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二人守在軟榻前, 片刻未離。 這會兒, 整個竹奚小筑所有人都來了。 便是連徐嬤嬤也來了。 洗垣院尹氏親自前來探望了, 又派了瀲秋留下來照看,再加上,老夫人留下的人, 此時,整個屋子里都圍滿了人伺候著。 霍元昭也一直守在屋子里,這會兒倒是安安靜靜的,難得沒有起個什么岔子。 抱夏、菱兒時不時拿著帕子給紀(jì)鳶擦身子降溫, 又拿了巾子沾了水給她潤唇, 抱夏見菱兒面色通紅, 伸手往她額頭上探了一下,頓時一驚道:“好燙?!鳖D了頓,連連奪走了她手中的巾子道:“你今兒個也在湖里泡了那么久,都說了讓你去歇著,你就不聽,屋子里有這么多人守著,難不成還差你一個,姑娘都病成這幅樣子了,你若再有事,可不將大家伙兒給急死了么?聽話,快去歇著!” 說到最后,語氣都硬氣了起來。 菱兒只道著:“我身子糙,打小大冬日里都在外頭干活,經(jīng)得住凍,不過就在水里泡了那么一會兒,不礙事兒,哪里像姑娘,她前些日子病才剛好。” 菱兒說著,便又垂了垂眼,只一臉愧疚道:“都怪我,沒有看好姑娘,上回在外頭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抱夏jiejie,你說,我怎么就這般沒用,今兒姑娘哪里是救那凝香,姑娘本身分明對那凝香起了疑,若非見我差點兒被那凝香拽下了湖,姑娘怎會中了她的計,受這般累?” 菱兒說著說著便又紅了眼,姑娘全是為了救她,才差點兒喪命。 想到落水的那一幕,菱兒便是這會兒心都還是顫的。 抱夏嘆了一聲道:“也不能全怪你,對方若是成心算計,便是姑娘提防又有何用,這后院深深,姑娘不過孤身一人,又如何斗得過人家?!?/br> *** 況且,整個府上,怕是唯有她們認(rèn)為,她們姑娘是著了旁人的道吧? 便是事實擺在了眼前,稍稍思索一番,便可知其中原委,可是,誰又會認(rèn)為,是那表姑娘害了她們家姑娘呢? 一個是要即將嫁入霍家的未來女主人,一個是剛相看了親事的孤女,她們二人已各自婚配,相安無事,素來無任何恩怨不說,且隱隱瞧著那表姑娘對她們姑娘客客氣氣,好似十分親近,那表姑娘緣何要算計她們姑娘?實在是想不出任何緣由啊! 整個府中上下,除了一些個知情人,怕是沒有一人會作此想法,就連抱夏菱兒等人,若非日日跟在紀(jì)鳶身邊,多多少少知曉其中一些緣故,不然,亦是不會覺得是那表姑娘要加害她們姑娘的,這或許也正是那甄芙兒肆無忌憚的原因吧。 更何況,人心本就是長偏的,所有人定是會擁戴那霍家未來女主人的,她們姑娘無依無靠,何人會替她作想,或許在所有人眼中,她們姑娘指不定還是受益的一方呢? 畢竟,這一摔,許是掙來了榮華富貴不是? 大家便是有,有的怕也是嫉妒羨慕,哪里會覺得她們姑娘是受害的一方。 這些,抱夏本想不到的,是看在方才徐嬤嬤表情一臉凝重,抱夏琢磨許久,才琢磨出來的門道。 *** 而此時。 老夫人院子里。 有婆子前來稟告:“稟老夫人,紀(jì)姑娘方才已經(jīng)醒了,據(jù)說是發(fā)燒了,醒了片刻又昏睡了過去。眼下,那紀(jì)姑娘身邊的人已經(jīng)將紀(jì)姑娘送回了西邊那小院。” 老夫人聞言,沉吟了片刻,往下首某個方位瞅了一眼,方道:“這些日子且先讓紫蘇丫頭過去照看著,屋子里一切吃穿用度只管緊著好的來?!?/br> 末了,想到這么些年無人問津,那院子里指不定是個什么模樣,堪堪可以想象得到,隨即,又點了些珍貴藥材、補品及冬日里所缺的一應(yīng)吃穿用度的,讓紫蘇一道送了過去。 紫蘇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頭,聞言,雙眼微微一跳,不敢耽誤,立即領(lǐng)命而去了。 老夫人這才重新將目光往下方位瞧了去。 原來那霍元擎此刻正神色淡淡的坐在交椅上。 老夫人看著底下的孫兒,目光帶著些許審視與打量,沉吟了一陣,忽而出聲問著:“擎兒,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霍元擎聞言,抬眼淡淡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抿著嘴,沒有吱聲。 