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雁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 她先是覺著這事匪夷所思,可真等到冷靜下來,卻又覺著這事放在沈瑜身上,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畢竟沈瑜原本就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世家夫人,也難拿那些舊例來揣度。 沈瑜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角,笑道:“忙去。此去并不容易,得準(zhǔn)備得周全些才好?!?/br> 雁歌對此次古絲路之行很是期待,被她這么一提,也顧不上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隨即又去督促著準(zhǔn)備事宜了。 沈瑜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跟西府再有半點(diǎn)牽扯的,可偏生不巧,幾日后恰是老夫人的大壽,避無可避。 宋予奪推掉了所有差事擠出一天空閑來,宋予璇也從娘家回來為祖母賀壽,她便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得過去走一遭全了禮數(shù)才好。畢竟只要一日未離京,她就還是這東府的如夫人,侯夫人的晚輩。 好在上門來道賀的不知凡幾,一日下來賓客都看得眼花繚亂,想來老夫人是沒那個功夫跟她計較什么的。畢竟關(guān)起門來怎么說都是自家的事情,可若是將這不和攤在眾人面前,丟的就是侯府的臉面了。 所以沈瑜還是換了衣裳,梳妝打扮了一番,隨著宋予奪過去西府。 這些日子宋予奪忙得厲害,早出晚歸,沈瑜還沒起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走了,歇下之后方才回來,若認(rèn)真說起來,這還是兩人隔了這么久之后,頭一遭在白日里見上一面。 今日宋予奪穿得是寬袍廣袖的儒衫,腰背直挺,器宇軒昂,因著天生一副好相貌,所以這般打扮又格外風(fēng)流倜儻些。他不像是那些初出茅廬的士人那般生澀,也沒有混跡官場多年的圓滑,氣質(zhì)渾然天成,剛剛好。 但沈瑜也沒什么心思去欣賞,斂眉垂眼,與宋予奪并肩而行,誰也沒開口說話。 眼見著都要到西府了,宋予奪方才說了句:“過會兒見過老夫人后,你若是不耐煩留著,就尋個借口回來罷?!?/br> 沈瑜這才側(cè)過頭去看向他,有些驚訝。 雖然宋予奪先前未曾明白地提過,可她卻也知道,宋予奪心底必然是希望她能討得老夫人的歡心的。像如今這般的囑咐,仿佛還是頭一遭。 像是看出沈瑜的心思,宋予奪無奈地?fù)u了搖頭,又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都隨你。” 沈瑜眨了眨眼,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卻又覺著蹊蹺。宋予奪這話像是在說眼前這件事,可若細(xì)想起來,卻又好似是在暗示什么事情一樣。 沈瑜隨著宋予奪到了西府,拜見了老夫人。 如今時候尚早,賓客還沒來得及上門,可家中的晚輩卻早就到了這邊,來恭賀老夫人壽辰。滿廳盡是家人,老夫人果然沒對沈瑜發(fā)作,見著她時也只是皺了皺眉,半句話都沒多說。 宋家的兒孫們齊聚一堂,沈瑜在這里幾乎沒落腳的地,以她的身份留著也的確不大合適,便向宋予奪使了個眼色算是知會一聲,準(zhǔn)備悄無聲息地走人。 可誰知她剛到門口,卻又被老夫人給叫住了。 老夫人手中還捏著串佛珠,眼皮耷拉著,平靜地開口道:“后面佛堂恰好缺個抄經(jīng)書的,你既然無事,那就去幫著抄經(jīng)好了?!?