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馬車緩緩從二人身旁駛離,紀鳶耳目靈敏,只隱隱聽到了兩人交談的只言片語,表嫂?沈家?模模糊糊聽到了這類字樣,馬車很快走遠,漸漸的便什么都聽不清了。 *** 待走遠了后,馬車里,只忽而聽到尹氏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紀鳶聞言,有些詫異的看了尹氏一眼。 瀲秋常年跟在尹氏身邊伺候,對尹氏算是十分了解的,見尹氏面帶嘆息,想到方才聽到的那幾句,沉吟了片刻,瀲秋忍不住問道:“姨娘可是想到了大少奶奶?” 頓了頓,又道:“近來府中傳聞得厲害,便是連奴婢也偶有聽聞,只說那大少奶奶身子瞧著有些不大好了,也不知是哪個在傳,竟然傳言說大少奶奶…說大少奶奶已經在著手安置著自己的身后之事兒呢?” 瀲秋話音將落,便將尹氏一怔,隨即,只一臉詫異道:“此話你從何處聽來的?” 瀲秋只道著:“奴婢有一小姐妹原先在老夫人院子里當值,后來大少奶奶入府后,老夫人將她派給了大少奶奶,奴婢是聽那小姐妹說的,府里的人興許不知,不過大少奶奶院里的人都曉得,只說每日那正房里的藥都是成罐成罐往里送的,自年后起,大少奶奶便鎮(zhèn)日臥床不起,鮮少出過門屋子了…” 尹氏只搖了搖頭道,“你方才說的那身后事兒是怎么回事?” 瀲秋猶豫了一陣,只道著:“大少奶奶身子不好,大少奶奶的娘家沈家人不是會派人前來探望么,奴婢只聽聞…聽說大少奶奶那剛及笄的幼妹也會跟著來。” 瀲秋話音一落,只覺得整個馬車里靜默了一陣。 按理說,meimei前來探望生病的jiejie是最為正常不過的事兒呢,不過,結合瀲秋話里話外的意思,未免有些微妙了起來。 紀鳶聞言,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了,這人分明還活得好好地,這這未免也…甭說紀鳶,便是連尹氏聞言,臉上的神色也是一變再變,過了好一陣,只見尹氏復又悠悠嘆了一聲,方道:“大房的事兒歷來與咱們毫不相干,且那大房也不是咱們能夠議論的,這些謠言傳到我這兒便止了罷,往后莫要再提及了?!?/br> 瀲秋聞言,只一個勁兒的點頭,她自然知道,這些傳言,她從未對旁人提及過,她可不敢給洗垣院惹禍。 第38章 卻說靈隱寺坐落在郊外玉峰山半山腰上, 其地勢險要, 到了山腳下,便要棄馬車換專門守候在山腳下的抬山轎上山, 或者,亦可徒步步行走上去,因路途遙遠,地勢偏僻, 故每每前來燒香拜佛之人都會在此處長住幾日。 大抵是因為之前在京城稍稍耽誤了一陣,后來又趕上了一場迎親隊伍, 最終趕到山腳下時, 太陽已然快要落山了, 尹氏原本是想要領著紀鳶姐弟二人徒步上山的,這樣顯得虔誠許多, 眼下時辰不早了,便不得不乘轎上去。 因趕了一整日路, 頭一晚上, 由住持前來迎接, 又由小沙僧領到后頭的禪房休息。 尹氏這十幾年來,每年這個月份都會趕來這靈隱寺祈福,每年都會給寺廟捐上一筆不小的香火錢, 漸漸的, 便與這靈隱寺的住持大師相熟了起來。 每年四月初七, 住持都會給尹氏留下一處專門的禪房。 這一晚著實勞累, 用過齋飯后, 紀鳶跟鴻哥兒幾個便早早的歇下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紀鳶便又早早的起了,特意來到隔壁喚鴻哥兒,早膳未用,素面朝天,一身淡雅素服,全身上下無一裝飾,姐弟二人來到尹氏屋子外,尹氏早已經在等著呢。 *** 卻說這日一大早,寺廟內還十足清靜,大多數前來拜奉之人還尚且在睡夢之中,尹氏特意取了由紀鳶跟霍元昭二人合伙謄寫的《地藏經》供奉在普菩薩面前,又吩咐瀲秋將早早備好的燈香、果子、供餅等一應供品至于前頭案桌前,請了專門的沙僧為故去的親人念經超度。 