老夫人想了想,又挑眉問道:“實話跟祖母說,你可是…中意那丫頭?” 她這孫兒,性子寡淡,從小到大,身邊無人敢靠近,便是成了親,妻子體弱多病,眼看著快要到了而立之年,膝下無半個子嗣不說,便是這么些年,身邊連個知心人也沒有。 說實話,老夫人瞧在眼里著實有些心疼。 倘若果真有那中意之人,便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子,老夫人也勢必要想著法子給他弄來的。 可是事與愿違,這么些年,從來是不近女色,有時候老夫人還在想,倘若跟那老二勻勻便好了。 眼下,好不容瞅見他跟名女子有些牽扯,老夫人自己是想要替他將人給收用的,卻唯恐他不樂意。 *** 霍元擎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蒼白的臉,伸手撫了撫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還是沒有吭聲。 老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了,只咬牙道,瞥了霍元擎一眼道:“橫豎禍?zhǔn)悄阕詡€惹上身的,滿府人都瞧在了眼里,怎么著,惹了事兒,就想撂下?lián)硬还懿活櫫嗣??那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人家個姑娘家家的,被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聽說還給親上了,那么多人都瞧見了,總不能不負(fù)責(zé)吧?” 老夫人說完,斜眼瞅著他。 霍元擎聞言,垂了垂眼,默了良久,這才出聲道:“祖母想說什么,直說無妨?!?/br> 老夫人聞言氣得一時噎住,過了還半晌,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道:“哎,聽說那孩子都要定親了,只差沒遞生辰八字正經(jīng)下聘了,眼下你瞅瞅,你這辦的叫啥事兒,雖說你是為了救人要緊,可女孩兒家的清譽終歸是要緊的,現(xiàn)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對方定是會有所顧慮,可這一切也怪不到那孩子頭上,這么著吧,我跟尹氏已經(jīng)商議過了,她現(xiàn)如今年紀(jì)到底還小,還尚為及笄,待來年及笄,明年三月或者五月時分,挑選個好日子,將人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抬進(jìn)來吧,這樁事,你雖無理在先,到底是救了那孩子的命,她雖是孤兒,上頭并無父母,到底也曾是出自書香世家,應(yīng)當(dāng)是個好孩子,也莫虧待了人家閨女,屆時,在府上開設(shè)宴席,請了京城達(dá)官貴人,當(dāng)做半個婚宴大辦一場,熱熱鬧鬧、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給抬了進(jìn)來,既給了她臉面,也好給咱們大房添上一樁喜事兒,你瞧著如何?” 這個例子是一破在破,若非為了這霍元擎,這樣的荒唐話,老夫人絕對說不出口。 霍元擎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抬眼看向老夫人,道:“妾氏?” 老夫人聞言心下一跳,臉色都變了,立馬正襟危坐道:“擎兒,你莫不是想要…娶她不成?” 