/br> 侯府夫人壽辰,自然是不能敷衍的,除卻抄經(jīng),還有撿佛豆,差人到街上散財?shù)纫粦?yīng)布置。 這抄經(jīng)之事,有丫鬟做的,也有家中晚輩做的,但沈瑜覺著老夫人純粹就是消遣她,真抄了經(jīng)書,也未必會用。 可老夫人既然開了口,那她就沒法回絕,只好含笑應(yīng)了下來。 宋予奪的手微微攥起,又緩緩松開。他倒也不是不能開口攔下,可權(quán)衡之后,最終卻到底沒說什么,只由著沈瑜去了。 老夫人的吩咐并不算過分,任是誰都挑不出這個錯處,他若貿(mào)然開口替沈瑜找個借口推了,那才是多此一舉。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先前為了告密之事重罰了翠寧,可如今卻不能在這大壽之際再跟祖母過不去。 可就算再怎么有道理,但宋予奪心中卻還是有些梗,因?yàn)樗闹敲?,這的確是一種變相的為難。只不過并沒到越線的地步,所以為了顧全大局,沈瑜只能認(rèn)了。 宋予奪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一時恨不得將沈瑜帶回東府去,再不讓她受半點(diǎn)委屈,一時又覺著,或許沈瑜離開才是好的選擇。 他進(jìn)退維谷,可沈瑜卻是平靜得很,到佛堂中去后,問一旁的侍女要份筆墨紙硯,便自顧自地提筆抄起佛經(jīng)來。 前面熱鬧得很,佛堂就顯得很是冷清,沈瑜神色自若地自己磨了墨,繼續(xù)抄著。 她的字算不上有筋骨,但勝在規(guī)矩,抄的佛經(jīng)也是整整齊齊。哪怕是一直抄到正午,那字跡卻還是十分規(guī)矩,沒有半點(diǎn)浮躁的走勢。 老夫人并沒放話來讓沈瑜離開,侍女也像是得了吩咐一樣,絕口不提什么飯食,就任由她在這里餓著肚子抄佛經(jīng)。 甚至連侍女都換班吃飯去了,她卻還是沒得半塊糕點(diǎn)。 沈瑜揉了揉手上的關(guān)節(jié),停了一小會兒,繼續(xù)抄著。 這點(diǎn)所謂的為難對她來說算不得什么,不說在宮中時如何,往近了說,先前每日需得灌那所謂的補(bǔ)藥之時,可是比現(xiàn)在要痛苦百倍。 不過她也沒準(zhǔn)備就這么老老實(shí)實(shí)地留著,等到將最后一字抄完之后,她將筆放下,紙向前一推,起身就要走。 一旁的侍女有些慌了,連忙上前道:“如夫人這是要離開?” “怎么,”沈瑜似笑非笑地回過頭來,“莫非誰吩咐了,說我不能離開?” 那侍女面露難色,她先前是得了吩咐,說不許給沈瑜任何吃食茶水,卻不想沈瑜竟然甩手就要走人,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攔。 沈瑜挑了眉:“今日可是老夫人大壽,你莫非是要在這里跟我鬧事?” 她并沒動怒,只是似笑非笑地問了句,可侍女卻莫名被嚇到了,愣是沒敢上前去攔,只得任由她離開了佛堂。 沈瑜并沒準(zhǔn)備再在西府多留,出了佛堂之后,直接就離了老夫人的院子,準(zhǔn)備回東府去歇息。 但大抵是流年不利,今日不宜出門,她走了沒多久,就碰上了位貴人。 侯夫人是一品誥命,她大壽,上門來的貴客可不少,就連太后那邊都賜下了壽禮。所以玉成公主會來走這一趟,也不算多稀奇的事情。 可沈瑜卻沒料到會如此湊巧,說撞上就撞上了。 沈瑜短暫地愣了一瞬后,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側(cè)身屈膝行了一禮,請玉成公主先過。 在佛堂耗了這么久,她如今心情也算不上好,若玉成就這么過了,那就算了。若玉成要跟她過不去,那她也沒這個耐性去忍讓了。 第112章 沈瑜一直覺著稀奇,明明許皇后是個隱忍的性子,可教出來的兩個女兒卻都跋扈得很,性子上倒像是隨了陳貴妃。 錦成公主因著先前那樁事被太后申飭,又被皇后關(guān)在清寧宮近一年,出來后倒是學(xué)乖了不少。沈瑜聽人提過,說錦成嫁給寧謹(jǐn)之后更是性情大改,堪稱溫柔賢淑。相較之下,倒是玉成公主這個當(dāng)jiejie的更為出格。 