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今早皇上在大朝會接連頒布了為兩位皇子封王開府的旨意,也定下了兩位王妃的人選,”晴云搓了搓手,感慨道,“年關已至,要忙起來了??v然你明年要離宮,既然已經當了這個司記,那就做到盡善盡美,別讓花嬤嬤失望。” 沈瑜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我必定不辜負姑姑與花嬤嬤的好意。” 這次人員調換之后,又多了幾位興慶宮來的嬤嬤協(xié)管,尚宮局上上下下雖忙得很,但也是忙中有序,幾樁大事輪番轉下來,都辦得漂漂亮亮,沒出半點差錯。 除夕,皇上在承慶殿設宴,后妃子女齊聚一堂,祈祝國泰民安。 各式各樣焰火扶搖直上,到天際炸開,五光十色的,放了足有一個時辰,合宮皆能見著。沈瑜陪著晴云守歲閑聊,過了子時方才睡去。 午夜,飄落鵝毛大雪,清晨合宮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此次伴隨著大雪而來的消息,卻是西域的戰(zhàn)報—— 宋予奪帶兵突襲西域叛軍,大勝,叛軍潰逃百余里。 皇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見著了下一行字: 主帥中流矢,性命垂危。 第25章 因著年節(jié)祭祖的緣故,薄太后從興慶宮搬回了太極宮,仍住在自己當年所居的觀云殿。 她一向不在太極宮常住,回宮沒兩日就把晨昏定省給免了,以至于妃嬪們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她幾面。 西域戰(zhàn)事告捷,宋予奪中流矢重傷的消息傳來時,是大年初三。大雪已經持續(xù)兩日的光景,宮中還是一片歌舞升平。 安平長公主帶著一雙兒女入宮來見太后,皇后也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前來作陪。 太后雖對錦成的所作所為多有不滿,但也不會在大過年的給她難堪,再加上女兒帶著外孫外孫女回宮來,她也懶得再去計較那些事情。 聊了些閑話,宮女們已經將午膳擺好。 太后見皇上還沒過來,向安平道:“你皇兄竟還沒過來,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說完,她又向花嬤嬤道,“著人去催一催,便是有什么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料理?!?/br> 安平懷中抱著剛滿三歲的小女兒,邊逗弄著邊笑道:“這大過年的,還有什么政事要料理嗎?說起來,三弟也還沒過來呢,莫不是也在皇兄那里?” 她倒是說者無心,但太后卻皺了皺眉,吩咐花嬤嬤:“你親自去問問,可是出了什么事?” 花嬤嬤應下出了門,沒過多久便折返回來,回稟道:“皇上與慎王爺來了?!?/br> 說話的功夫,皇上與慎王已經進了門。 薄太后一見他這臉色就知道自己怕是猜中了,眼瞳一縮,問道:“可是西域出什么事了?” 京中近來并沒什么大事,也翻不出什么浪來,唯一讓他大過年這模樣的,也就只有邊關的戰(zhàn)事了。 皇上也顧不得問安,神情復雜地看了眼錦成,而后道:“邊關傳來八百里加急,宋予奪率兵突襲敵軍,大獲全勝,敵軍敗退數百里……然而宋予奪中了流矢,身負重傷,而今命懸一線?!?/br> 那奏折若沒后半句,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報喜折子了。又或者受傷的是別的將領,說句不大好聽的,能換來大獲全勝也算是值了。 可卻偏偏是宋予奪。 他與錦成的婚約還在,若有個三長兩短,那錦成該如何自處? 他這話一出,皇后與錦成都變了臉色,錦成更甚,執(zhí)著茶盞的手都不自覺地微微發(fā)顫,她身后的侍女連忙探手接了過去。 安平長公主也皺起眉,心有不忍地嘆了口氣。 然而薄太后的眉頭卻舒展開來,挺直的肩背也重新放松,倚在了身后的靠枕上。這的確不算是個好消息,可對于她而言,這總比邊關戰(zhàn)事失利要好得多。 “怎么會這樣?”錦成喃喃自語道,“會不會是弄錯了?” 殿中一片沉寂,皇上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是邊關八百里加急遞上來的折子,怎么會有誤?