尹氏則領著紀鳶姐弟二人跪奉在地藏菩薩跟前跟著祈禱祈福。 這一場超度足足有大半個時候,超度多久,紀鳶幾人便跪在菩薩坐下跪奉了多久,尹氏全程虔誠認真,嘴里一直跟著默念,幾年下來,紀鳶便也早早習慣了,早已經能夠做到跪奉在蒲團上,身子不搖,膝蓋不顫。 唯有鴻哥兒是個坐不住的,現如今還好,人長大了,見尹氏跟紀鳶一臉虔誠認真,心中也努力憑著記憶中的那些模糊畫面追思哀悼了一番故去的爹娘。 超度完后,尹氏前去捐了一筆香火錢,紀鳶家底不多,便也特意備了一份往那香火箱子里撒了一大把,銀錢不多,一份心意罷了。 尹氏與住持相熟,二人在敘舊聊天,紀鳶便領著鴻哥兒往里走,但凡遇到了菩薩佛像就跟著跪拜磕頭,不多時,便已經來到了靈隱寺最著名的羅漢堂。 這座羅漢堂建在一處懸崖峭壁上,三面環(huán)山,整個諾大的殿堂只有正門一處出口,殿堂為宮殿結構,里頭供奉著五百尊羅漢,整個殿堂三面高墻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羅漢金尊,各個金身法相,千姿百態(tài),瞧著氣勢壯觀。 一進去,便令所有人自覺變得肅穆拘謹了起來。 到了這里,天色便已經大亮了起來,寺廟中漸漸開始有人前來拜奉,只見羅漢堂內有零星數人正在參觀羅漢金尊。 在這羅漢堂中既可以祈福,也可以求簽,只需心中默念著自己所求,然后往殿堂中隨便指認一處羅漢,記住了羅漢的真容,方可到羅漢堂門口處的解簽處解讀自己心中所求。 鴻哥兒見紀鳶在殿堂內四下參觀,便輕輕扯了扯紀鳶的袖子指著墻上的金尊羅漢沖她低聲道:“姐,你也前去求認一個罷?!?/br> 紀鳶心中并無所求,想了想,只對鴻哥兒道:“鴻哥兒,你去?!?/br> 鴻哥兒見紀鳶雙目炯炯的看著他,他橫豎閑來無事,便挑眉道:“那好吧,求個好簽讓阿姐高興高興。” 說罷,只見鴻哥兒往殿堂內隨意轉了轉,然后,又隨意在某處羅漢金尊前停了下來,認認真真的將那羅漢面相記了滿眼,又默記了底下的編號,便優(yōu)哉游哉的走到殿堂門口右邊領取了簽子,鴻哥兒瞧都沒瞧,便直接將求來的簽子遞到了紀鳶手中。 *** 紀鳶將簽條打開,只見上頭寫著兩行簽文:梵音聆聽悟佛胎,詩書飽讀慧根開,萬里鵬程君去走,自有佳音天上來。 紀鳶瞧了頓時面上一喜,立馬將書簽重新塞到了鴻哥兒說中,指著門口處坐著的兩名老沙僧道:“快去,再讓大師替你解一解?!?/br> 鴻哥兒聽聞,便一臉得意洋洋的看著紀鳶,他就知道定會是支好簽。 過去的同時,恰好有一位穿戴錦衣華服的貴夫人領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也跟了過來,率先一步坐在了外頭那處沙僧前頭,夫人求的乃是一支竹簽,只見她略有幾分緊張的將手中的竹簽遞給了那個大師。 只見那位大師認真看了一眼,隨即雙眼皮一跳,立馬將那只簽丟回到了貴夫人身上,只立馬往后退了兩步,與那兩人挨得遠遠的,拉著臉皺眉道:“大兇大煞,此乃下下簽也。” 說完,便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似乎并不想傳染到這二人身上的晦氣。 那貴夫人聞言,頓時兩眼一紅,只哽咽哭訴道:“大師可知…可知可有化解的法子…” 那大師想也未想,只一個勁兒的搖頭道:“此乃死簽,無解無解啊?!?/br> 說罷,只嘆息了一聲,對那貴夫人道:“不知你這簽是替哪個求的,求的什么,皆是于事無補了,速回速回,認命吧。” 說罷,沖那二人擺了擺手,并不想跟她多說了。 