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他們注意到這目光,也轉(zhuǎn)過頭來,看到她,紛紛站直:“許老師好!” 許果不知怎么會感到心驚rou跳,忙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 “你們看吧,老師先回去吃飯了?!彼龑Χū硎局孓o,轉(zhuǎn)身就要走。 已經(jīng)來不及,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從里面走出幾個人來。二花把她輕輕一拉,小聲叫她:“老師看呀?!?/br> 許果躲閃之間一抬頭,就看見了。 那個男人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極其耀眼的存在,更不消說是在這樣閉塞的白水村。黃昏的光線已經(jīng)讓人視線變得模糊,但他的臉太通透無瑕,眼角下的那顆淚痣依然清晰可見。 即使心里早有預(yù)感,發(fā)現(xiàn)真的是他,許果還是吃了一驚。 沈星柏,他怎么會來? 第2章 出走 目光都焦聚在他的身上,人群寂靜無聲。這樣的場景真是熟悉,許果恍惚想起,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只要沈星柏一出現(xiàn)…… 三三兩兩圍在一起的女生,剛才還在有說有笑的,也會立刻噤聲,手腳不自然起來。他長得是好看,而且是那種充滿距離感的好看,仿佛走在云端的人一般。他是影后的兒子,被記者用放大加粗黑體字形容“完全復(fù)刻了母親的美貌”,那幾年里,常常會有外校的女生想方設(shè)法混進來,遠遠看他幾眼。 而現(xiàn)在,這群鄉(xiāng)下孩子,紛紛都變成了當年那群情竇初開的高中女生。他們一個兩個看得出神,看他倨傲的下頜線,修長的身姿,看得嘴巴微微張開,嘴角也不覺上揚,那個弧度里不知承載了多少向往。 許果悄然掙開二花的手,快步走了。 從村長家門前到她的小院,短短幾百米的山路,她走得心慌氣短,停下來扶著斑駁的磚墻喘了好幾口,又忍不住嘲弄起自己。 先前不是考慮得好好的,他們是和平分手,如果以后再見面,重新面對沈星柏,她一定會心平氣和、風輕云淡才對嗎? 果然沒法做到心平氣和啊。 許果走進廚房,端起了那碗放涼了的南瓜飯,捧在手里。她坐到門前的藤椅上,慢慢地吃那碗冷飯。 今天晚上又要刮山風,院外的草木被吹得沙沙作響。許果理了理飄到額前的碎發(fā),看到先前那些去看新鮮的孩子,這會兒都回來了,吵吵鬧鬧地往家的方向去。來時一窩蜂,去也一窩蜂,窄窄的小路短暫熱鬧過后,又恢復(fù)了冷清。 許果吃完了她的南瓜飯,抱著空碗走到蓄水缸前,舀起了一瓢井水,蹲下洗碗。 每一天,都是這么過去的。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可以適應(yīng)了。 天色漸沉。 一道長長的影子投在她身后的水泥地上,她全無察覺,用手巾仔細地擦著瓷碗上的水漬。 直到影子一點一點在身后生長,帶著腳步邁近,走向了她。 細微的聲音響在耳畔,許果手里的動作沒停下,只是睫毛抖了抖。 她回過頭。 來人就站在咫尺,用一種略微困惑的目光注視著她。 正是那張她無比熟悉的臉。 許果迅速把頭別了回去,帶著一點徒勞的逃避心態(tài)。 她意識到自己的逃離沒有意義,他既然找來了村莊,當然也會找到她住的地方。 許果扶著水缸,緩緩站起來,低血糖伴隨的暈眩讓她沒法一下子起身。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來找她,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心理活動,也許是看見她手里捏著只碗,他問了一聲:“吃了什么?” 很家常、很平淡的口吻,仿佛與從前一樣,沈星柏剛從外地回來見到她,隨口的關(guān)心。 “南,南瓜……嗯,南瓜。”許果沒回頭,依舊背對著他,進了廚房。 她真的做不到淡定從容,便只有不讓他看到自己這張失魂落魄的臉。 “南瓜?!鄙蛐前剌p輕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跟著她,“自己做的?” “嗯?!?/br> 他聲音很欣慰:“會做飯了。” “嗯。”許果非常想結(jié)束這樣的對話。 她討厭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同她說話,仿佛她留下的那封信,與她的出走,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一樣。 “我每天都吃得很好,做飯很難嗎?”她也就不虛假地友好,提高了音量,“我能照顧自己?!?/br> 能照顧自己。 能照顧自己。 人都喜歡虛張聲勢,越?jīng)]有底氣的事情,就會說得越大聲。 從前都是他照顧她,衣食住行無一不安排好,即使不能經(jīng)常在她身邊,也會囑托好旁人替她一一打點。 