玉成公主自小也是嬌生慣養(yǎng)的,后來親事上出了差池,帝后也自覺是虧欠了她,所以更是就要什么給什么,百依百順的。就譬如這玉成公主與駙馬不和,與旁人有私,帝后又豈會全然不知?但照樣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她去了。 先前玉成公主到聽音茶樓,沈瑜并沒露面,而是另想了個法子幫點(diǎn)青解了圍??蛇@事做得卻也算不上天衣無縫,若玉成公主有心去查,只怕也不難想到她這里。 事實(shí)證明,沈瑜的預(yù)感是對的。 玉成公主在沈瑜面前停住了腳步,沈瑜垂著眼,目光所及,只能見著她大紅的石榴裙,以及在日光下閃閃發(fā)光金線繡紋。她的相貌與錦成有五分相似,鳳眼微微上挑,帶著幾位凌厲。 “這是何人,看著倒是有幾分眼熟?!庇癯蓪徱曋蜩?,向一旁的侍女問了句。 那侍女方才遠(yuǎn)遠(yuǎn)地認(rèn)出沈瑜,便提醒過自家主子了,如今見玉成又問,隨即會意,輕聲笑道:“若奴婢沒認(rèn)錯,這應(yīng)該是東府那位如夫人,早前還在皇后娘娘宮中當(dāng)過好幾年的宮女呢?!?/br> 她說話時拿腔作調(diào)的,便是刻意要給沈瑜難堪,也是奉承玉成的意思。畢竟跟在公主身旁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才好。 其實(shí)若沈瑜還是清寧宮的宮女,那玉成怎么訓(xùn)斥羞辱她都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她也只能受著??伤缃褚呀?jīng)是宋予奪的如夫人,還是太后定下的,這么做就有些過了。 沈瑜早就料到今日難以善了,心中早有準(zhǔn)備,對這話也是無動于衷。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青溪變了臉色,很是不忿。 玉成的目光落在青溪臉上,勾唇笑道:“怎么,我這侍女說錯了不成?” 青溪不敢回嘴,低下頭,咬了咬唇。 倒是沈瑜抬眼看向玉成,神色如常地開口道:“并沒錯。” 玉成盯著沈瑜的臉,試圖想要從上面找出點(diǎn)羞憤的神色來,但卻并沒有。沈瑜很是平靜,這讓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心中那股火氣莫名大了起來。 “你現(xiàn)在倒像是個不忘本的了,”玉成撣了撣衣袖,嘲諷道,“可真是難得。” 沈瑜不動聲色地提醒道:“公主既是來給侯夫人祝壽的,便已經(jīng)是來晚了,若再耽擱下去,只怕宴席都要散了?!?/br> “那又如何?我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誰又敢多嘴,便是我宴席散了再過去,她們照樣得恭恭敬敬地迎接?!庇癯尚Φ?,“你自然是不懂的。” 玉成言辭間盡是優(yōu)越,但沈瑜卻始終沒有她想象中的羞憤,這讓她很是不滿。在她看來,沈瑜要么就該恭恭敬敬地跪著,要么就得含淚受了這份屈辱,可沈瑜的反應(yīng)卻像是她在沒事找事一樣。 見她不言,沈瑜問道:“公主可還有旁的話要吩咐?” 玉成磨了磨牙,她也知道自己公主之尊在這里跟個妾室為難,是落了身份,可心中卻偏偏梗了一口氣。 當(dāng)年玉成大婚之際,按舊例遣了試婚宮女,偏偏那宮女看起來老實(shí),可內(nèi)里卻是個不安分的。試婚那夜,哭得梨花帶雨求了駙馬,說若是回宮就只有死路一條,愿端茶倒水侍奉在駙馬跟前。 駙馬也是個色欲熏心沒成算的,竟然真允了,第二日便不肯讓嬤嬤將那宮女給帶回去。為著此事皇帝大怒,只不過金口玉言,婚事已經(jīng)定下,哪里有再收回的道理?那件事情鬧得很厲害,最后駙馬被長輩家法處置,那宮女也直接被悄無聲息地滅了口。婚事照舊,但玉成公主與皇家的顏面卻到底是損傷了。 因著此事,玉成與駙馬生了嫌隙,這些年來始終居住在公主府。 她厭惡駙馬不識大體,也恨極了那不安分的試婚宮女,連帶著對沈瑜這個試婚宮女存了遷怒。 