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這就是太后那封懿旨的好處了,眾人皆以為她與宋予奪乃是兩情相悅,故而無論是云氏,還是如今的侯夫人,都或多或少對她愛屋及烏。 回想起初見之時侯夫人的神情模樣,沈瑜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方才我說到哪兒了?”侯夫人隨口問了句。 她年紀已經(jīng)大了,雖然神智并沒什么問題,可被這么一打岔之后,也會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么。若是先前,她必定不會在沈瑜面前表露出來,得端著侯府夫人的架子,可如今卻沒再顧忌。 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緩和。 沈瑜察覺到,眼中也帶上些笑意,輕聲提醒道:“您方才是想說三姑娘的親事。” “是了,”侯夫人這才想起,搖頭嘆道,“到底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辈贿^沒等沈瑜開解安慰,她就又道,“這些日子,你對三丫頭的性情應(yīng)該也有所了解?” 沈瑜答道:“早前三姑娘到興慶宮去,我奉命帶司儀司女史協(xié)辦,那時已經(jīng)與三姑娘相處過十余日。如今更親近了些,也算是了解?!?/br> “那你覺著,她怎么樣?”侯夫人問。 “三姑娘心性單純,性子軟,”沈瑜自然知道侯夫人問的不止是這些,又道,“只是她近些年來并沒學過什么管家的事宜,若是此時婚嫁,怕是未必能應(yīng)付得了?!?/br> 當日太后為兩位皇子選妃,若論起家世,宋予璇并不比旁人差,論及相貌,她有云氏那么個美人娘,自然也不差。 最后落選,便是因著她的性情。 她的性情手段,在尋常世家都應(yīng)付不來,更別說是掌管王府了。 “你說的不錯。”侯夫人忍不住向她抱怨了云氏,“早些年,我也勸過你婆母,讓她教三丫頭理家,可她壓根沒放在心上。如今再著急,也晚了。” 這么些年來,云氏自己都不管事,又怎么會去教旁人? “我已經(jīng)稟明了夫人,讓三姑娘跟在我身邊先學著,雖說我未必能教得多高明,但好歹學一點算一點?!?/br> 沈瑜能做的就這么點,至于擇婿的人選問題,她是半點沒準備插手的。 這是宋予璇的終身大事,沈瑜始終把自己當外人,并不想管,也擔不起失手選錯人的后果。所以這擇婿人選之事,還是交給云氏與侯夫人她們來決定好了。 侯夫人倒沒看出她的推諉之意,只說道:“那就先這么著,至于這人選,容我再想想?!?/br> 沈瑜的本事,她還是信得過的。 至于為宋予璇擇婿,她并沒準備指望云氏,畢竟云氏這些年來跟旁人鮮有往來,只怕對世家的熟悉還不如沈瑜。 可沈瑜也適合管這樁事,畢竟不管府內(nèi)怎么看,出了宋家,她始終是個妾室。 當日太后懿旨頒布,侯夫人只覺得荒唐,如今卻恨不得當初太后頒布的懿旨,是將沈瑜嫁過來為正妻。 便能開宗祠上族譜,將正房的所有事宜都光明正大地交給沈瑜。 她也不必再像如今這般費心費神地惦念著。 沈瑜并不知侯夫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只怕是要慶幸的。 她可不想跟宋家牢牢的綁在一起,有些事情幫一把也就算了,可給個正妻的名分綁死在宋家,那還是敬謝不敏了。 侯夫人撥弄著佛珠,明黃色的穗子微微搖動。沉默了會兒,她又想起另一樁事,開口道:“長房如今這模樣,你也看到了……是該從旁支過繼個孩子,好歹算是續(xù)上香火。” “是,”沈瑜低眉順眼地應(yīng)了聲,又道,“先前夫人說她不管此事,我如今還未見過那些旁支的孩子,就只能勞煩您了。” 就算是續(xù)香火,那也是他宋家的事,沈瑜將來可以代為教養(yǎng),但卻沒準備自己來挑。 想了想,沈瑜又提醒了句:“只是東府那邊還有不少事情沒理清,生意剛重整,也得費心力盯著,只怕一時半會兒挪不出什么時間……” 侯夫人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好,那就等再過些時日。” 