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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略青樓樂師的那些年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花神娘娘果然十分照應(yīng)她座下小官。那些客人似是嫌棄我年紀太小沒有意思,著人將我轟出了房間。

    我不曉得我做錯了什么,那對我笑得和藹可親的老鴇著她的打手們將我揍了一頓。我很莫名,抱著腦袋心想著過幾日讓小春燕幫我報這檔子事的仇才沒那么痛些。

    我感受到了這個世間對我滿滿的惡意。

    但幸好,老鴇給了我一兩銀子,作為今晚的工錢。縱然我傻,這個賬我也還是會算的,兩個晚上二十兩,今晚她應(yīng)當給我十兩銀子才對。

    管不上那么多了,我沒蠢到回去找老鴇理論,只揣著這一兩銀子往書齋跑,心底發(fā)誓絕不再來當舞姬。

    我不識字,不曉得要買什么書才合景弦的心意,問了書齋的伙計,“就是那種……要做大官看的書。很大很大的官?!?/br>
    伙計看我?guī)е鴤乇葎澲?,冷不防“噗嗤”笑出了聲,興許是察覺到他自己這樣很沒有禮貌,他斂起笑,遞給我一本手掌大小的書籍。

    “在你做大官之前,先學(xué)學(xué)這個罷。”他對我說道。

    這本書只花去了我一錢銀子。我抱著那本書一瘸一拐地跑回花神廟。

    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一本書單調(diào)了些??茨菚馍峡湛瞻装缀们謇渌频模蚁氲娇梢杂盟嵝悴派匣亓艚o我玩的筆墨題些字。

    小春燕不在,我題什么字、題不題得對,就真的只能全靠緣分。

    “望你功成名就,花官贈上?!笔畟€字,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勉強確信是對的字,也被墨水糊成一片。

    沒事的,壽禮看的是心意。景弦他不是那么膚淺的人。我這般安慰自己說。

    好罷,我自己也看不過去。為了彌補我的失誤,我決定親手為我的小樂師煮上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

    打定主意后,景弦生辰的那天夜里,我買了上等的面條,摸到酸秀才那里,借用他的鍋下面。

    面是正經(jīng)面,鍋也是正經(jīng)鍋,唯有我的手不正經(jīng),放鹽時抖腕太松,那鹽巴白刷刷地落進鍋里,像飄雪一樣好看。

    酸秀才一巴掌打在我腦門上,哭笑不得,“你這樣,是要藥死誰?浪費啊,浪費。鹽是金子曉不曉得?”

    我心里愧疚,賠了酸秀才一點錢,便抱著面碗往解語樓去了。

    隔被揍那晚已去兩天,小春燕囑咐我近期不要靠解語樓太近,以免被他們的人看見。他猜我是被老鴇給騙了,簽的不是什么兩天的短工契,而是賣身契。

    他擔(dān)心我總被這種艷事騙去,順便就同我普及了一番青樓究竟做的是什么營生。他說得我面紅耳赤,心里也很害怕。

    然而我還是覺得,今日一概不管,給我的小樂師過好生辰最重要。

    所以我仍是來了。抱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面,揣著一本題了爛字卻可以功成名就的書。

    琴房空曠,他還沒有回來。

    我才將面碗放在他的桌上,他便推門而入,我背過身將書藏到身后,卷起唇角朝他笑,“景弦,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東西來?不是紅梅、不是雞蛋,是你會喜歡的!”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輕搖頭,“不猜。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他問得很隨意,像是沒想真的知道答案。隨即他鼻尖輕嗅,似聞到了我煮的面的味道,略帶疑惑地看著我。

    我先將那書拿出來,擋住自己的臉,故作驚喜道,“你看!”

    “……”我遮住臉好半晌,他都沒有說話。

    待我將書從臉上拿下來,才發(fā)現(xiàn)他正惶惑地虛眸看著我,低聲反問了一句,“你送我……《千字文》?”

    我從他的口中了解到,這本書叫做《千字文》,是那些年紀尚幼的孩子的識字啟蒙書。原來那書齋的伙計是在嘲我不識字,讓我夸口做大官之前先認一認。

    “此書于我無用。你拿走無事時看一看,的確很合適?!蔽抑溃鋵崨]有嘲諷我的意思,可他這么說我心里仍是有些難過。

    這種難過,為我那六年的刻苦學(xué)習(xí)奠定了扎實的基礎(chǔ)。

    等我再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走到桌前,看見了那碗面。

    春寒未退,饒是我端在手里時它還是熱騰騰一碗正經(jīng)湯面,此時被窗外的冷風(fēng)一吹,也涼了不少。面糊在一起,與我的臉色同樣慘淡。

    我囁嚅著與他道,“我說這是我方才剛做好的長壽面,你相信嗎?”我生怕他覺得我是拿別人吃剩下的來哄騙他。

    “長壽面?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我其實不太喜歡過生辰?!彼虼?,低頭看碗,“但是,謝謝?!?/br>
    他沒有對我方才問的話表態(tài),但拿起筷子挑起一小撮。似是要吃。