錦成,父皇知道你不想接受,可……” 他這話才說了一半,錦成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了下來,這讓他原本想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素來疼這個女兒,如今錦成這模樣,他這個當爹的心中也不好受。 “這折子也只是說宋予奪受傷罷了,”薄太后揉了揉太陽xue,“他一個將軍,這些年來出生入死不知傷了多少次,你先別急著哭了?!?/br> “母后說的沒錯,”一直沉默著的慎王也開口道,“平遠這些年受過不少傷,可最后都化險為夷。折子上這么說,是為了讓朝中知曉此事以防萬一,并非沒轉圜的余地。說不準他現在已經好起來,只是報平安的折子還沒送到罷了?!?/br> 錦成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拭去了眼淚,眼巴巴地看向慎王:“叔父說的可是真的?” 慎王看著自家侄女這天真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又道:“你先別哭了,等過幾日得了準信再說?!?/br> 因著這個消息,這場難得團聚的午飯吃得也沒多愉快。 飯后,皇上與慎王早早地離開,說是還有些朝堂上的事情要商議,皇后也帶著兩個女兒告退了,想是要回去同心腹合計合計此事。 安平長公主令乳母將一雙兒女帶去哄著休息,自己則捧了茶,陪薄太后聊些母女間的私房話。 她先是講了自家的事情,隨后又談及方才之事:“如今宋予奪生死未卜,三弟先前所說是安慰錦成的,若真能化險為夷倒是好的,可若萬一……那該怎么辦?” 錦成這樁婚事實在是一波三折,從年前到年后,就沒消停過。 薄太后對皇后倒還好,可對錦成這個孫女卻是怎么都喜歡不起來,連帶著語氣也淡淡:“能怎么辦?最壞的打算,若宋予奪真死在西域,那錦成與他的婚事自然得作廢?!?/br> 安平遲疑道:“可若是如此,只怕會對錦成的名聲有所影響?!?/br> “又想要實惠,又想要名聲,哪有這么好的事情?”薄太后冷笑了聲,“早前宋予奪離京前,倒是主動提出過退婚之事,可皇后不是沒應嗎?” 安平是薄太后一手養(yǎng)出來的公主,待人處事雖不能與薄太后相提并論,可仔細想一想,也能揣度出皇后的心思。 她琢磨了會兒,有些唏噓道:“皇嫂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她若是應下了退婚之事,怕被有心之人搬弄是非,影響了大皇子的前程?!?/br> “橫豎都是她選的路,不管結果如何,都受著。”薄太后道。 安平是很清楚薄太后的性情的,她這反應,已經不僅是懶得管,而是有些厭煩了,稀奇道:“錦成可是做了什么錯事?” 錦成就算是再怎么囂張跋扈,那也不敢到薄太后面前現眼才對。 薄太后向花嬤嬤道:“來,你同安平講一講先前的事?!?/br> 花嬤嬤應了聲,將先前皇后帶著錦成公主到興慶宮的事情講了一遍,而后又將當日錦成在永巷為難沈瑜險些致死之事講了。 聽聞興慶宮之事時,安平還幫她說了句話,“她到底是年紀小不懂事,這些年又被皇兄皇嫂嬌慣著,只知道事事以自己為先,倒也算不上大錯?!?/br> 可及至聽了永巷之事,便沉默了。 錯一次也就罷了,可她挨了太后訓斥之后顯然沒半點悔改的意思,不然也不至于做出第二樁錯事。 這兩樁事,興慶宮那一件是她沒有身為一個公主的自覺,將自己置于邊關百姓之前,是自私。而永巷那件,是小女兒家情態(tài),為了點子虛烏有的醋意險些要了一條人命,是自大。 宮女的命的確不值錢,但也不是這么作踐的,你就算是想要她死,也得給出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行。若是那宮女真死在永巷之中,堂堂一個公主無緣無故逼人致死,傳出去難道就好聽了? 安平自幼長在薄太后膝下,這些年受到的教導都是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公主,如今聽著錦成做的事,只覺得荒唐。 “你眼下總該明白我為何不想管這事了,”薄太后搖了搖頭,“你皇嫂這些年來謹小慎微,沒做過什么錯事,可在教導子女這一道上,卻實在是有所欠缺。” 她早些年不想管,如今再管也遲了,索性就丟開手。 “這件事你就別cao心了,由著你皇嫂她們斟酌著辦,”薄太后神情淡淡的,“等過了十五,我就也回興慶宮靜養(yǎng)去了。” 安平見她不想再議,便換了個話題,轉而聊起自己這一雙兒女在家中的趣事。 