這一番長談下來,也耗費了不少時間,沈瑜見侯夫人已經(jīng)有些疲倦,便知情識趣地起身告退。 及至回了東府修齊居,沈瑜正欲著人去皇城那邊看桂榜確準下來寧謹之事,宋予璇便來了。她臉上帶了笑意,輕快地說道:“阿瑜,我先前讓人到皇城看榜,寧公子竟拔得頭籌,是此次會試的會元?!?/br> 沈瑜在窗邊坐下,無奈道:“好,知道了?!?/br> 宋予璇高興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畢竟任是誰看了自己喜歡的人能有此成就,怕都是眉飛色舞的。 沈瑜倒是能諒解,可還是覺著這事兒不大好。 宋予璇挪到她跟前,問道:“那你是不是……” “是,”不用聽,沈瑜就知道她想說什么,打斷了她的問話,無奈地笑了聲,“我這就修書求情去?!?/br> 宋予璇抿了抿唇,見沈瑜拿了墨條來磨墨,先是高興,可隨后又有些擔憂:“阿瑜,這事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這時候方才想起我了?”沈瑜斜了她一眼,又笑著搖了搖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當是賺個人情好了。” 只盼著這位寧公子能爬得高些,也好讓她這份人情更值錢些。 沈瑜持筆沉思了許久,抬筆寫下了尊稱,而后行云流水般將這封求情書給寫完了。 宋予璇在一旁看著,屏息不敢打擾,及至她將信放到一旁去晾著,方才又道:“只寫這么一封就夠了嗎?” “這件事的源頭在何處,就從何處下手?!鄙蜩哿藫勰切殴{,反問道,“難不成還要給京兆尹府修書?” 宋予璇愣了愣,而后老老實實說道:“那必然不成。” 沈瑜起了點興致:“你倒是說說為何?” “京兆府會抓走耿軻,無非就是看在慎王的面子上。若是慎王松了口,那他們自然就會放人?!彼斡梃惹皬奈赐匀松套h過這種事情,如今還有些生澀,緩緩地說道,“可若是修書給京兆府,那邊未必會聽從,我們還會得罪了慎王府。” “是這個道理。”沈瑜滿意地笑了。 而后尋了信封來,親手將那晾干的信箋放了進去,抬筆寫了封皮,交給青溪:“將這信交給趙管家,讓他親自送到慎王府?!?/br> 青溪領(lǐng)命而去,這件事總算是暫時擱下,沈瑜略微松了口氣,自去忙旁。 及至第二日,津西院那邊便傳來了消息,說是耿軻已經(jīng)被放了回去,雖受了重傷,但好歹命是保下來了。 來回話的是新遣去津西院那邊的侍女思琴,沈瑜聽完后,先是問了句:“請大夫了嗎?” “請了,”思琴有些拘謹,低頭道,“他傷得頗重,大夫說要好好將養(yǎng)些時日才好?!?/br> “該用什么藥就用,不用吝嗇,若是銀錢不夠,就向管事支。”沈瑜一向不吝嗇銀錢,囑咐之后,又隨口問了句,“寧謹呢?” 她原本還想著,寧謹會不會親自來回話,正經(jīng)道個謝。 思琴答道:“寧公子中了會元,這兩日有不少人上門來拜訪,他索性閉門謝客,說是要準備殿試。” 沈瑜頷首道:“你回去?!?/br> 思琴離開后,青溪替她添了茶水,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寧公子,倒是……”說了一半,她又卡住了,愣是沒想出來什么合適的詞來形容,只小聲抱怨了句,“怎么連句謝都不來說?!?/br> 青溪覺著難以理解,沈瑜琢磨了會兒,倒是把寧謹?shù)男乃疾铝藗€八九分。 “他那日應(yīng)承下來,便算是同我做了個交易,那我辦成此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也不必再客套道謝,只等著我何時上門去討還人情就是?!鄙蜩さ溃澳俏粚幑?,應(yīng)當是這么想的?!?/br> 青溪愣了愣,啞口無言。 雖說這事看起來離譜,可沈瑜這么一說,她竟然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挑不出什么錯來。 到最后,也只是說了句:“那您可是親自寫了信托到慎王殿下那里的,這寧公子的人情就能這么值錢不成?” 沈瑜輕笑道:“說不準呢?!?/br> 在青溪看來,這件事就是沈瑜吃虧,她當初答應(yīng)下來,只怕就是一時心軟所以尋了個由頭而已。 