頓了頓,只沉默了良久,忽而正色道:“你是霍家長子長孫,將來整個霍家都得投身在你身上,有些話,有些理,打從娘胎里便要懂得,壓根無須祖母再來與你多言,你自個心中應(yīng)當(dāng)是有本冊子的,擎兒,在其位,謀其職,你本是軍營出生,應(yīng)當(dāng)比老婆子我更加理解這句話的深意,這一生,你既投身在了國公府,便注定了所作所為皆得順勢國公府的規(guī)矩而行,這一點,便是連老婆子我也得遵循,你將來想要娶誰,老婆子我其實是沒有任何意見,但至少得是個門當(dāng)戶對的,眼下,這小丫頭片子才幾歲,怎能與你一道扛得住霍家的未來,更何況,現(xiàn)如今朝中局勢不明,霍家如此惹眼,將來到底會遇到多少兇險誰也料不到,甭說你父親,長公主,便是連當(dāng)今圣上都絕不會準(zhǔn)許你娶個隨隨便便的女子,你若是執(zhí)意娶了她,在這霍家庭院深深,說不定,反倒是害了她,換位想想,你們平日軍營里,選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當(dāng)將軍,打頭陣,到底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可不是一樣的理兒。” 老夫人只強自壓下心里頭的震撼,當(dāng)真是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的說了好大一通。 霍元擎聞言,微微瞇著眼,其實事情到了這份上,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中,事發(fā)突然,甚至連 他自己也沒做好準(zhǔn)備,往日若是遇到了這類事,通常皆是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了,他根本不耐煩管束。 只這一回—— 到底是他無故招惹上的。 納了,似乎不妥? 娶了,似乎也不妥? 老夫人所言,句句誅心,霍元擎指尖往桌面上敲了敲,沉吟了良久,只道:“待人醒了后,再說吧!” 說罷,起身跟老夫人告辭了。 霍元擎走后,老夫人心中百轉(zhuǎn)千回。 第111章 卻說待紀(jì)鳶退了燒, 徹底清醒過來, 已經(jīng)是好幾日后的事情了。 她那會兒昏迷了,整個神志不清, 只知自個落水了, 后邊所有事兒全都記不清了。 醒來后,紀(jì)鳶仍舊一臉虛弱,她由人扶著起來,靠著軟枕坐在床頭, 只啞著聲音問了一句:“那日, 我是如何上來的…” 圍在床沿的幾個丫鬟,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只吱吱嗚嗚, 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張嘴,紀(jì)鳶便也沒再多問了,心中便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 果然,當(dāng)真還是沒能逃過。 紀(jì)鳶只垂了眼,一臉平靜, 靜到,仿似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夕。 打破這片平靜的那人竟是尹氏。 她醒后不久,尹氏便由人攙扶著,挺著個大肚子來了, 快六個月的身子, 已是顯懷得厲害, 便是穿著厚厚的衣裳,也依然遮擋不住那尖尖挺挺的肚子。 尹氏臉色瞧著不大好,本就到了胎動得最厲害的月份,肚子又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又加上夜里要時常起夜,一直有些睡不好,又加上紀(jì)鳶出事后,尹氏生生熬了幾個晚上,睜著眼到天亮,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 紀(jì)鳶見了,亦是生生嚇了一大跳。 尹氏只強自擠出了一抹淡笑,道:“無礙的,以前懷昭兒那會兒,亦是這樣過來的?!?/br> 說罷,只坐在紀(jì)鳶床榻上,細(xì)細(xì)看著紀(jì)鳶的眉眼,見紀(jì)鳶小臉瘦得都快要脫相了,同樣是在這座府里,同樣的相仿的年紀(jì),昭兒面色紅潤,胖臉甚至都微微鼓了起來,可鳶兒這邊呢,這兩個月,都病了多少回了,多數(shù)日子都躺在了床榻上,生生蹉跎至此。 尹氏鼻尖陡然一酸,只覺得自個沒有照顧她們姐弟倆,有些愧對故去的meimei。 *** 紀(jì)鳶見尹氏雙眼泛紅,頓時身子坐直了,只強自扯著笑,道:“姨母這是怎么了,瞧瞧鳶兒,這不都已經(jīng)好了嗎,姨母莫要傷心了,我打小身子骨結(jié)實,便是有個病痛什么的,好的忒快,不信,您看看,再要不了兩日,便又能活蹦亂跳了…咳咳…” 說著說著,喉嚨卻漸漸發(fā)癢,如何都忍不住,只伏身咳嗽了起來。 