觀云殿中的氣氛漸漸好起來,可清寧宮卻是壓抑得很,皇后回宮之后與心腹商議許久,也沒能想出個好的解決辦法來,只能著人去上香拜佛,祈求宋予奪能平安無事地歸來。 然而事與愿違,正月初十,西域又送來了另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 奏折中說,宋予奪為尋箭上毒的解藥,帶親衛(wèi)趕赴涼城,途中遇刺,親衛(wèi)死傷過半,宋予奪跌下懸崖不知所蹤。 副將帶人搜尋數日,未曾尋到宋將軍。 西域叛軍卷土重來反撲,大軍退守寒石關。 或許是未曾找到尸身的緣故,奏折中并不曾斷言宋予奪已死,只如實回稟了情況,又請皇上調兵遣將,著人頂替宋予奪的主帥位置。 邊關戰(zhàn)事生變,皇上也沒心思再去顧及后宮之事,只著人將此消息傳給了太后與皇后,讓她們自行斟酌。 這奏折雖未曾斷言宋予奪已死,可也沒多大區(qū)別了,就算是自欺欺人,都沒辦法說服自己宋予奪能化險為夷。 錦成又大哭了一場,呆在清寧宮央求著皇后討要主意。 而薄太后雖不想去管這事,可真到了這時候,也沒辦法冷眼旁觀。以至于這個年,到底是沒能過好。 這消息與邊關戰(zhàn)事息息相關,根本瞞不了,不出兩日,朝堂后宮便都知曉了。 得知宋予奪身死時,沈瑜正在窗邊描花樣,準備繡個荷包出來,手一顫,精心描了許久的花樣就全毀了。 她愣了半晌,才有些難以置信地小聲重復了一遍:“宋將軍……戰(zhàn)死沙場了?” 沈瑜看著氤氳開的墨跡,一個不妨,連小指上也沾染了。她低下頭,拿帕子擦拭些自己的手指,漆黑的墨跡在瑩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她突然覺著心中仿佛是有些難過,算不上很濃厚的感情,但也讓她不舒服。 她沉默著,將廢了的宣紙一團,扔開了。 “是,”晴云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方才聽聞,安平長公主帶著宋家三姑娘進了宮,到觀云殿去面見太后了。說是宋將軍當初帶兵出征前,為以防不測,曾留下過幾句話?!?/br> 第26章 薄太后這個人,早些年掌后宮大權,殺伐決斷,諸事料理得挑不出一點錯來,二子一女也教養(yǎng)得極好。后長子登基為帝,不出一年她便搬去了興慶宮,將大部分事宜都交給了皇后,自己懶得再費心。 原以為是到了能安心清凈修養(yǎng)的時候,卻不料到如今,竟然還要為孫輩的人cao心。 收到太極殿抄送來了第二份奏折時,薄太后大略掃了眼,便先嘆了口氣。 “宋予奪一死,西域叛軍聯合周遭小國反撲,大軍退守寒石關。”薄太后捏著那雪白的箋紙,自語道,“不過先前那一場大捷應當也讓叛軍元氣大傷,如今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加之入了冬,只要守好寒石關,他們一時半會兒大抵組織不了什么成規(guī)模的大戰(zhàn)了……” 這些朝堂之事花嬤嬤不大懂,故而也沒插話,將換了炭的手爐放入繡囊中,給了薄太后。 薄太后接過手爐來,隨手將那箋紙給了她:“這倒也還罷了,比早前的境況還要好上幾分,等皇上與朝臣商議吧?!?/br> 花嬤嬤低頭看了眼箋紙,邊關戰(zhàn)事如何、死傷如何這樣的一眼略過,她注意的則是宋予奪的狀況。及至看到奏折中說宋予奪墜崖不知所蹤,搜尋未果之時,隨即變了臉色:“這奏折中雖未明說,可宋將軍怕是兇多吉少啊?!?/br> “兇多吉少”都算得上是委婉的說辭了,朝堂那邊商議之時,必然是直接按宋予奪已殉國來算的。 薄太后心下了然,又嘆道:“他這一死,宋家長房的血脈可就斷絕了?!?/br> 當年宋予奪的父親便是戰(zhàn)死在西域,如今兜兜轉轉,他竟也是如此。 宋家是武將世家,當年先祖在亂世之中隨武帝征戰(zhàn)擁護武帝登基,數百年來為大梁鞠躬盡瘁,死傷不知凡幾。 十年前宋予奪父親為國捐軀,因著這個緣故,皇上對宋予奪格外看重些,算是蔭蔽了后人??扇缃袼斡鑺Z又戰(zhàn)死,連點血脈都沒留下,又能蔭蔽何人? 金銀玉石,功名利祿,都不過是補償罷了,又怎么抵得上宋家數代名將的性命。 花嬤嬤原是想提一提錦成公主的婚事,見薄太后竟壓根沒管這事的意思,只好掩下,轉而說道:“宋家長房就只剩了個姑娘了,叫做宋予璇。秋末您邀貴女們到興慶宮小住,她也在其中,性情模樣倒好,只是卻是個沒心機的。宋將軍在時倒還好,好歹有撐腰的人,如今他出了事,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