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沈瑜雖對這些政務不大了解,可卻知道宋予奪的辦事風格,所以有此揣測。 雁歌見她神情凝重,便安慰道:“其實沒有確切的消息,說不準那刺客另有他人?!?/br> 沈瑜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勉強的笑意。 她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心中卻總是有不祥的預感,眼皮也總是跳,讓她愈發(fā)地焦躁。 而事實證明,她這個預感也的確是準的。 見到病床之上面色如紙的宋予奪時,沈瑜險些沒能站住,好在雁歌及時扶了一把。 涼州這邊的掌柜姓陳,見沈瑜來后,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城內現在已經搜了兩遍,我將他藏在地窖的倉庫之中,方才躲過。只是也不敢請大夫來診治,只能用些金瘡藥止了血……” 屋中還盈著血氣,沈瑜不動聲色地掐了自己一把,向雁歌道:“將隨行的大夫找來?!?/br> 這是她從寒石關過來時,專門找副將要的軍醫(yī),混在商隊中帶了過來,有他在,就不必擔心什么泄露身份了。 宋予奪這幾日一直高燒不退,到如今已經是昏迷不醒,沈瑜在床邊坐下,靜靜地握著他的手。而宋予奪像是恢復了些神智一樣,輕輕地勾住了她的手腕,不肯再松開。 沈瑜由著軍醫(yī)為宋予奪診治,緊緊地抿著唇,將呼吸放得又長又緩,方才漸漸止住了指尖的顫抖。 她從沒見過宋予奪這模樣,就算知道他當年也有過這樣兇險的時候,可跟親眼見著的差別還是極大的。她總以為宋予奪無所不能,如今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其實也是個rou體凡胎的尋常人罷了。 會有傷痛,也會死。 若是錯過了,就真再也不會有了。 沈瑜將手攥得更緊了些,垂下眼睫。 有了軍醫(yī)的調理,宋予奪兩日后便醒了過來,沈瑜正伏在床邊休息,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處,晨光透過窗子灑在她的側臉上。 沈瑜似有所覺,眼睫微顫,抬眼看向他。 兩人目光相撞,誰都沒說話,在這大好晨光之中對視著。 宋予奪心中一動,覺著這些年等的緣分契機應當是到了,便開口道:“阿瑜,你可愿意嫁與我?” 沈瑜怔怔地看著他。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并不會用所謂的名分束縛你?!彼斡鑺Z低聲道,“我只是……” 他這話還沒說完,沈瑜就點了頭:“好。” 倒是宋予奪被她弄了個措手不及,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這兩日我想了許多,”沈瑜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她自嘲地笑了笑,又道,“甚至還想過,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后事該如何料理?!?/br> 這話聽起來委實不吉利,但宋予奪并沒打斷,只是靜靜地聽她說著。 沈瑜又想了想,緩緩道:“百年之后,我欲與你葬在一處?!?/br> 生同衾,死同xue。 沈瑜這個人,是注定不會說什么情話的,對她而言,什么“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都是難為了,如今這句跟柔情繾綣半點不搭邊的承諾,幾乎都耗盡了她的力氣。 對旁人而言,怕是要覺著她這話不合時宜,可宋予奪卻有種蕩魂攝魄的感覺。因為早前他從九死一生時,有那么一瞬間,也曾想過此事。 他與沈瑜原就不是尋常的夫妻,這么一句,反倒恰到好處。 宋予奪拉起她的手,印上一吻:“好?!?