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眼下,鴻哥兒回來后,紀鳶立即招呼菱兒擺飯。 鴻哥兒正處在長身子的年紀,每頓一口氣能吃三個饅頭,下三碗米飯,雖然近些年來廚房送到竹奚小筑的膳食一日比不過一日精細,但缺的無非是些大魚大rou,油水差了些,尋常主食倒是應有盡有的。 紀鳶閑來無事在院里院子外種滿了花花草草,又悄悄在院子后頭的一片荒地開辟了一座小園子,權當養(yǎng)花般,往里頭種了不少綠葉青菜,偶爾春秋時節(jié),往林子里踩些菌類、筍類,在嬤嬤的指導下,換著花樣給鴻哥兒打打牙祭。 又加上隔三差五的跑到尹氏院子里蹭吃蹭喝,霍元昭偶爾尋著花樣往這邊送些七七八八的吃食,幾年下來,雖不比當初初來府上那般順當,倒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自兩年前鴻哥兒被送到了五公子跟前陪讀,三房太太魏氏對竹奚小院稍稍照看了起來,相比早兩年,這兩年,竹奚小筑的日子倒也漸漸好過了些許,雖說不上衣食無憂,但卻也不愁溫飽,寄人籬下的日子能夠過成如此這般模樣,紀鳶已是心滿意足、感恩戴德呢。 *** “前些日子告假后,這幾日在課堂上,夫子沒為難你罷?” 紀如霖個性隨性又迂腐,對于老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那是深根固蒂的存在了心想上,家中以往飯?zhí)蒙?,向來須得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只,這整個飯桌上就紀鳶姐弟二人,私底下兩姐弟向來隨意,紀鳶每日都要詢問一番鴻哥兒在學堂里的情景。 “哼,姐,你是不曉得那個臭老頭究竟有多有刁鉆,他向來瞧我不順眼,竟事事針對我,便是連告?zhèn)€假,也跟個闖關似的,須得到他那里一一闖關成功才準我的假,哼,旁人也沒見被這般對待過,就只知道欺負我這般老實人。” 提到那夫子,鴻哥兒只氣得又一連著狠扒了幾口飯。 紀鳶瞪了鴻哥兒一眼道:“不得無禮,怎能在背后如此詆毀老師?!?/br> 鴻哥兒癟了癟嘴。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那紀鳶一臉好奇道:“夫子又出了哪些稀奇古怪的難題拷問你?” 聽鴻哥兒說,那學堂里的梁夫子是古怪又刁鉆的老頭子,行事作派詭異又難辨,性子神神叨叨又十分嚴厲,學堂里的一眾世家公子哥們都有幾分畏懼他,也不知鴻哥兒這么個身份平平的霍家五公子的陪讀是如何開罪他了,反正對他是橫豎瞧不上眼,日日拿著他開刷。 偏生,鴻哥兒不是那般老實巴交、忍氣吞聲的性子,每每為難他,便尋了法子不緊不慢的反擊了回去,時常將那梁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偏生鴻哥兒還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他竟占著理? 頓時,只瞧得一眾同門公子哥們暗自解恨,一來二去后,倒有不少同門的公子哥們前來結交。 只鴻哥兒在外端得跟個小老頭似的,迂腐又木訥,并不好輕易接近,且他身份畢竟平平,于是,大家伙兒便紛紛朝著身份旗鼓相當?shù)奈骞咏Y交了起來。 彼時,霍家三老爺聞言,只伸手捏著頷下的短須,暗自點頭。 要知道,對于弱勢的霍家庶出三房而言,學識跟京城的交際人脈是同樣重要的,三房不比大房二房,三老爺品級低下,身無長物,又人微言輕,待他日老夫人去了后,幾房分了家,他三房勢單力薄,對皓哥兒的未來恐無多少建樹,與其苦等著他日腆著臉尋大房二房的幫襯,倒不如提前讓他自己前去爭取一二。 *** “無非便是些老頭子慣用的小伎倆,難不倒我的,老頭子近來癡迷算術解法,便一連著出了三道算術題,結果,姐,你還記得么,你當年在那竹林的竹屋中抄寫了一份算術心得,我一刻鐘不到,便全給他解了,老頭子差點沒將我的腦袋給瞪出兩個骷髏來,別提多解氣了,雖然他在學業(yè)上是我的老師,但對于算術,他可粗苯得緊呢,不過瞧他氣得差點將那幾根稀松的胡子全都扒光了,我便好心的將題目的解法全都留在了上頭,又附送了那份算術心得,老頭子雙眼冒光拿著研究去了,一整個下午都沒空搭理我…” 鴻哥兒一臉洋洋得意,明明九歲的人呢,再稍稍長點兒個頭,便要比紀鳶還要高了,甭管在外如何端著收著,每每到了紀鳶跟前,還是昔日那個古靈精怪、調(diào)皮搗蛋的小兔崽子似的。 鴻哥兒雖有些任性胡鬧,但行事作派自有自個的一份章程,自己親手帶大的弟弟,紀鳶心里頭清楚,是以,自稍稍長大了后,甭管鴻哥兒在外頭如何行事,紀鳶從不拘著他,她相信他。 兩姐弟絮絮叨叨的用完晚膳后,紀鳶坐在葡萄架下坐著散了會子心,末了,更衣洗漱后在油燈底下瞧了半個時辰的書方才睡去。 而鴻哥兒便去書房溫習功課,又替小兩歲的五公子將第二日的課業(yè)重新梳理了一遍后,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方才歇下。 兩日后,尹氏領著紀鳶姐弟二人上了馬車,前往京郊外的靈隱寺燒香拜佛。 *** 霍元昭立在霍家西門門外送行,便是待紀鳶等人上了馬車了,她還擰著帕子在那里糾結,尹氏倒也隨著她,待上了馬車后,尹氏只拉開了簾子一角沖她笑著道:“好了,現(xiàn)在即便是你悔了,想要跟著來,也為時已晚了?!?/br> 說罷,將簾子緩緩落下,馬車已經(jīng)慢慢地駛動了。 霍元昭見了,忍不住跟著往前追了兩步,隨即,只又忍不住噘了噘嘴,她還真有些悔了,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早知道,話不該說得那么滿的。 卻說,那靈隱寺坐落在京郊外兩百來里處的一座險峻山脈的半山腰上,寺廟雖不大,但因是座千年古廟,傳言有求必應,十足靈驗,又因坐落在險峻山脈上,山上有名景奇觀,是以,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山上游客可謂是絡繹不絕。 尹氏等人一大早便發(fā)出了,通常得到太陽落山時分方能趕到。 紀鳶自投奔到霍家后,除了每年一次跟隨尹氏出門郊外,余下時刻便鮮少出過府門了,去年中秋前夕,二太太王氏生辰前幾日,尹氏領著霍元昭跟紀鳶二人一道出了趟府,到街上逛了幾家首飾鋪子跟裁縫鋪,給王氏挑選賀禮,余下,便再也未曾出過世呢。 此刻,坐在馬車里,聽著街道上熱熱鬧鬧的叫賣聲,紀鳶只覺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想當年,她是個拘不住的,老喜歡纏著小尹氏領著她到街上逛廟會,趕集市,小尹氏雖嫁了個好人家,但骨子里仍保留著鄉(xiāng)下女孩兒的特性,只一臉天真爛漫,最愛往集市、往菜市上鉆,這一特性也曾一度傳染給了紀鳶。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 父母的容顏、過往的事跡竟?jié)u漸開始在腦海中淡化了,有好多好多瑣碎的事情,紀鳶竟然覺得模糊,有些想不起來了,一時,坐在馬車上的紀鳶只有些悵然若失。 *** 尹氏上了馬車后便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見這日紀鳶格外安靜,尹氏緩緩睜開了眼,一抬眼,便見紀鳶正在微微發(fā)著呆,神色有些發(fā)怔,這歷來是紀鳶臉上少有的情緒。 尹氏瞧了一會兒,只柔聲道:“馬車要駛上一整日,定會累得慌,今兒個又起得早,若是倦了,便躺在榻上歇息會子吧…” 紀鳶聞言,只笑著正要回話,卻只忽而聽到一道焦急吁聲,隨即,馬車一陣顛簸后,緊急停住了。 第35章 馬車停得有些急, 尹氏跟紀鳶兩個險些沒坐穩(wěn),紀鳶連忙過去扶了尹氏一把,只一臉關切的喚了聲:“姨母…” 尹氏微笑著道:“我無礙,你坐穩(wěn)當些, 京城街面上人多路擠,大抵是一時堵住了…” 說罷,聽到外頭熙熙攘攘的,便抬眼瞧了身側的瀲秋一眼。 