沈星柏跟她在一起,不就是因為擔心她照顧不好自己?他覺得她可憐。 她就是利用著這一點,綁了他七年的,真卑劣。 沈星柏在背后一陣沉默。 “我沒有這個意思?!彼⒉唤铀奶翎?,語氣仍然平和,近乎溫柔,“果果,我這么遠過來看你,不請我坐下喝杯水嗎?” 許果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搪瓷杯用井水洗了又洗,這樣粗糙的盛具可比不了他鐘愛的骨瓷,這里也沒有隨時準備著研磨咖啡和甜點,只有放陳了的碎茶葉,那還是村長平時存著舍不得喝,拿來分給她的。 許果端著泡好的茶杯,走進屋里,他坐在她的桌前,伸手接過:“謝謝?!?/br> “你是怎么來的?”她站在一邊,瞥了一眼放在他腳邊的行李箱,問。 在來白水村之前,許果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么貧窮、偏僻的地方。 交通不便、信號不通,與外界溝通要去村長借電話,和每星期來一次的郵差,村民們過的生活停留在五十年前。 到這種地方來,也是難為了他。許果看著他沾著泥土的褲腳和皮鞋,感到了一絲新奇。 茶水的熱氣在沈星柏眼前化開,模糊的卻是她的視線。 他的半張臉隱沒在茶杯后,只露出一雙朦朧的眸子,低垂的羽睫忽閃。 “你怎么來的,我就怎么來。” “……”許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 她是乘著普快到了臨近的縣城,再轉(zhuǎn)著短途大巴到了下屬的鄉(xiāng)鎮(zhèn)。然后,讓牛馱著,深一腳淺一腳上了山。到的那晚,她面無血色,手腳都是腫的。 難怪,學校里除了她,沒有別人報名來這個地方。 沈星柏也坐了牛車嗎?她一怔。 “這山頂有強氣流,直升機上不來。”他稍帶著補充了一句,很是輕描淡寫。 許果心中有些驚訝,卻還是什么也沒有說,出去了。 不怪她,是他自己愿意來的。 她不管。 她又折回了廚房,拿起灶臺上剛燒開的熱水壺,灌進暖水瓶里,蓋上木塞,繼而就怔怔地在那站著。愣了好些功夫,她才轉(zhuǎn)過神來,拿著燒水壺又出去灌了一壺。 沈星柏在后院洗了澡。他換下的臟衣服,許果抱去了前院,拿到井邊洗。 從前都是他照顧她,在一起時,她不曾幫他洗過衣服,他倒是替她洗過。分了手以后,許果才破天荒地做了一次體貼人。 許果搓著襯衣上的泥點的時候,想起了這些,也翻涌起一絲困惑。 他對她很好,只是不愛她。 她愛他,但好像并沒有對他很好。 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更惡劣一點? 許果還在與那高檔面料上頑固的泥污較勁的時候,洗漱完畢的沈星柏從屋后走了過來,換了新的襯衣,昏黃的油燈下,顯得臉龐格外的干凈。 “我來吧?!彼谏磉叾紫?,接過了她手里的衣服,埋著頭搓洗,分明的指關(guān)節(jié)映在許果的眼簾里。 “我來吧?!薄质沁@一句。 過去無論她想為他做點什么,總是會被他要過去,不聲不響接著做好。因為,在他眼里,她做不好任何事。 許果蹲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去玩吧,很快就好?!鄙蛐前匮燮]有抬,示意她不需要陪著自己。 許果去了后院,他洗完澡后打掃過,地上的水清理過,毛巾整齊地搭在木架上。她上前兩步,拿起了杯子里的牙刷。 忘了給他新牙刷,他用了她的。 沈星柏在外面晾起了襯衣,走進屋子,許果已經(jīng)鋪好了床,找了一盞煤油燈出來,放在床頭。 她手里拿著一盒火柴,想起自己第一天來,村長教她劃火柴。她從前真是沒用呀,長這么大,連火都沒點過。 “這里開燈不方便,你夜里要是起來,可以點這燈,玻璃罩拿開點燃就好了?!币娝M來,許果向他叮囑著,“小心燙到手?!?/br> 沈星柏沒有接腔,靜靜地盯著她的手指看。 許果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后,雖然,先前燙出的那道白印子早就消退,看不出來了。 等她起了身,經(jīng)過他的身邊,他才問:“你去哪里?” “你早點休息,我去學生家,跟她湊合一晚上。”許果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她覺得,他應(yīng)該明白她的意思才對。 面前的門卻忽然“咣”的一聲,關(guān)上了,她抬頭,看見按在門上的手。 “許果?!鄙蛐前芈曇舯鶝龅亟兴拿?。 第3章 出走 許果的手指在身側(cè)攥成了拳頭。 分不清他的聲音與夜色哪一個更涼:“跟我說一說,你是怎么想的。” “我沒怎么想。”她維持著鎮(zhèn)定,以及疏離,好提醒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 他語氣稍稍軟下來了些,像是妥協(xié),像是求和,他問她:“打算什么時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