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大抵是因著昨日見識過沈瑜的做派,所以趙管家這次來得很快,到了之后,便垂手侍立在一旁,等候沈瑜的吩咐。 他到時,一見沈瑜桌上摞著的賬本,心中便已經(jīng)猜到是為著什么了。 但他并沒有主動開口,而是等著沈瑜的問詢,他想看一看,沈瑜到底從這些賬本里看出了多少,又準(zhǔn)備怎么發(fā)落。 對于世家貴女來說,開始著手學(xué)管家事宜時,必不可少的一門功課便是學(xué)著如何看賬本。聰明的一點(diǎn)就透,可若是遲鈍些的,還是要花費(fèi)不少功夫,才能熟練起來。 趙管家自然清楚這些賬本是有問題的,可他沒提,正如同沈瑜要考核他一樣,他在心中也有一桿衡量沈瑜的秤。 可沈瑜也一直沒開口,趙管家忍不住抬頭瞟了眼,恰對上沈瑜似笑非笑的眼神。 趙讓謙是真怕了她這個模樣,眼風(fēng)掃過來,他便有種已經(jīng)被沈瑜給看透了的感覺,不由自主地開口道:“如夫人,您著人叫我過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他這么一開口,便已經(jīng)是輸了。 又或者說,他原本就沒什么能跟沈瑜相爭的資本。 沈瑜將那些賬冊摞在一起,手搭在其上,輕輕地敲著紙面,涼涼地開口道:“若不是在這其中,后院的賬本還不算太離譜出格,那你現(xiàn)在聽到的就不是過來修齊居,而是卷鋪蓋走人了?!?/br> 趙讓謙又隱隱有些冒冷汗的勢頭了,他能聽出來沈瑜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威脅,而是真這么想的。 “這些……賬本——如果還能算是賬本的話,有多離譜,我想你心知肚明?!鄙蜩な諗苛诵σ?,聲音凌厲得很,“以前你們是怎么做的,我不追究?!?/br> 趙管家那顆提著的心還沒放下,就又聽見沈瑜道:“所以我給你們五天時間,把正經(jīng)的賬本給我做出來。” 五天。 一聽這時間,趙讓謙便意識到,眼前這位看起來文弱的如夫人的確是懂行的。 如果她勃然大怒,勒令眾人在一日內(nèi)做出新的賬本,那反而是為了立威——因?yàn)檫@壓根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不眠不休,也不成。 可如今她給的時間恰到好處,必然是認(rèn)真看了這些賬目,才能得出的結(jié)論。 “再有,”沈瑜的指節(jié)敲擊在賬冊上,發(fā)出很輕的聲響,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家中的鋪?zhàn)佑行┒嗔?,等過幾日,我會酌情關(guān)掉兩間商鋪?!?/br> 趙讓謙的思緒還在賬冊上,沒想到她突然就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下意識地說道:“關(guān)哪兩間?” 話都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果然,沈瑜涼涼地笑了聲:“那自然是看他們的賬冊做得怎么樣?!闭f著,她又補(bǔ)充了句,“對了,你告訴那些掌柜,讓他們在重新做賬冊之余,再抽點(diǎn)時間定個規(guī)劃出來。譬如今年在生意上可有什么想法,年底又能進(jìn)賬多少銀子……” “總而言之,這些都會被列入最終的考較中去。誰做得不好,那誰的鋪?zhàn)颖闶栈馗?,掌柜的也盡可以收拾收拾,回府來做些粗使活了。” 這些人不是覺著法不責(zé)眾嗎? 那她就拋出餌來,先引得他們“自相殘殺”一番,再說其他。 沈瑜又提了兩樁旁的事情,便打發(fā)了趙管家,他剛一離開,后腳宋予璇便進(jìn)了門。 “你來了有段時間了吧,怎么不進(jìn)門?” 沈瑜方才便見著門外有鵝黃色的衣角一晃而過,但那時正在訓(xùn)斥趙讓謙,并沒放在心上。如今見了宋予璇,才意識到那時便應(yīng)該是她。 “我見你這里有正事,便想著等你料理完,再來打擾。”宋予璇一見這桌上的賬本,便覺著頭疼,又夸了沈瑜一句,“阿瑜,你真厲害?!?/br> 她方才是在門外旁聽了沈瑜訓(xùn)趙管家的,雖不能全然理解沈瑜的用意,但單看著沈瑜訓(xùn)人之時的氣勢,便足夠讓她佩服的了。 沈瑜一哂:“你娘才是厲害的人。” “沒,娘素日是不管這些事情的?!彼斡梃?。 果然如此。 沈瑜無奈地?fù)u了搖頭,她隨手翻了頁賬本,忽而想起一樁事,問宋予璇:“這賬本中所提的津西院是什么地方?我看著,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大筆的銀子撥到那邊去?!?/br> “津西院啊,那里住的是大哥收養(yǎng)的孩子。”