瀲秋立即道:“姨娘, 奴婢前去查探一下?!?/br> 瀲秋只緩緩地走到馬車門口, 輕輕地掀開了簾子一角,抬眼望去, 只見前頭有一輛車馬車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飛奔前進,結果一時不慎驚著行人了, 將一五旬老漢撞的飛在地,馬車急急停了下來,恰逢一道岔口,生生堵住了霍家的馬車。 瀲秋瞧了一陣, 又喚了跑腿的來喜前去打探了一番, 沒一會兒來喜便匆匆前來稟告著:“瀲秋jiejie, 前頭馬車撞翻了人,那馬車里的人自稱是魏家的人,將一名老漢撞倒了, 不知是死是傷, 故前頭一時堵住了, 怕是得等到前頭疏散了咱們才能過?!?/br> 瀲秋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又將手掌搭在眼睛上方,舉目展望了一陣,方退回了馬車,將外頭情形一一稟告給尹氏。 “魏家?可是侯府魏家?”尹氏一臉詫異的問著。 瀲秋恭恭敬敬回著:“馬車里的人自稱是魏家的,不過奴婢瞧著那馬車好似有些不大像?!?/br> 尹氏聞言默了片刻,方道著:“橫豎咱們不急,且先等會子罷?!鳖D了頓,又道:“派來喜去瞧瞧那名受了傷的老漢,看有無大礙。” 說著,便安撫似的拍了拍紀鳶的手,只磕上雙目閉目養(yǎng)神了起來。 然而剛閉上雙眼,忽而聞得外頭一陣大的喧嘩響起,尹氏跟紀鳶二人同時雙雙睜開雙眼。 *** 卻說,前頭岔口那輛馬車撞了人后,不過堪堪停了片刻,卻搭都沒搭理那個被撞得不省人事的五旬老漢,直接揮動馬鞭,竟明目張膽的就要這般直行離去,即便路口堵滿了路人,也絲毫未曾理會。 馬車便又重新飛速行駛了起來,街道上的路人紛紛往兩旁快速躲閃著,一時,只將整個街道弄得人仰馬翻。 霍家這輛馬車立即掉頭往一旁躲了躲。 正在這時,忽而從霍家馬車后頭快速駛來另一輛車馬,直接越過霍家馬車,往前頭魏家馬車追了去。 因駕車速度著實過快,經(jīng)過霍家馬車時,疾風將馬車兩邊的車簾子都給掀了起來,紀鳶只瞧見一輛奢華馬車從眼前一閃而過,然后瞬間消失了,馬車呼嘯飛奔了去,直接橫檔在了魏家馬車前。 “吁——” 兩輛馬車相撞,同時緊急剎住,兩道震耳欲聾的馬鳴聲響破天際。 兩輛馬車停下的同時,身后栽倒下一大片路人,一時,整個街道上哀聲載道,叫苦不迭。 后頭那輛馬車簡直比前頭這輛還要囂張一百倍、一千倍。 少頃,只見魏家那輛馬車上有人氣勢洶洶的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走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男子生得黑胖,嘴唇略厚,面上抹著夸張的白色脂粉,內(nèi)堂發(fā)黑,眼白發(fā)慌,一副縱欲過度的漂浮憔悴模樣,明明生得奇丑無比,卻自詡風流倜儻,穿了一身大紅色濃艷華服,襯托得整張臉更黑了。 *** 大抵是沒睡醒,猛地被人給吵醒了,只一臉惱羞成怒的指著擋在跟前的馬車道:“哪個不長眼的孫子,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他娘的是活膩了不成?知道小爺是哪個么?還不趕緊滾下來給小爺磕三個響頭叫聲爺爺饒命,不然,爺爺今日便叫你好看!” 黑胖男子一路罵罵咧咧,囂張無比。 叫罵了一陣后,見對方毫無動靜,男子頓時氣得暴跳如雷,只覺得自個被挑釁了,當即,微微瞇著眼,將馬上一個隨從踹下了馬車一臉兇狠道:“還不趕緊給爺將里頭的那個雜碎拖出來好好教訓一頓,哎喲喂——” 然而話音未落,忽而從對面馬車里直接飛出一條長鞭,長鞭直接準確無誤的抽到了男子的臉上,鞭子揮得快、準、狠,直接將男子整個人給抽下了馬車。 男子捂著臉,疼得在地上直打滾。 