可沈瑜自己心中明白,她的確是想要寧謹一個承諾,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能用上了。 至此,這事算是了了。 津西院那邊具體如何,沈瑜不清楚,也沒這個功夫去詢問,整日里仍舊是料理生意,順道手把手地教宋予璇學理家。 沈瑜并不常去云氏那邊,一來是麻煩,二來云氏也未必愿意見她,去了說不準是相看兩厭,所以她也就隔三差五去走一趟。 又一日,她帶了青溪過去按例走過場,探看云氏的病情,一進風荷園,便覺出些不同來。 她先問了院中的侍女:“這是怎么了?” “先前那位慈恩寺的神醫(yī)來了,”風荷園這邊的侍女對她也很熟悉,小聲道,“如今正在里面為夫人診治,三姑娘也在?!?/br> 先前宋予璇陪著云氏到慈恩寺去看診,那時是拿回來了張藥方子。 這些日子來,云氏服的一直都是這位神醫(yī)開的方子,也不知是她自己想開了,還是這方子開得高明,云氏的身體較之先前的確是好了不少,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就昏過去。 那時神醫(yī)說,得了空便會過來再為云氏看診,一直等到如今,總算是來了。 這是樁好事,沈瑜放下心來,臉上也帶了點笑意,向正房走去。 可剛一進門,沈瑜便愣住了,那正幫著神醫(yī)收拾藥箱的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及至看到她,那藍衣男人也愣住了。 “夫人?”青溪小聲提醒了句。 沈瑜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挪開視線,先是看了云氏的狀況,而后同一旁的宋予璇聊了幾句。 她仍舊惦記著那人的身份,可偏偏隔了層紗似的,愣是想不起來,又過了會兒,及至聽到那位老神醫(yī)叫他“子軒”,她才終于得以撥云見日。 這世上湊巧的事情多了去了,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卻還是覺得造化弄人。就比如,沈瑜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在宋家遇著林子軒。 時隔數(shù)年,陳年舊事早就記不清,連帶著故人的面目都模糊了,以至于沈瑜壓根沒能認出他來。 但其實說起來,她與林子軒還算是青梅竹馬,少時兩家也曾開玩笑說訂婚之事??珊髞硭肓藢m,跟早年的事情便再無牽扯,更不知林子軒這些年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當日她試婚歸來,辰杏曾問過她怎么辦,沈瑜那時是想著等出了宮再做打算,可卻沒料到出了宮,轉(zhuǎn)眼就又進了宋家。 她到底沒法給林子軒一個交代。 不過話說回來,當年的事也未必作數(shù),說不準林子軒如今早就成親生子。 那位老大夫向宋予璇囑咐著需要注意的事宜。 沈瑜偏過頭去看向林子軒,恰與他的目光對上,她嘆了口氣,并沒再躲避,索性上前幾步,笑道:“可巧,竟然在這里遇上了。經(jīng)年未見,可還安好?” 林子軒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低低地嘆了聲:“的確很巧?!?/br> 他是天生的好性情,如今就算心中滿是疑惑,也不想問出來為難沈瑜,鬧得彼此難堪。 “早些年我家中生了變故,爹娘過世,我便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學醫(yī),今年開春方才回京?!绷肿榆庍o了手,復又松開,無奈地笑了聲,“卻不想竟錯過了你的終身大事,等改日我再補這賀禮?!?/br> 他這么說,便是放下了的意思。 沈瑜長出了口氣,搖頭道:“賀禮就不必了?!?/br> 她又不是光明正大嫁到宋家來的,更何況宋予奪人都沒了,要什么賀禮。 這實在是筆爛賬,好在他二人都沒準備細究,心照不宣地揭了過去。 十年的光景足以將感情磨滅,更何況他們之間也算不上有什么情分,如今連彼此的相貌都記不清,自然沒細究的必要。 又幾日,殿試出了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