/br> 宋予奪傷情好轉,沈瑜也從他那里得知了所謂刺殺之事的真相。 宋予奪帶了心腹隨從到涼州來,探查到了霖王與西域主戰(zhàn)派勾結的事實,他并非莽撞之人,斷然不會貿然動手,只是那時有隨從不甚露了行蹤,被霖王察覺。霖王令人刺殺宋予奪一行人,又自導自演了所謂的遇刺,好借機戒嚴涼州。 若宋予奪當真就這么死了,他這事說不準就成了??伤斡鑺Z沒死,局勢霎時就扭轉過來。 宋予奪直接搬出圣旨,將霖王押解回京,而有寒石關大軍壓境,無論是涼州還是西域,都沒敢有任何異動。 沈瑜對朝政并沒什么興趣,只知道霖王后來也遭了圈禁,而西域那邊主和派徹底壓過了主戰(zhàn)派,并沒什么傷亡,便又恢復了平靜。 而此事后,宋予奪則開始籌備起來大婚的事宜。 他并沒回京去辦,而是依著寒石關這邊的民俗,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雖說本意是走個形式,將名分給落下來,可因著來的百姓太多,所以最后竟成了三日的流水席,幾乎把將軍一年的俸祿都給花完了。 對此,宋予奪向副將道:“俸祿都花沒了,只好回去靠著夫人過活了?!?/br> 這是他頭一遭在旁人面前這么稱呼沈瑜,只覺著心花怒放,非但沒有任何“吃軟飯”的羞愧,反而還得意得很。 至今未娶妻的副將:“……” 沒幾日,沈瑜聽“夫人”這兩字幾乎都要聽煩了,他一開口,就拿了塊飴糖堵了他的嘴。 宋予奪端了杯茶水,將糖沖了下去,而后道:“我已經向皇上遞了折子請辭?!?/br> 沈瑜驚訝道:“怎么突然請辭?” 宋予奪還遠沒到要請辭的年紀,他品了品舌尖的甜意,道:“霖王之事后,邊關徹底安定下來,古絲路也已步入正軌,沒什么大事。任是調誰來,都能管著不出岔子,我也不必時時鎮(zhèn)守在此。再者,我也想陪你四處走走……” 為國為民,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是時候去為著自己過一遭了。 沈瑜聽著他的描述,心中一動,莞爾道:“好啊?!?/br> 是該到處走走,從江南水鄉(xiāng)到瀚海黃沙,如今再看,想來又是另一番風味。 第118章 番外二:舊時景|眼前人 宋予奪上書請辭,攝政王并沒應允。 宋予奪再次上書,攝政王仍舊沒批準,只是召他回京,一副要好好聊聊的架勢。 對此,宋予奪與沈瑜都沒多意外。 畢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尤其是像宋予奪這樣的名將,不管是亂世還是太平盛世,用處都大得很。三十余歲就要請辭,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不管攝政王是站在君主的立場,還是好友的立場,都不會輕易允準此事的。 再者,的確也是時候回京一趟了,沈瑜想見見那些個故交,而宋予奪也得回去見見長輩,順道開宗祠將沈瑜的名字掛在族譜之上。 所以開春之后,宋予奪將寒石關的事情都給安置妥當了,便與沈瑜回了京。 雖說那些個舊事已經過去多年,但沈瑜對老夫人仍舊沒什么好感,未免見面之后再起爭執(zhí)誰都不痛快,索性就沒回宋家去,進京之后就與宋予奪各辦各的事情,直接帶著雁歌去了茶樓。 事已至此,她早就不需要宋家其他人的認同,宋予奪也不會想要讓她去做小伏低。 倚竹與聽音兩處茶樓,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這些年來交給青溪來主管,偶爾讓雁歌回來查查賬,倒也是一切順遂。 到如今,已是京中久負盛名的茶樓了,再沒人能比得過。 青溪如今已嫁做人婦,變了模樣,但對沈瑜卻仍舊是忠心耿耿。見面之后先是一拜,而后方才哽咽道:“多年未見夫人,好在未負所托?!?/br> 這么些年,茶樓難免會有所變化,但大體上卻仍舊是按著沈瑜先前定下來的基調來的。 沈瑜先是四下看了一遭,而后與青溪閑聊許久,得知點青近來恰巧回了京,便又打聽了她的住所,尋了過去。 當年點青與沈瑜先后離了京城,一別后,各自做著生意,后來曾在他鄉(xiāng)見過面,還同行過一段時日,分別后也一直有書信往來。 