而那貴夫人聞言只立即捏著帕子捂住嘴角,哭得一臉傷心欲絕,嘴里只喃喃道著:“為何…為何我的兒如此命苦啊…” 身后那名少女聞言,亦是忍不住紅了眼,只忍不住將臉別開了,過了好一陣,這才轉回來,對那位貴夫人安撫道:“娘,莫要傷心了,這簽許是也有不準的時候,咱們…咱們趕緊下山吧,jiejie還在等著咱們呢…” 貴夫人聞言,只有些失魂落魄的被少女攙扶著起來。 *** 而與此同時,鴻哥兒將自己手中的簽條遞給了里頭那位老沙僧,里頭那個老沙僧接到簽條后只有些詫異的抬眼看了鴻哥兒一眼,隨即緩緩點頭道:“嗯,不錯,導大眾尊者,此乃上上簽也,小哥兒周身清凈,并無多少閑雜糟心之事兒,萬事只需隨著心走,將來必定有所作為。” 老沙僧話音將落,只見紀鳶面上喜之又喜。 而前頭那兩位正欲離去的母女聞言忍不住回頭看了鴻哥兒及紀鳶一眼。 因為之前二人一直對背著紀鳶,紀鳶未曾瞧見二人面相,此番回頭,紀鳶只下意識的將目光落在了身旁那名少女身上。 只見對方年紀跟她相仿,興許比紀鳶大上一二歲,生了一張瓜子臉面,淡眉細目,相貌清秀淡雅,說話溫柔秀氣,有種江南女子的婉約秀美,五官算不上十分驚艷,但舉手投足間姿態(tài)卻極美。 不過匆匆瞧了那么一眼,卻令紀鳶心生詫異,這幾日不知怎么呢,只覺得但凡見了的人都覺得有些莫名眼熟。 眼前這女子,又好似在哪來瞧見過似的,紀鳶忍不住看了又看,心中則忍不住嘀咕著,真是見了個鬼,嘀咕往后,想到這里乃是佛門清凈之地,不宜如此大放厥詞,便立馬抿了抿嘴,不敢胡言亂語了。 而對方見到她似乎也有些驚艷,二人堪堪對視了一陣,隨即,紛紛不約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兩路人馬,抽了兩道截然相反的簽子,兩種全然不同的心情。 *** 卻說,在這寺廟中一連著住了七八日,紀鳶歷來被拘著管了,并未覺得有任何不適,每日抄抄經書,往那寺廟里逛逛,吃吃齋飯,并未覺得跟往日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日子一晃而過。 轉眼,第二日便要下山。 此番出行,因霍元昭沒有跟上,而尹氏跟紀鳶又歷來是喜靜低調之人,周身并且?guī)Ф嗌偃耸谭睿且?,只覺得這一回要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來得清凈安心不少。 卻說這日,菱兒在里頭打點行李,紀鳶便來到院子里消食賞月,恰逢趕上了十五月圓之夜,許是這山上距離天上更近一些,只覺得這夜的月亮又大又圓。 紀鳶沒敢走多遠,只立在外頭散了散,正要回來時,只忽而聞得身后響起了一道試探的聲音:“可是…紀家jiejie?” 紀鳶聞言只有些詫異,下意識的回頭,只見不遠處的廊下立著位十二三歲的圓臉姑娘,對方穿了一襲粉色紗裙,頭上綰著一對可愛的雙丫鬢,她正瞪著一對葡萄大小的眼珠子,一臉驚詫與驚喜的看著紀鳶。 紀鳶目光細細在對方臉上打探,過了好一陣,紀鳶忍著心中驚訝,只遲疑喚著:“王家…妹子?” 話音將落,對方竟在原地跳了兩下,一臉激動連連的沖著紀鳶跑了過來,拉著紀鳶的手道:“鳶兒jiejie,果真是你,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處遇到你,這么些年你都去哪兒呢,我跟我哥都急死了,還以為你們家后來又遭到了啥變故,突然間就人去樓空了?!?/br> 第39章 卻說眼前這王家妹子乃是山東祁東縣上王員外的幼女, 名喚王婉君, 王員外夫妻伉儷情深,二人相濡以沫的深情成為了整個祁東上人盡皆知的一樁美談。 只王員外的發(fā)妻身子不好,人到中年才為他生下了一雙兒女。 