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不知不覺,她屋子的輪廓從視野后出現(xiàn)。 她再一側(cè)頭,發(fā)現(xiàn)那小女孩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時候,牽在了沈星柏的手里。 一左一右。 這情景,就像一家三口。 許果微怔過后,裝作沒有注意,說了一句:“前面就是了,你早點(diǎn)回去吧。” “好。”沈星柏腳步隨她慢下來,抬眼眺望著那個方向。 說話的功夫,籠罩著他們的微弱光線瞬間抽離,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二花“呀”地叫了一聲。 許果定住腳,她手里的燈滅了。 幾秒之后,又一束光線亮起,沈星柏拿出了手機(jī),打開電筒。 “我送你們到門口。”他說著,手握燈光,往前走去。 許果邊走邊看她的提燈,是里面的煤油燃盡了,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就沒太注意。 還是讓他多送了一段。 送到院門前,二花轉(zhuǎn)身看沈星柏的目光還是念念不舍的,許果向他說了聲:“謝謝?!?/br> 他沒答,變戲法似的拿出管膏藥:“拿去?!?/br> 許果接到手里,微弱的光線下看清了上面的字,低頭瞧瞧二花。 那是抗過敏用的外敷藥。 看來他是認(rèn)真要在這邊長住,連這種不常用的藥都準(zhǔn)備了。 “許老師,”沈星柏走后,二花乖乖地坐在床上,讓許果幫她抹著藥,問了個問題,“你是不是生氣了?” “為什么生氣?”許果的手指輕柔地擦過她臉上突起的紅點(diǎn),抹勻。 “我想跟沈哥哥學(xué)開飛機(jī),你看起來,不太高興,還有一點(diǎn)……快要哭的樣子?!敝赡鄣穆曇繇懺趯庫o的夜里。 孩子的眼睛格外明亮,說話也是一針見血。 許果失笑:“哪有的事,老師怎么會哭鼻子?” “那……”二花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找沈哥哥玩呢?如果是,那我以后就不去了。” “不,不是?!痹S果搖搖頭,攬著她的腦袋,擁入了懷中,“不是這樣的?!?/br> 沈星柏曾經(jīng)有機(jī)會成為空軍,那一度是他的夢想。 飛行員對身體素質(zhì)要求已經(jīng)極高,空軍的標(biāo)準(zhǔn)更加嚴(yán)苛。那年招飛,他先是輕輕松松參加了體檢,接著又順利地通過了第二輪復(fù)試。 高考是最后一輪考驗(yàn),只需要考出比一本線稍高的分?jǐn)?shù),沒有其他意外,他就會成為軍航來年新生的其中一員。這對于學(xué)習(xí)成績在年級名列前茅的沈星柏而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后來,他卻與許果一起,把高考志愿填在了鷺大。 沒有去軍航一定是種難以釋懷的遺憾吧,不然再后來,沈星柏就不會專程去加拿大自己考了飛行執(zhí)照。許果每次想起這件事,都會深深地懷疑自己。 也許他們的相遇,一開始就是錯誤。 過敏藥抹了幾天,二花臉上的疹子差不多消了下去。 “以后都不可以吃芒果了嗎?”她感到很失落,也很可惜,鍥而不舍地問了許果好幾遍。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是不可以了?!痹S果觀察著她臉上零星的淡淡痕跡,又仔細(xì)地上了一次藥,“不過,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比芒果更好吃的水果呀?!?/br> “真的?”二花半信半疑,她的小腦瓜不夠用了,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怎么會有比芒果還好吃的東西呢?” “老師不會騙你,是真的?!彼幫亢?,許果刮了刮她的鼻子。 窗外傳來了熟悉的轟隆隆的聲音,許果出了辦公室去看,直升機(jī)再次在這座小小村莊上空出現(xiàn),盤旋了一陣,落向遠(yuǎn)處的山頂。 孩子們第二次見到飛機(jī),仍舊興奮不已,紛紛從教室里跑出來看,沖著它神氣的影子跳躍著、歡呼著。這一次,許果沒有去喝止,心情平靜地回到辦公桌前,繼續(xù)批改作業(yè)。 天色漸晚,放學(xué)的鈴聲響了起來,學(xué)生們一個接一個地背了書包,出門回家。 許果批完了作文,揉揉太陽xue,把窗簾拉開些,整理起了第二天的教案。 不知不覺,室外一片昏黃,她整理得差不多,把書本留在桌上,出門鎖了辦公室。 借著那一點(diǎn)落日余暉,往回走。 “許老師,才下課呀?!甭飞吓c佝僂著腰的老爺爺擦身而過,還面生,叫不出名字,他卻笑瞇瞇地打了招呼。 轉(zhuǎn)眼在這里已支教半個多月,當(dāng)?shù)氐拇迕翊蠖喽颊J(rèn)識了她。 “是,您吃過了?”許果笑著學(xué)一點(diǎn)兒他們方言的強(qiáng)調(diào),不帶距離感地回答過他,再走幾步路,就看見了她的家。 還有家門前推推搡搡的人群。 這些人是在干什么,又有什么熱鬧可以看? 她疑惑,加快了腳步,走過去。那群人圍在一起,仰著頭,議論紛紛。再走近些,她恍然察覺出些端倪——她的家,好像與平時不太一樣。 天已近黑,她的小院門前,卻亮如白晝。 和煦的光線鋪滿了那塊小小的天地,往外溢開,照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上。 村民們聚集在光線下,熱熱鬧鬧、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眼中新奇而困惑,還有或多或少的艷羨。