縱然她也知道這兩件事并不能混為一談,而錦成嫁與寧謹(jǐn)之后也過得很幸福,但還是厭惡著沈瑜這個模樣。更何況在宗博義那件事情上,沈瑜還想方設(shè)法地壞了她的事,惹來那些酸儒譏諷她的行徑。 “宋將軍與西域來的那位靈珠公主私交甚篤,只怕過不了多久,父皇就要賜婚了?!庇癯闪硖袅藗€話頭,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可知道?” 玉成搬出身份來無濟(jì)于事,索性就從宋予奪下手,想要看一看沈瑜會是怎么個反應(yīng)。 沈瑜自問跟玉成并沒多大的過節(jié),雖想到她會為難,但卻也沒料到竟這么不依不饒。她對玉成的動機(jī)一清二楚,平靜地答道:“倒也有所耳聞。宋將軍想娶誰就娶誰,與我沒多大干系,于旁人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了?!?/br> 玉成聽出她最后一句是在諷刺自己,冷笑道:“你倒是看得開。也是,這原本就不是你該碰的東西,當(dāng)年若不是陰差陽錯,你怕是還在清寧宮灑掃,哪輪得到……” “公主何必非要自降身份,與我為難?”沈瑜見她大有一副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打斷了她,“您若要同我論當(dāng)年之事,那我也想問一句,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難道您也不知道當(dāng)年我為何會到宋家來?還是說,您想將當(dāng)年之事翻出來說道說道,再找人評判個對錯?” 沈瑜從方才起就不大痛快了,倒不是氣,只是覺著可笑。 她知道玉成為何會針對自己—— 無非是覺著自己這個試婚宮女爬到了如夫人的位置,實(shí)在是太過扎眼,又剛巧觸了心中那塊積塵多年的隱秘痛楚。 可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怎么也怪不到她身上。 當(dāng)年她為何會到宋家來?不就是為了全了錦成與皇家的顏面嗎?若能料到宋予奪會活著回來,只怕錦成自己就巴巴地嫁過來守節(jié)了,還用她來填這個火坑? 至于先前那位試婚宮女如何,跟她更沒半點(diǎn)干系,她甚至壓根沒見過那位。 沈瑜一早就知道這些貴人們道貌岸然得很,仗著出身高貴,便覺著旁人都該隨著她的心意,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她也早就默認(rèn)了這個規(guī)則,這么些年來大多時候都安分守己,可如今卻委實(shí)不耐煩得很。 這件事情,分明是皇家更怕翻出來,玉成為了羞辱她,倒敢拿著這事到她面前譏諷! 她倒是沒什么怕的,難道玉成真敢來撕扯此事不成? 玉成倒是早就聽自家妹子提過沈瑜,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但這倒是頭一次見識沈瑜的厲害,愣了一瞬后氣笑了:“你瘋了不成?” 這么些年,還沒幾個人敢在她面前這么張狂。 “公主難道未曾聽令妹提過當(dāng)年太后的觀云殿中發(fā)生的事?”沈瑜微微一笑。 玉成:“……” 她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當(dāng)年錦成被關(guān)在清寧宮近一年光景嚴(yán)加管束,便是因?yàn)橛^云殿之事。錦成聲淚俱下地向她控訴過沈瑜這個人有多陰狠,可或許是時過境遷,又或許是沈瑜看起來太過純良的緣故,她竟給忘了。 沈瑜如今這模樣看起來頗有些邪性,玉成一時之間竟有些拿捏不準(zhǔn),愣住了。 “時辰不早了,”沈瑜看了眼天色,一拂衣袖,“公主還是請。” 玉成方才說得囂張,可實(shí)際上卻也不敢在侯府中做什么太過出格的事,畢竟今日還是老夫人的壽辰。 她怔了一瞬,冷笑道:“你且給我等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