半的床左右分裂開來,“咣當(dāng)”一聲砸在了地上。 床板彷如棺材蓋,推開以后,陽光射進了陰暗處,他一眼看見了底下露出的人。 “瑤兒!”他將人事不省的慕瑤從地上抱起來,蹲在了地上,顫抖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在她虎口處用力捏了一下。 懷里的人皺起眉,嘴中喃喃:“陣……” 待睜眼看清了他,慕瑤淡色的雙瞳中盈滿了絕望,“她來過了……”抓緊了他的衣袖,手指將那布料都捏皺了,艱難地出聲,“拂衣……陣……” 柳拂衣反握住她的手,定定望著她:“我知道?!?/br> 第109章 舊恨新仇(九) 夜晚濃霧漸生,籠罩了竹林。 眼冒金星,喉嚨里的鐵銹味彌漫不去,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又用鐵鏈子穿透了胸膛,每呼吸一下就是鉆心的痛。 渾身上下只有手指能動,盲目地摸索著,地上的草根翻起,露水沾濕掌心。 前幾天下過雨,泥土潮濕冰涼,將指尖凍得生疼,他將十指狠狠插入泥土中,把自己快散架的身體支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