少頃,這才見對面馬車的簾子被人從里頭不急不緩的給掀開了,從里頭走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俊俏少年。 只見這名少年中等身高,體型偏瘦小,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生得比尋常男子要白凈清秀不少,隱隱有些男生女相,巴掌大的臉上生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姿勢隨意,云淡風輕,身上穿了一身錦衣華服,那衣裳料子似金色,細看之下又似銀色,是尋常老百姓見都未曾瞧見過的,一看便是身份不凡。 *** 少年緩緩蹲在馬車邊上,將手臂撐在膝蓋上,一臉鄙夷的看著疼成豬叫的黑胖丑,漫不經(jīng)心道:“天子腳下,你竟敢如此驚擾百姓,依本公子看,活得不耐煩的那個是你才對吧!” 說罷,抬手往后頭被撞飛的那名老漢方向一指,微微瞇著眼道:“你撞倒了那位老人家,就想直接坐視不理了么?” 男子被下人踉踉蹌蹌的給攙扶著起來,只撫著臉咬牙一臉陰霾的沖少年道:“老子的事與你何干,別說沒死,便是老子今兒個將人給撞死了,你欲為何?小子,少管閑事,你竟然敢開罪本小爺,也不出去打聽打聽,你曉得本小爺是哪個么?” “哦?”少年似笑非笑道:“你…是哪個?” “哼,你爺爺可是魏侯府魏家的人,怕了么,孫子,你他娘的死定了,爺爺要讓你往后在整個京城都無立足之地——” “哦,魏侯府?”少年挑眉喃喃咀嚼著這幾個字,忽而笑了,臉上笑著,手上卻又是揮著鞭子準確無誤的朝著男子另外一邊臉直直抽了過去,這一鞭子下去,男子臉上頓時驚現(xiàn)了一道血痕,少年一臉滿意的欣賞著,嘴里依舊笑模笑樣:“魏家又如何?本公子今兒個打的便是魏家的人!” 說罷,又連著三大鞭子直直往男子身上抽了去。 *** 男子一下子被打懵了,邊躲邊疼得一陣慘叫連連,嘴里只叫罵著:“一個個都眼瞎了嗎?還不趕快給老子上,給老子弄死這雜碎,老子要將他給千刀萬剮咯——” 話音一落,跟在馬車后的五六個隨從全部朝著對面馬車上的少年一擁而上。 對方馬車上就一駕車的車夫。 周圍的百姓全部都被這一大陣仗給嚇壞了,嚇得紛紛躲避不及。 魏家這邊明顯人多勢重,然而對面少年依舊不驚不慌,眼看著眾人都要殺過來了,甚至還一臉輕松愜意的打開了手中的執(zhí)扇,一臉優(yōu)哉游哉的扇了起來。 待五六個隨從舉著棒棍及大刀揮砍上來的前一瞬,馬車前頭駕車的那名車夫忽而騰空躍起,只見他一個旋轉側踢,眾人還沒有瞧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五六個彪形大漢全部都已齊齊倒地了。 車夫的這一架勢,登時將所有人都給震懵了。 那個魏家男子剛從地上爬了起來,抬眼一瞧,見對面那名青衣車夫一臉陰霾的看著他,頓時腳下一抖,又直接給一屁股跌落到了地上,一邊坐在地上往后推著,嘴里還一邊哆哆嗦嗦的吩咐著:“起來,一群沒用的廢物,還不快起來,給老子…給老子上——” 那名青衣車夫聞言,雙眼微微瞇起,雙眼緊緊盯著魏家男子,左手只緩緩地架在了腰間的大刀上,握緊了大刀手柄,正欲緩緩拔出,正在這時,忽而聽到一道硬朗的聲音高聲響起—— “慢著——” *** 眾人紛紛順著發(fā)聲處扭頭瞧去。 人群中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從里頭走出一名二十左右的男子,男子身形挺拔,五官英俊,穿了一襲墨綠色翔云錦緞常服,長發(fā)用紫金玉光高高束起,瞧著氣宇軒昂、神采飛揚。 一見到這男子,原本被那個動了殺氣的車夫嚇得屁股尿流的魏家男子只覺得立即爬過去,抱著這男子的腳,一臉欣喜又后怕道:“表哥,表哥救我——” 頓了頓,只立馬又指著馬車上那個少年沖來人道:“表哥,此…此人要殺我,他…他竟然連咱們魏家都不瞧在眼里,定是活膩了,表哥,你…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