只是沒料到這么巧,竟然能在京城再遇著。 沈瑜也知道,這些年來宗博義始終在追著點青,天南海北地跑著。只是點青始終記著當年那樁事,到底沒有松口,但也沒有驅趕過宗博義,兩人就這么不咸不淡地耗著,像是在比誰先低頭一樣。 沈瑜趕去見了點青,索性就在她那里住下,閑敘著這些年的事情。 再說宮中,自打當年宮變之后,攝政王掌權,新帝年幼,后宮之中只有先帝留下的妃嬪。貴妃自盡,皇后遭圈禁,太后居于興慶宮休養(yǎng)生息,后宮事宜便交給了先帝的賢妃來掌管,尚宮局協管。 晴云掌管著尚宮局,在宮中留了數年,近兩年則向太后求了個恩典,辭了尚宮一職,到興慶宮去伺候了。 興慶宮可比后宮寬松許多,也沒什么拘束,尋個由頭就能出宮。 沈瑜這些年與晴云的往來從未斷過,如今一回京,便想法子讓人傳了消息過去,等到第二日晴云出宮來,就能見著面了。 她這邊怡然得很,宋予奪卻沒這么清閑了,方一回京,就入宮去見了攝政王。 宋予奪與攝政王多年交情,倒是免了許多君臣猜忌,有一說一。 攝政王是個惜才的人,可卻奈不住宋予奪自己已經打定主意,再怎么勸也都無濟于事。 “若有朝一日大梁需要臣,臣縱然是遠在千里外,也會趕回來?!彼斡鑺Z推心置腹道,“可如今四海清平,臣無意于權勢名利,還望您能見諒。” 他都將話說到這地步了,攝政王也沒法再勉強,應下了。 調動的旨意一下,眾皆嘩然,比當初宋予奪自請到邊境駐守之時更甚。 侯夫人年事已高,知曉此事后險些昏厥過去,宋予奪來見了她,耐著性子解釋了一番。只是她老人家最后能不能想開,就還是另說了。 老侯爺是知道宋予奪說一不二的性情,所以并沒在這件事上同他計較,只是將他找來,提了另一樁事。 早在宋予奪決定離京到邊關去時,老侯爺已經下定決心要將爵位傳位二兒子,也就是宋予奪那位二叔??缮暾埖恼圩舆f上去,攝政王卻始終沒有給批復,一拖就是這么些年。而攝政王掌權一來,撤換了大批朝臣,宋二爺也被調了個無關緊要的閑職,他和老侯爺都焦躁得很,疑心攝政王是不是不準備讓宋家這個爵位傳下去了。 老侯爺知曉自家長孫同攝政王私交甚篤,便想著讓他幫襯兩句,好歹將爵位給保住。 宋予奪當年重傷跟自家二叔脫不了干系,他這些年來從未提及,可卻不代表就真寬宏大量到不計前嫌。攝政王知曉此事內情替他出氣,他自然會去拂了攝政王的好意。 所以對于老侯爺的要求,他并沒應下,只是敷衍了過去。 第二日,沈瑜如愿以償地見著了晴云,聚在一處聊了許久。 沈瑜提出想要接她離宮奉養(yǎng),可卻被晴云給回絕了,晴云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在宮中留了這么些年,若是想要離開,也不會拖到今日了?!彼罩蜩さ氖?,柔聲道,“只要知道你過得很好,那就夠了,你也不必掛念我?!?/br> 沈瑜也沒勉強,畢竟她想著四海為家,可晴云卻未必如此。 人各有志,隨心就夠了。 沈瑜在京中留了半月有余,將故人一一都見了,至于那些可能會煩心的事情,則都丟給了宋予奪去料理,當了個甩手掌柜。 半月后,兩人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打點了行裝準備離京。 以往沈瑜不管去哪,雁歌都是跟著的,能幫著料理事情,也算是個打手,可此番卻是被沈瑜留下照看生意。畢竟有宋予奪在身旁,沈瑜的安危自然不會有什么問題。 雁歌去送兩人,在城外十里長亭被沈瑜給攔下了。 “回去,”沈瑜眉眼彎彎地向她笑道,“不必再送了?!?/br> 雁歌依依不舍地問道:“你們此去,是要到哪里?” 此時春光正好,微風輕拂楊柳,春意盎然。 沈瑜與宋予奪對視一眼,眼中笑意漸濃,而后道:“說不準?;蛟S會到南邊去看看,又或許會到小雁蕩去住上一年,開個小茶館……” 當年她隨宋予奪到小雁蕩去游玩時,很是喜歡那邊山泉泡出的茶。如今得了閑,到那邊小住一年半載,也是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