總算有人看見她,沖著她大叫了一聲:“許老師!”他們紛紛回頭。 “哎——”許果仍然處于一種茫然的狀態(tài),她走過去,人們看著她,很和善地朝著她笑,自發(fā)地給她讓出一條道來。她走過去,仰起頭。 發(fā)生了什么? 院子的正前方,她的面前,立起了一盞高高大大、明亮的路燈。 第7章 出走 許果伸出手,觸碰到燈柱,恍惚地按在上面,金屬的外殼涼而光滑,卻有一種莫名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直視著那光源會感到刺眼,她收回了視線,聽到身后有個和氣的聲音:“大家不用一直看,每家都有的?!?/br> 是小方,他站在人群最后,所有人頓時都一齊回頭看他。 “這是個好東西,不用拉電線,也不燒油,以后天黑在院子里干活,就不用費(fèi)勁點(diǎn)油燈了。大家去村長那里排好隊挨個登記,我們每家都會裝一個?!彼穆曇翮H鏘有力,向眾人說明著。 隔著懷揣喜悅的人群,他與許果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笑。 許果垂下眼睛,轉(zhuǎn)過身進(jìn)了院子。村民們?nèi)匀怀两谕蝗欢鴣淼南灿嵵?,高興不已,七嘴八舌地向小方問著問題。 人群漸漸散去后,炊煙從屋頂?shù)臒焽枥镆稽c(diǎn)一點(diǎn)升起,廚房里蔓延出飯菜的香氣。 “真好啊?!币估锒ú戎饷娴臒艄庾哌M(jìn)來,鉆進(jìn)了被窩,也依然趴著不睡,伸頭朝外面出神地望,“外婆最喜歡月亮圓的那幾天,因?yàn)橥砩系教幎紩亮恋模词裁炊剂撂?。?/br> “以后不用等月圓了?!痹S果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睡吧?!?/br> 她卻還是很精神,翻身坐起,往許果這頭靠了靠:“許老師,你說,它是天上的星星被摘下來的嗎?不然怎么會自己發(fā)光?” 許果也由不得地“噗嗤”一笑:“那是太陽能板。” “太陽能?”不過山村小學(xué)二年級的孩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新鮮的詞匯。 “它白天會吸收太陽光的能量,轉(zhuǎn)換成電,存在蓄電池里,天黑以后就靠這些電來發(fā)光。”許果也裹著被子坐了起來,耐心地向她講解著其中的原理。 “噢……”二花是個聰明的孩子,一點(diǎn)她就明白了意思,“好神奇,原來是這樣,老師你懂的好多好多。” “老師懂的并不多。”許果搖了搖頭,捋著她細(xì)軟的頭發(fā)道,“這點(diǎn)東西課本里就有,只要讀書了就會知道,以后你會學(xué)到的?!?/br> “讀完六年級,我也能像老師一樣懂這么多嗎?”她天真地問,“大舅舅說,女孩子家遲早是要嫁人的,他讓我沒事不要老是看沒用的書,幫外婆把那些玉米種種好……” 許果有種窒息般的壓抑,她聽著墻上“滴答滴答”的秒鐘走動,沉默了半天。 她問這孩子:“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二花沒聽明白,疑惑地看看窗外。 “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去大城市里。”許果說,“城市里的路又寬又闊,全是外面這種的漂亮路燈,望不到頭,數(shù)也數(shù)不……”她沒說完,“阿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有人想你了?!倍粗?,原來這種說法,在哪里都有。 有誰會想她呢?即使有,也是抱著怨恨的吧。許果一面想著,一面拿起擱在床頭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這山上晝夜溫差大,白天是盛夏,夜里就是深秋,凍得人冷嗦嗦。 “城里都是這樣的燈嗎?數(shù)也數(shù)不清?!倍ń又惹暗脑捘钸吨凵窳辆Ь?,“那該要花多少錢呀……” “睡覺吧。”她丟下手帕,扶著孩子躺下,幫她蓋好被子,“好好讀書,一定要好好讀書?!?/br> 小方?jīng)]有說大話,大批的牛車接二連三上了山,運(yùn)送來了各種建路燈的材料。 村長家門前的告示欄上,也張貼了招聘修路工人的啟事。 許果為幾個不識字的小伙子讀了那啟事的內(nèi)容,與他們寒暄著道別后,走向?qū)W校,準(zhǔn)備迎接新一天的工作。那路燈的安裝工作優(yōu)先從學(xué)校開始,已經(jīng)有幾個工人在校門前掘開泥土,往里面埋供電設(shè)備。 “許老師,早。” “早,辛苦了?!痹S果朝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了校門,走出幾步路,聽到身后響起一個空靈而嘹亮的聲音。 “請問,村長家要往哪個方向走?” 許果原地定住。 這個聲音…… 她回頭看去,其中一個工人指明了方向:“一直走就好,你不是這里的人吧?也是來做工程的?” “我不是,我只是來找人?!眮砣诵χ冻鲅┌椎难例X,她精神奕奕,一身專業(yè)的登山裝備包裹著她頎長而妙曼的身型,“你認(rèn)識嗎?他叫沈星柏?!?/br> 他叫沈星柏。 我只是來找人。 寥寥幾句在許果的腦海中直打轉(zhuǎn),那工人已經(jīng)恍然大悟:“你找沈先生啊,他就在……” “辛愛!”許果叫了一聲。 他們一起轉(zhuǎn)過頭來。 辛愛這時才看到許果。 “是你?!毙翋弁徇^頭,陌生而仔細(xì)看了她一眼,走過來。 這眼神,和這兩個字,飽含很多復(fù)雜的情緒。 旁人只是看個熱鬧:“你們認(rèn)識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