宋予璇嘆了口氣,“他們父親戰(zhàn)死沙場后,若是母親還在,大哥便會每年讓人送些銀錢,若是家中無人,便接到京西別院去養(yǎng)著。大哥每次回京,都會到那邊去看他們,我偶爾也會過去看看。” 說著,宋予璇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含期待地看向沈瑜:“阿瑜,你要不要隨我去看看?” 沈瑜看著她這模樣,到底沒忍心拒絕,再者,她也的確有些賬目上的問題要去核實(shí)一二,便應(yīng)了下來。 這津西院也在京城中,只不過地處的位置有些遠(yuǎn),畢竟將軍府是在官宦世家云集的興鶴長街,可津西院卻是位于平民百姓聚集的住處。 馬車在津西停下,再往里走是曲折的胡同,路口還有小商販擺的攤子,實(shí)在不便馬車進(jìn)入。沈瑜隨著宋予璇下了車,打量著四周。 “這里住著不少孩子,起初還只是一個院子,后來人多了……”宋予璇頓了頓,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大哥便又另買了個大院子,給他們居住?!?/br> 人多了,也就意味著失去父母的孩子更多了。 沈瑜也不由得被她帶得有些感傷。 不過這份感傷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很快就被津西院這邊的情景給打破了。 還沒進(jìn)大院之時,沈瑜便聽到了里面吵吵鬧鬧的聲音,細(xì)聽之下,不像是爭吵,倒更像是起哄。 正猶豫著,便見著一位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出了門,她一手拽了一個男孩,硬生生地把兩人給拖了出來,然后扔到了門外的大柳樹下。 小姑娘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又氣勢洶洶地一手撐著腰,一手指著那對難兄難弟,冷哼道:“你們不要打了,加一起連我都打不過,丟人不丟人?” 沈瑜:“……” 她突然想問,宋將軍在給這邊銀錢的同時,是不是忘了還應(yīng)該派個管事嬤嬤來? 第34章 細(xì)看起來,這小姑娘長得很好,杏眼,瓜子臉,兩頰還有些嬰兒肥。若是放在深宅大院中,打扮一下,必然是個玲瓏可愛的小姐。 可她如今袖子都半卷了起來,露出藕節(jié)似的小臂,氣勢洶洶的,跟“端莊”二字著實(shí)是搭不上邊。 院中也有好幾個孩子跑了出來,跟著起哄,甚至還有拍手叫好的,嘈雜得仿佛放養(yǎng)了一萬只麻雀。 沈瑜就沒見過這種情形,倒抽了口冷氣。 她自問自己這些年來各種事情見識得也不少了,可那都是在宮中,再怎么出格也都是言辭間的交鋒,亦或是陰謀陽謀的詭計(jì)?;适医虒?dǎo)出來的孩子,便是再怎么頑劣,也不會在外人面前動手的。 以至于她看著這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沈瑜偏過頭去,看了眼一旁的宋予璇,很顯然她也沒料到竟然能見著這樣的情形,抽了抽嘴角。 “你們這熊樣,將來還想當(dāng)什么將軍啊,”小姑娘猶嫌不足地放著狠話,“不是說好了誰打贏了誰就是大哥嗎,來,叫吧?!?/br> 沈瑜:“……” 真真是哭笑不得。 這時,那群小崽子中終于有人注意到她們的到來,雖不認(rèn)得沈瑜,可卻是認(rèn)得宋予璇的,連忙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小聲地提醒了句。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消停了下來,面面相覷。 小姑娘瞪大了眼看向沈瑜,水靈靈的眼圓圓的,顯得分外可愛,可隨即就低下頭,似是有些忐忑不安。柳樹下那對難兄難弟也連忙相互扶著站了起來,此時也顧不上掐架了,甚至還幫忙拍打了身上的土。 剛剛還是一群混世魔王,如今一見了沈瑜與宋予璇,倒是都變了個樣,像是一排蔫了的小白菜。 宋予璇是個好性子,雖然覺著他們這樣不妥,可卻也沒生氣,只是上前問道:“怎么打起來了?可是起了什么爭執(zhí)?便是有什么,也該好好講開,不該動手的?!?/br> 一眾小白菜整齊劃一地把頭點(diǎn)的跟小雞啄米似的,忙不迭地應(yīng)了下來。 宋予璇是以為他們起了爭執(zhí),但沈瑜倒是看出點(diǎn)端倪,這壓根不是什么爭執(zhí)打架,而是在這兒爭著當(dāng)什么大哥呢。 而且雖然起哄起得厲害,可他們臉上卻也沒什么淤青傷痕,也就被小姑娘丟在地上那兩位形容狼狽了點(diǎn)。想來他們也是知道分寸,并沒打紅了眼。 看著這一群還沒多高的小崽子們,沈瑜倒也生不起氣來,只無奈地?fù)u了搖頭,垂眼忍住了笑意。 