尹氏連忙起身,親自給她端了熱茶過來,紀(jì)鳶喝了大半盞,只沖尹氏笑著吐了吐舌頭,那樣逼著自個強顏歡笑的笑容,瞧在尹氏眼里,才覺得最為苦澀,尹氏瞧在哽咽了一陣,只忍不住喃喃道:“我可憐的鳶兒。” 紀(jì)鳶見尹氏心事重重,屋子里的丫頭亦是各個小心翼翼、愁眉不展的,心知,定是生了什么事兒,幾個丫頭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忍說,橫豎是要面對的,紀(jì)鳶想了想,便直接問道:“姨母,那日,我只記得我落了水,之后所有的事情卻一無所知了,后來究竟是如何上岸的,后頭是不是還發(fā)生了何事?屋子里一個個諱莫如深,不肯與鳶兒說,姨母但說無妨,鳶兒想要知道?!?/br> 尹氏聞言,雙目閃了閃,過了好一陣,伸手替紀(jì)鳶捋了捋額頭的散發(fā),只一臉艱難點了點,道:“終歸是瞞不住的?!?/br> 說罷,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看著紀(jì)鳶道:“那日你落了水,是大公子將你救上來的,救上來后,溺水嚴(yán)重,亦是…亦是大公子當(dāng)機立斷給你施救,這才將你從鬼門關(guān)給拉了回來,后來,那么冷的天,給生生凍壞了,一直高燒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直到今兒個才徹底清醒過來…” 不待紀(jì)鳶反應(yīng)過來,只咬咬牙,鼓足了勇氣,繃著一口氣繼續(xù)道:“那日人多,在梅園做詩作畫的那些小主子們都親眼目睹了…目睹了大公子給你施救的整個過程,后來,后來亦是大公子將你一路抱著送回屋子里的,府上所有人都瞧見了,老夫人當(dāng)時亦是在場,當(dāng)場便將宴會取消,請了大夫,又派了身邊得力的鄭嬤嬤親自守著,待你醒后,又將身邊得力的紫蘇姑娘遣到這院子供你使喚,還一并送來了好些珍貴的藥材及補品,老夫人道,既是大公子惹的禍,便會由大公子擔(dān)了這份責(zé),老夫人的意思是,是——” 尹氏一口氣說到這里,說到這最后一句,卻是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要將我指給大公子做妾!” 紀(jì)鳶用力的抓緊了身下的被褥,一臉茫然的接話道。 *** 大公子? 怎會是…大公子? 紀(jì)鳶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里一陣嗡嗡作響,尹氏頓了頓,又繼續(xù)在說道著些什么,紀(jì)鳶統(tǒng)統(tǒng)都聽不到了,只覺得腦子里整個木掉了,完全有些晃不過神來。 不是陡然出現(xiàn)的戴家人?不是忽然出現(xiàn)的霍元懿?不是霍家另外一個年級相仿的霍家三公子?又或者隨隨便便一個家??? 而是…大公子? 紀(jì)鳶只一臉難以置信,大概,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料想到了最差的結(jié)局,可結(jié)果卻與自己所料的截然不同,以至于,紀(jì)鳶整個震驚、茫然、呆愣掉了,過了良久良久,只呆呆的復(fù)又問了一遍:“救下我的…是大公子?” 尹氏見紀(jì)鳶如此模樣,心里堵得慌,只艱難道:“雖大公子當(dāng)時舉止確實有些不妥,可當(dāng)時也全都是為了救你,這事,也不能怪他,對大公子,姨母依然是感激的,可是,可是縱使大房清凈富貴,又如何比得過家世簡單、知根知底的王家?更何況,還是做妾!” 紀(jì)鳶呆愣愣的,好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腦海中忽而閃現(xiàn)過一張面無表情、寒氣逼人的臉,想到那不茍言笑的性子,及威勢逼人的做派,心中只下意識的一緊。 可相比旁的不相干的人,救她的是大公子這件事,竟讓她生生松了一口氣。 至少,她被他救,是她被算計后的…幸運。 至于做妾,紀(jì)鳶曾立過誓的,此生絕不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