哥哥喚作王淮臨, 年方十七, 小時候曾在紀如霖座下拜讀。 王婉君是meimei, 比紀鳶小上一兩歲, 小時候最喜歡的人是哥哥, 最喜歡纏著他,便是連王淮臨到紀家上課, 也非得跟著纏著跑來。 因王婉君小時候被家中父母給慣懷了,自幼刁蠻任性、調皮搗蛋, 見哥哥喜歡往紀鳶跟前湊, 打小便恨透了紀鳶, 鎮(zhèn)日跑來尋她的麻煩。 后來紀鳶發(fā)作, 玩心大發(fā), 趁著王婉君睡著之際, 偷偷命人將她放到了一個成人高的歪脖子樹上嚇唬嚇唬她, 在下頭墊了軟墊,自己偷偷躲到了遠處看著,結果沒想到看著看著一不小心歪著睡著了。 也沒想到那王婉君果真懼高, 醒來后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只抱著樹枝跟著小貓似的害怕得只嗚咽抽泣。 再后來, 一看到紀鳶雙腿就發(fā)軟, 徹底老實了。 那個時候,小屁孩還真好收拾。 雖然,紀鳶第一次被紀如霖打了手心,但是,其實當時她心中還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 沒想到當年的小丫頭片子轉眼便長這么大了,若不是她主動招呼,紀鳶定是認不出來了。 紀鳶見王婉君圓臉rou嘟嘟的,還透著些許嬰兒肥,大概是人長大了,性子變得乖覺了起來,只覺得比小時候瞧著要討喜多了。 紀鳶真想捏一捏她的小rou臉。 “你…怎么來京城呢?什么時候來的?不是應當在山東的么?” 愣了好一陣,紀鳶這才后知后覺的主動發(fā)問。 大抵是這么多年以來,打頭一回遇到相熟之人,對方還是生她養(yǎng)她,她活了八、九年的家鄉(xiāng)里的熟人,這一刻,只覺得就跟遇到了家人似的,心中莫名高興及…酸楚。 “我來京城一個多月了,我大伯外放派回京城做官了,便接了咱們一家來,爹爹說明年哥哥要參加科舉考試,咱們便舉家搬遷過來了?!?/br> 王婉君見了紀鳶雙眼一直冒光,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忍不住跟著原處蹦跶,壓根停不下來,說完,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紀鳶打量了又打量,忍不住夸贊道:“鳶兒jiejie,你變得好美了,就跟畫中的仙子似的,我方才遠遠地瞧著有些像你,卻一直不敢認,還是后來見了你做了一個揉耳朵的動作,便越發(fā)確定是你,這才鼓起了勇氣跟你相認的?!?/br> 紀鳶聽了頓時忍俊不禁,心里也有些許感動。 她無事喜歡揉耳朵,這是打小便養(yǎng)成的習慣了,然而,這個習慣,到了現如今知曉的人并不多了,眼下,看著眼前的伶俐可愛的小姑娘,她竟然還記得,紀鳶終究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對方的小rou鼻頭。 *** “鳶jiejie,你怎么也在京城呢?什么時候來的?你是不知道,當年我跟哥哥去紀府探望你的時候,發(fā)現你們府中落了鎖,徹底沒人了,可差點沒將我跟哥哥兩人給嚇壞了,后來,在哥哥的央求下,爹爹派人四下打聽,聽說那段時日有人到你們府上前去鬧事,只以為你與鴻哥兒出了啥變故,后來哥哥又一連著尋了大半年,想要找到那幾個上你們府上鬧事的問個清楚明白,結果沒想到一直找不到任何音訊,為此,哥哥內疚了好些年,只覺得自老師走后,沒有好好照顧到你們,若是這會兒知道鳶jiejie好好地,也在京城的話,哥哥定會高興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