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好在接下來生意上的事情接踵而來,讓她顧不得去多想什么,左耳朵被虞麗娘灌滿了胭脂水粉,右耳朵又被點青時時念著絲綢莊,心里還惦記著自己籌劃著的小生意,可謂是忙得厲害。 這一日,她已經(jīng)將自己的小生意規(guī)劃出點眉目來,正準(zhǔn)備拿出來讓點青幫著參詳參詳,就見著青溪急匆匆地進(jìn)了門。 跟在沈瑜身邊這么久,青溪早就改了毛毛躁躁的性情,漸漸地也學(xué)了點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卻是滿臉的一言難盡與欲言又止,倒是讓沈瑜有些好奇了。 “你這是怎么了?”沈瑜笑了聲,“說來聽聽?!?/br> 青溪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回稟道:“方才門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一對夫妻找上門來,想要見您,聲稱是您的父母?!?/br> 沈瑜到宋家來這么久,可是半句沒提過自家的事情如何,就好似爹娘早就過世了一樣。至少青溪一直是這么想的??蓞s萬萬沒想到,如今一年多過去了,竟然會有人上門來認(rèn)親。 青溪覷著沈瑜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她霉頭。 可沈瑜卻并沒有發(fā)脾氣,愣了愣后,嗤笑了聲:“行?!?/br> 第66章 六親不認(rèn) 對于親生爹娘找上門這件事,沈瑜說不上是意料之外,還是想象之中。 畢竟紙包不住火,當(dāng)初太后下懿旨令她當(dāng)了宋予奪的如夫人,這件事也引得不少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而她到宋家后,雖沒人敢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但也攔不住旁人私下議論。 這一來二去,保不準(zhǔn)就有知情人心有疑慮,將消息傳回家鄉(xiāng)那邊去了。若非是家鄉(xiāng)離京城遠(yuǎn)些,消息閉塞,只怕也不會拖了一年有余,他們才找過來。 時隔十年光景,便是有什么愛憎也都淡了,再聽人提起他們,沈瑜心中倒沒什么波瀾,只是覺出些麻煩與不耐煩來。 “可要請他們進(jìn)來?”青溪覷著她的神色,掐了把手心,小聲提醒道,“若是讓他們在外等太久,萬一傳開了,只怕不好聽?!?/br> 沈瑜到宋家這么久,可卻從未提過自己的籍貫與親人,如今卻有看起來窮困潦倒的生身父母找上門,任是誰,只怕都是要覺著她涼薄忘本的。 青溪倒是信得過沈瑜的品性,知道此事怕是另有隱情,可旁人哪顧得上那么多? “不急,”沈瑜撐著額,出了會兒神,而后吩咐青溪道,“去將點青請來,我有件事想托她替我辦?!?/br> 都這時候了,她竟然還有閑心見點青。青溪不由得急了,可對上沈瑜平靜的眼神后,卻愣是什么話都沒敢說,只得按著她的吩咐去辦。 沈瑜垂下眼,撣了撣衣襟,繼續(xù)看著桌上的賬本。 她倒是想得開,青溪卻是急急忙忙地將點青給請了過來,路上還將此事給講了。點青快步走著,嘴上卻說:“這事你也不用急,阿瑜必定有自己的打算?!?/br> 點青在宮中呆了許多年,什么樣的情形都見過,一聽沈瑜如今這反應(yīng),便知道她當(dāng)年進(jìn)宮之時怕是跟爹娘鬧開了,以至于這么些年過去還沒放下。 不然以她一向和善的性格,又怎么會對他們不聞不問? “你想讓我?guī)湍阕鍪裁矗俊秉c青一進(jìn)門,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沈瑜將賬冊推到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說:“演一場戲?!?/br> 等到她三兩句將計劃給講完,點青與青溪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 短暫地沉默了一瞬,點青嘆道:“你又何必非要如此?讓他們進(jìn)來見一面,給些銀錢打發(fā)了,也就罷了?!?/br> 她倒并非是向著沈瑜的爹娘說話,而是秉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理。畢竟沈瑜這做法委實是有些出格,縱然是做成了,保不準(zhǔn)旁人會在背后如何非議。 畢竟如今這世道,“孝道”二字,就足夠?qū)⑷私o壓死了。 “我十三入掖庭為婢,”沈瑜平靜地說道,“因著當(dāng)時我爹娘要讓我給鎮(zhèn)里的王老爺當(dāng)?shù)谄叻啃℃?,好拿二十兩聘禮,給獨子治病,再送他去念書?!?/br> 治病壓根用不著那么多銀錢,他們是想送獨子到學(xué)堂去,但家中卻交不起束脩,可巧王老爺?shù)洁l(xiāng)下來看地之時見著了沈瑜,提出拿二十兩聘禮納她為妾,所以他們便動了這個心思。 “可我不愿,”沈瑜再提及舊事,語氣平淡得很,仿佛是在講旁人的事情一樣,“恰逢那時開春,宮中要招一大批粗使宮女到掖庭去差使,一人給五兩銀子。我便想了法子掛了名,留了那五兩銀子給他們,進(jìn)了宮?!?/br> 沈瑜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說完了,并沒去提那時自己究竟是怎么個處境,又是如何鋌而走險逃出來的。 如今再想想,那應(yīng)該是她此生辦的第一樁大事了。 那位王老爺年紀(jì)不小了,家中正妻又是個剽悍的,還有過打殺妾室的傳聞。她知曉爹娘動了那樣的心思之后,接連幾夜都沒能睡著,白天還要幫家中干活,好不容易才給自己尋了條生路。 至于入宮之后,又是如何吃苦受罪,命懸一線的,就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橫豎都是她自己選的路。 沈瑜道:“當(dāng)年我留了那五兩銀子,足夠治病用的。打從那時起,我就跟她們再無關(guān)系了,如今又來與我認(rèn)什么親?” 點青當(dāng)年入宮,是因著爹娘都不在,被叔伯為難。自以為算是不幸的,如今聽了沈瑜的遭遇,方才知道自己已比旁人要好了許多。 畢竟,沈瑜可是被生身父母逼得無路可走,擔(dān)驚受怕之下,又該是何等心涼? 也難怪她一點余地都不留。 自此,點青再沒勸她半句,點頭應(yīng)了下來:“好,就按你說的辦。” 宋予奪的腿傷遲遲未好,大半時間都消磨在家中,偶爾有好友相邀,才會出門去一聚。 他從慎王府歸來,天色尚早,馬車在正門前停下,他才一掀車簾,就見著了門口零零散散圍了些人。 宋予奪沒立即下車,而是遣小廝去探看。 侍戈應(yīng)聲而去,很快就又折返,向他回稟道:“將軍,正門那來了對老夫妻,說是咱們府中那位如夫人的生身爹娘,想要見她。門房差人去回稟了,可如夫人遲遲沒給回復(fù),他們也不敢放人進(jìn)去,那位老夫妻又不肯離開,吵鬧了幾句……” 而后便有人圍上來看熱鬧了,畢竟百姓們對這些家長理短的事,總是津津樂道。 聽了侍戈這話,宋予奪隨即擰起眉來,他從沒聽沈瑜提過自己的爹娘,也沒去問過,只當(dāng)是他們早就過世了。哪想到他們竟然會這時候找上門來,還鬧成了這模樣。 侍戈跟在宋予奪身邊多年,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也知道自家將軍是在意府中那位如夫人的,再說話時,言辭間便偏幫了沈瑜。 “這敢找上門來認(rèn)親,應(yīng)當(dāng)不是騙子?!笔谈甑吐暤?,“可縱然是真的,想來也不是什么好的,不然怎么會在正門鬧成這樣?!?/br> 宋予奪下了馬車,沒出聲,可卻也認(rèn)同了侍戈這話。畢竟若他們是好的,沈瑜這一年來也不會不聞不問,只字未提。 眼看著宋予奪要過去,侍戈連忙跟了上去,低聲勸道:“您若這時候過去,怕是要被纏上了,那對夫妻看起來并不好相與,不如還是等如夫人料理了再……” “你哪來那么多話?”宋予奪打斷了他,腳步未停。 侍戈只得閉了嘴。 不過宋予奪的到來并沒吸引什么主意,因為他還未走到跟前,府中就有人出來了。不單是那對老夫妻立即迎了上去,連圍觀的都興致勃勃,往前湊了些。 宋予奪原是想過去的,可看清之后,卻又停住了腳步,并沒再往前擠。 出來的是兩個女子,一個是沈瑜身旁的侍女青溪,另一個則是打扮得很是富麗。 她身上的衣衫是浮光錦制成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鬢發(fā)上更是插了珠花金步搖,一抬手,又露出兩個玉鐲來。 在尋常人看來,這就是世家夫人的氣派,任是誰,都要覺著這就是那位如夫人。 可宋予奪卻是看得眼皮一跳,要知道沈瑜從來不會這般打扮的,就算是當(dāng)初元夕夜出門之時,穿戴都嬌艷了些,也不是這種專撿著貴重的首飾插滿頭的作風(fēng)。 等到那人提起頭來,宋予奪才算看清了她的相貌,的確不是沈瑜,而是前些日子從宮中出來的那位沈瑜的好友。 宋予奪眉頭擰得更緊了些,沒想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他倒是覺出不對勁來,可那對老夫妻卻沒顧得上那么多,直接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fù)淞诉^去,扯著她的衣衫述舊情,再抱怨抱怨這些年受的苦。 