    我欣喜地睜大眼,又與他道,“你和我,不用說謝謝了,我和小春燕就不常說的,總說著多見外啊。我是從老鴇那里知道的,她告訴我你請了半天假去后山……”

    祭拜父母這件事,在他壽辰說出來似乎不太好,我適時止住。正好瞧見他將嘴里那口面艱難地咽了下去。

    然后,便落了筷。

    “好咸?!彼闷鸩璞?,抿了口茶后評價道。

    我知道我將鹽放得有些多,后來已剔除去不少,長壽面連成一根,我總也不好咬斷掉先幫他試嘴,沒想到會如此讓他難以下咽。

    “以后,別為我費心備禮了。我不喜歡過生辰?!彼眠^我緊緊捏在手心的書,似乎悵嘆了一口氣,與我說,“你哪里來的銀子買書?和你的傷有關(guān)?”

    我一手抱著另一手的臂膀,正想要和他說清楚,琴房的門忽被撞開,兩三個打手退到兩邊讓出一條道,老鴇從中間走了出來。

    景弦站起身,擋在我面前,聲音沉冷,“何意?”

    “這件事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小丫頭片子跟解語樓簽下賣身契,已經(jīng)是解語樓的姑娘了,昨天跑了算我送她的,今兒個既然回來了,就得繼續(xù)接受調(diào)教。”老鴇隨意擺手,“把她帶走。”

    景弦反手將我握緊,避開打手的棍棒,我看見他回過頭凝視著我,沉聲問,“她說的是真的?你簽了賣身契?”

    我望著他,頭一回在他眼中看到了驚慌。他為我感到驚慌。

    我也十分驚慌,擰眉點頭,又急忙搖頭,解釋道,“她跟我不是這么說的……她說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給她當兩天舞姬,只需要陪那些客人喝酒就可以了。而且,她也沒有給我二十兩,她只給了我一兩銀子?!?/br>
    景弦皺緊眉頭,“區(qū)區(qū)二十兩,讓你陪客人喝酒你就愿意了?你…!”

    “如果我早知道是他們灌我喝酒,而不是他們自己喝,我是不會愿意的。”我捏緊他的衣角,“但是只要陪他們喝幾杯酒,就可以拿到銀子給你買書,我當然愿意。”

    “別廢話了,還不趕緊帶走?”老鴇聽完我說的話,冷嗤了一聲,催促道。

    景弦將我護在身后,沉聲道,“不行。她不識字,是被你騙進來的,按照梁朝律法來說,你若是執(zhí)意履行契約,討不到半分好處。更何況,你只給了她一兩銀子,倘若我將此事鬧大,待上了公堂,你就不怕被人說閑話?”

    老鴇一怔,隨即又笑了,那笑十分尖酸。

    “喲,景弦,你向來冷傲,解語樓將你倆的事傳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權(quán)當笑談。沒想到你真這么沒眼光,看上一個小乞丐?”她的視線掠至我,眉梢眼角凈是冷嘲,“你是非要護著她不可了?”

    “我并非護著她。她是為了給我備生辰禮才被你騙去的,實在冤枉而已?!本跋曳裾J了老鴇的說法,隨即又隨她譏諷我,“她這般容貌與才情也值得你親自誆騙,你最近的要求可是越來越低了。依照這般趨勢下去,解語樓的姑娘豈非只要是個女的就可以?”

    好罷,雖說我也想得明白他是故意這般說來救我,但這真實的內(nèi)容實在引起我極度不適,我恐怕沒辦法完全不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但,他為了我與老鴇周旋的模樣,甜得我心眼子都冒出泡來,也顧不得計較他說我生得丑了。和他比起來,我確實丑,這我認得心甘情愿。

    我始終躲在他身后,也不知他們爭扯了多久,最后是景弦轉(zhuǎn)過身來,垂眸看著我,輕聲對我說,“沒事了……你的銀子不必花在我身上,你終究沒有明白我那日與你說的話。罷了,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張為我做這些。我不喜歡過生辰?!?/br>
    我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畢竟我難以相信他真的不喜歡過生辰這件事。他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羨慕他們這些有生辰可過的人。

    “很晚了,快回去罷?!彼c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將面碗和書一并捧起來,遞到了我的手上。

    面條已經(jīng)冷結(jié)在一起,我不知所措地抱著碗,執(zhí)意要他收下那本書。

    “好歹是我的心意?!蔽衣裣骂^,囁嚅道,“我對你的心意。”

    他深深凝視我。我倆之間的靜默猶如碎冰入骨,涼透吾心。

    良久,他終是悵然嘆了口氣,蹙眉輕問我,“花官,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這攤渾水?”