宋予璇有些尷尬地低聲道:“他們往日也不這樣的……” “沒什么妨礙,”沈瑜打斷了她的解釋,輕聲道,“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br> 宋予璇見她的確不像是介意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招呼道:“進(jìn)去看看吧?!?/br> 這是個二進(jìn)二出的大院子,在津西這邊算是很好的宅院了,能看出來宋予奪的確是對這些孩子上了心,而不是為了做出來給旁人看。 里面打掃得干干凈凈,雖然住了許多孩子,可卻也并不顯得雜亂,花木也都是修剪過的。 沈瑜進(jìn)了垂花門,一路看過去,對這別院的情形多少有了些了解。 先前翻看賬冊的時候,她注意到每隔一段時日撥來這邊的銀錢,數(shù)額不小,聽宋予璇提及之后,便打定了要來親自看一看的主意。 若撥來的銀錢的確是用到了實(shí)處,那便是再多,她也沒什么異議。 只是怕這其中有人貪墨。 先前翻看宋家賬冊之時,沈瑜已經(jīng)有所察覺,因著云氏的放縱,這些年來長房就像是被蛀空了的大樹一般,雖表面上看起來仿佛還沒什么大事,可內(nèi)里卻已經(jīng)爛了。 也難怪先前花嬤嬤會那般形容云氏,覺著她沒本事,畢竟單看將軍府這情形,她的確管得一團(tuán)糟。 但沈瑜不明白,云氏并非是個無能的人,為何要放任將軍府變成這模樣?是因著身體不好,無暇顧及,還是……別的什么緣由? 在來時的路上,沈瑜曾試探著旁敲側(cè)擊地問過宋予璇??蛇@姑娘平素里對這些事情并不上心,被問起來,也是茫然得很,說不出個所以然。 剛一進(jìn)內(nèi)院,沈瑜便聞著了一股飯香。 “飯快好了,你們收拾收拾準(zhǔn)備來吃飯吧?!痹捯魟偮?,便有位荊釵布裙的姑娘從廚房露了頭,一見著宋予璇,連忙將手中的籮筐放下,趕了出來,“三姑娘怎么這時候來了?” 她腰間還系著靛青色的圍裙,看這模樣,應(yīng)當(dāng)是此處的廚娘。 宋予璇是認(rèn)得她的,露出點(diǎn)笑意,向沈瑜道:“這是尹蓉,津西院這邊的廚娘,在這里已經(jīng)做了兩年了?!倍笥窒蛑氐?,“阿瑜是我大哥的如夫人,眼下我家后宅的事情都是由她來管的,因而我?guī)齺磉@里看看?!?/br> 尹蓉愣了,手指有些局促地在圍裙上蹭了蹭,而后方才道:“見過如夫人。” 她的神情不大自然,帶著些說不出的異樣,沈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可畢竟是初次見面并不了解,所以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與阿瑜來之前已經(jīng)用過飯了,”宋予璇道,“眼下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帶孩子們吃飯吧,我?guī)О㈣に南驴纯??!?/br> 尹蓉低著頭,輕輕地應(yīng)了聲,而后招呼著院中的孩子們?nèi)ツ猛肟辍K抗舛汩W著,轉(zhuǎn)過身也進(jìn)了廚房。 沈瑜還是沒想明白她究竟為何這模樣,莫名其妙地看向宋予璇。一向遲鈍的宋予璇這次倒是福至心靈地領(lǐng)會了沈瑜的意思,小聲說:“尹蓉是先前大哥救回來,所以……” 或許是覺著不太妥當(dāng),宋予璇并沒把這話說完,但也足夠沈瑜理解了??磥磉@位尹姑娘怕是對宋予奪有意,所以見著她才會是這模樣。 察覺到宋予璇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自己的神色,沈瑜無奈笑道:“我并沒介意?!?/br> 哪怕是宋予奪還活著,她都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更何況現(xiàn)在人都沒了,她難道還要吃什么飛醋不成?更何況以她對宋予奪的了解,他應(yīng)該對這位尹姑娘并沒什么情誼,不然也離京前說不準(zhǔn)也是要去提一提負(fù)責(zé)的。 宋予璇這才松了口氣,提議道:“那我們到南院去看看吧?!币娚蜩ぢ冻鳇c(diǎn)疑惑的神情,她又解釋道,“南院便是大哥一早買下來的院子,后來人多了,便又買了這個大院子,可南院卻仍舊是有人住的?!?/br> 沈瑜點(diǎn)點(diǎn)頭,跟在她身后出了門,又聽宋予璇道:“這南院住著的,都是年紀(jì)大些的,阿瑜你若是有什么話想問,便盡可以問他們?!?/br> 沈瑜挑了挑眉:“你知道我想問什么?” 她還以為,宋予璇真是一點(diǎn)都沒察覺到來著。 宋予璇先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隨即又搖了搖頭,說道:“隱約能猜到點(diǎn),但也不能確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