宋予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磨了磨牙。 十年沒見,沈瑜的相貌固然是變了,可這當(dāng)?shù)锏?,也不該認(rèn)錯自己的女兒啊。更何況他們還哭得情真意切,仿佛這些年始終惦記著沈瑜一樣。 那婦人鬢發(fā)斑白,抬手抹了把淚,哽咽道:“阿瑜,你既是出了宮,怎么也不給我們捎個話?這些年,我跟你爹可都一直想著你,盼著你出宮呢……” 她兀自哭訴著,卻沒注意到自己拉扯著的人就沒開過口,神情中也帶上些嘲弄來。 先前沈瑜說這計劃之時,點青還覺著有些不靠譜,畢竟哪有認(rèn)不出自己女兒的爹娘來。 如今真被沈瑜言中,她心中實在是百感交集。 原來這爹娘見了身著華服滿頭珠翠的,就急著來認(rèn)親了,也好在眾人面前賣個慘,壓根沒顧得上細(xì)看她的相貌。 “這位夫人,”點青見著火候差不多,他們翻來覆去說的也就那么些話,便抬手拂去了那婦人的手,微微一笑,“您怕是認(rèn)錯人了?” 那婦人眼淚都還沒收回去,被點青這么一問,這才抬頭看向她,神情愕然。 倒是沈父彎著腰咳嗽了聲,將拄著的拐杖狠狠一戳地,嘆道:“阿瑜,做人不能忘本,你如今飛黃騰達(dá)了,難道就不認(rèn)爹娘了不成?” 他雖體虛,可聲音卻不低,擺明了是要說給眾人聽的。 這話也的確立竿見影,周遭的人小聲議論起來,指指點點的。 點青給氣笑了,也抬高了聲音:“可我的確不是你那女兒啊。哦對,您怕是認(rèn)錯了人,我也不是這府中的如夫人?!?/br> 點青這話一出,眾人皆驚,而那婦人臉色都白了,她盯著點青看了會兒,發(fā)現(xiàn)那眉眼的確不像記憶中的沈瑜。 只是這么些年過去,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加之被滿頭珠翠迷了心晃了眼,急著在眾人面前認(rèn)親,竟沒分辨出來。 沈父愕然:“你怎么不早說!” “這誰能料到,你們連自己的女兒都認(rèn)不出來呢?”點青嗤笑道,“方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著,想了女兒這么些年,結(jié)果竟能認(rèn)錯了人?” 若是乍一見面,就點明認(rèn)錯了人,沈父沈母還能拿多年不見來推脫??缮蜩s將他們的意圖揣摩得清清楚楚,著意吩咐點青等著,讓他們再眾人面前演完父女情深,再來戳穿。 眾人也都不是傻子,這么一來,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們竟是認(rèn)錯了人?” “這天下怎么會有這樣的爹娘,連自己女兒都認(rèn)不出來?” “這事怕是另有隱情……” “方才我還當(dāng)他們真是等了女兒這么些年,結(jié)果女兒忘恩負(fù)義,卻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回事!” “……” “如夫人有幾句話,讓我來轉(zhuǎn)告兩位?!鼻嘞m時站了出來,開口道,“打從十一年前,兩位為了些銀錢,想要將她賣給別人推入火坑之時,她就當(dāng)自己沒爹娘了。入宮換來的銀子,也都留給了二位,算是還早些年的生恩?!?/br> “當(dāng)年之事如何,兩位心知肚明,若是不顧臉面要鬧開,那她也不介意拿出來說道說道?!?/br> “是非曲折,她并不懼旁人來評斷,兩位是否也問心無愧呢?” 話說到最后,青溪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咬著的,問心無愧四字說得極重。 她本就受沈瑜恩惠,如今自是維護沈瑜。而看完了這場鬧劇之后,她對這對夫妻已是厭惡至極。 點青則是又笑了聲:“若真問心無愧,也等先認(rèn)清了自家女兒再說?!?/br> 這話引得眾人都笑了,沈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眉心的紋路皺得愈緊,難堪得說不出話來。他聽來了這消息后,滿心算計著要來攀附將軍府,可又怕沈瑜不認(rèn),所以計劃好了引了不少人來圍觀。 卻不想竟是被沈瑜擺了一道,自討苦吃。 看到這里,宋予奪已經(jīng)徹底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吩咐侍戈道:“去,讓人攆了這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