    原來在他眼里,他是渾水?我卻覺得他明媚得早已浸透我的昏暗與渾濁。

    “不苦啊?!蔽姨痤^,望向他,迫切地涌出我滿腔熱意,“有你在,我不苦啊?!?/br>
    他隨意落在桌角處的指尖微顫了下,卻沒有再回復(fù)我。

    只是勉強將書收下,放在書架上,一個隱蔽到我一眼看去望不見的地方。

    離開了繁華的花街,去花神廟的那條長長的爛泥巴路很暗,唯有一盞淡黃色的燈籠掛在別人家的后門上。

    我抱著碗,走著走著就累了,蹲坐在墻邊打算歇一會兒。

    隱約記得有個人說過,長壽面是一定要吃完的,否則神靈不會如愿讓被祝福的人長壽。我挑起面,嘗了一口。

    說來大家可能不大相信,其實我覺得味道還可以?;蛟S是我沒見過什么世面,向來是能管飽就行,所以能咽得下去。

    我忽然想起小春燕在我煮面之前同我說的話,他讓我有空也煮碗面給他吃一吃,不論煮成什么樣,只要我煮他就一定吃。他與我同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應(yīng)當不會嫌棄。

    這讓我的心得到些許慰藉。我抱起碗就往花神廟沖。

    小春燕正翹著腿翻看一本書,我捧著面碗走過去,問他有沒有吃晚飯,他看了一眼我手里被糊住的面,默了片刻后,告訴我已經(jīng)吃過了。

    我覺得他八成沒有吃。

    我將在解語樓中發(fā)生的事坦白告訴他,直言這碗面和那本書都被景弦嫌棄得明明白白。小春燕說他聽著覺得我實在可憐,才大發(fā)慈悲地接過碗,挑起來嘗了一根。

    若非有我在旁邊看著,他險些連碗帶面把手里一坨整個兒扔出去。

    艱難地咽下面條,小春燕激動地教唆我,“別吃了,倒了罷!這也太難吃了!我長這么大就沒吃過這么難吃的面!”

    不行,我想讓我的小樂師長命百歲。

    我沒有聽他的話,只將碗接了回來,蹲去墻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薅。

    好罷,三口過后,我決定收回我覺得味道還可以的話。真的好咸。又冷又硬糊,像是抹了鹽巴的冰碴子。

    冰碴子吃得我好生難受,那一根根冷黏在我的喉嚨里,攪得滿口干澀。

    小春燕坐在一邊瞅我的眼神愈漸冷沉,伸出手來想搶我的碗幫我分擔(dān)些,被我避開了。他既然覺得難以下咽,我也不好意思再讓他幫我。

    最后他從外面找來熱水灌進我的碗里,我才稍微覺得能下咽些。

    我慶幸煮面的時候沒有想不開煮成大碗的,否則不知道我今晚還能不能挺過這一劫。

    后來我才漸漸明白,并沒有什么吃干凈一碗長壽面就真能保佑被祝福的人長命百歲的傳說。

    我想得很明白,便是這些令人一步步絕望的細枝末節(jié)充當了纏綿于我的風(fēng)雪,陪伴我的是它,擊潰我的也是它。

    風(fēng)雪好大,一路走來,逐漸封住了我淌不出也消不去的情意,也凝固了我徒步掙扎的熱血與孤勇。

    以至于而今我看著他,情意雖還被封存在心,無畏付出的孤勇卻殆盡了。

    我記得容先生教導(dǎo)過我: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便不要問出口。

    “如今我在你的心目中,已不重要了是嗎?”他此時如同溺死般的模樣,是不是意味著他真的很想要知道答案?

    我望著景弦,他眸色很深。迷了我的眼。

    “咕?!?/br>
    我知道有些失禮與抱歉,但此時我肚子的咕嚕聲的確適時地拯救了我。我窘迫得恨不得隨意指認是過路的行人,但料想行人們定然會對自己沒做過的事拒不承認。

    好罷,我承認。

    我挽了下耳發(fā),故作自在,“抱歉……我餓了?!?/br>
    他抿緊唇,凝神盯著我,片刻后,忽地低頭輕笑了聲。他很無奈啊。

    醉香樓沒怎么變化,還是那個能讓小春燕與我流連忘返的醉香樓??v然那時候我們不過是趁小二收拾桌子前撿些剩菜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