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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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罷。對話還是卡死了。想我們的確沒什么共同語言可講,唯我總是癡纏,可留他一二。 “以及,”他盯著我手底那張紙上洇開的墨跡,幽幽道,“你若半日內(nèi)學(xué)不會寫我的名字,我以后便可以不必理你了?!?/br> 他的聲音穿越經(jīng)年,還回蕩在我的耳畔。我手底的墨再次洇開,浸透紙背,寒風(fēng)入窗,生出些許涼意來。 “jiejie,這個‘景弦’是誰呀?” 女童稚嫩的聲音拽了我一把,我驀然驚醒。低頭看去,筆下赫然還是他的名字。無知無覺間。 身旁兩個小娃正趴在桌邊撐著下巴瞧我。一如當(dāng)年,我和小春燕趴在橋頭望著敏敏jiejie那樣。 “你小小年紀(jì),怎生認(rèn)得這么多字?”我一時感慨,悠悠嘆氣,揉皺了那暈?zāi)募?,丟到一邊去。 兩個小娃瞧著我的動作,仍睜著大眼睛瞧我,偏頭不解。 我微微淺笑,“想知道這個人啊。那你們先告訴我,晌午我來時,打著算盤從馬廄后邊走過去的人又是誰?為什么我去拜見你們爹娘的時候,沒能看見那人?” 第33章 我就喜歡鬧騰的 彼時我方從馬車?yán)镢@出來,算盤珠子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待我循著那聲音轉(zhuǎn)過頭時,便只在拐角處晃見一道背影。 與我昨日在月亮門處所見的那道背影別無二致。 身形佝僂,瘦骨嶙峋。 想來那是個上了年紀(jì)不得照顧的中年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沉疴已久。我見那黛青色的長襖已翻出灰白的棉花,青黑的長發(fā)一縷縷耷拉在肩背上,系帶綁它不住,便隨意任風(fēng)吹起,翻飛出一片虛影。 他拖著殘喘的身軀,獨自走在這片冰天雪地。算盤珠子脆生生地響,周遭一片寂靜。我料他雖身在陳府,卻應(yīng)無人問津。 這樣的背影,幼時我常常在橋洞里看見。那些人都裹著一件棉衣,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卻不愿意改變現(xiàn)狀,惟愿渾噩度日。 酸秀才和我說,他們都是些孤苦無依的人,自己沒什么本事。到底值不值得同情,誰也說不清。 他常教導(dǎo)我,年紀(jì)小尚且可以沒本事,但也不能失了志氣,免得養(yǎng)成習(xí)慣。等大一些了,就不要去要飯了,有手有腳,隨意做些什么都比伸手討要施舍好些。 每當(dāng)我重重點頭時,酸秀才看我的眼神都十分復(fù)雜。如今想來,那時候的酸秀才,已如他所言,失了年少志氣,養(yǎng)成沒本事的習(xí)慣了。 不曉得在這陳府一方天地的是什么人。那個人,總讓我想起酸秀才悵惘時嘆息的那句:“我其實常常害怕,自己多年以后,走過半生,仍舊踽踽獨行。流落得個橋洞下那些生人同樣的下場。” 彼時敏敏jiejie是怎么說的?她說,“有我在的話,你不必獨行。” 她說的不錯,至少我看到的那么些子年里,敏敏jiejie都讓酸秀才過得不像是獨身一人。饒是只送些雞蛋,酸秀才總歸沒有餓過肚子。可我明白,他不能總吃敏敏jiejie的雞蛋。 不知道他如今去了何處。是否拾回年少志氣。又,是否仍舊獨身一人。 “那是我們府上的賬房先生,不常出門的?!毙∩贍敁沃掳停瑩u頭晃腦,“喜歡念詩?!?/br> 小小姐點頭,“喜歡給我和哥哥講話本子。” 我默然一笑。真好,如今喜歡給人講話本子的越來越少了。我常夢回當(dāng)年說書天,敏敏jiejie抱著我聽酸秀才講話本子的時候。年少無愁,歲月溫柔。 “他整日里都抱著算盤和話本子,有外人來的時候都不會出門的?!毙∩贍攭旱吐曇?,悄悄和我說,“上一個管家說他多半腦子有問題,讓我們別和他玩兒。可我覺得他不像有毛病,他對我們很好?!?/br> 小小姐附和地點點頭,“我娘其實也早就找了另一個的賬房先生了?!?/br> 莫名地,這些話用稚子童真無憂的聲音說出來,煞是割喉誅心。 “那為什么還留他在這里?”我一邊研墨,一邊問道。 “不知道,好像不能趕他走?!毙⌒〗銚u頭,面露古怪,“嗯……他自己也不愿意出去見人。對,反正不能趕他走?!?/br> 好生奇怪。 唯有一點我想得通透,那原來的管家定沒少欺負(fù)了這賬房去,否則怎會與一雙天真無虞的稚兒胡言亂語。 人心果不其然地叵測。分明那賬房已是個風(fēng)燭殘年之人,討個活口罷了,至少殃及不了管家的地位,何苦為難。 我想我是上了年紀(jì),聽不得這等悲傷的人,也聽不得悲傷的故事。可面前這兩個小童此時卻央著我講我那悲傷的故事。概因他們十分好奇,被我舞弄墨水洇開的“景弦”是誰。 好罷,我姑且就來簡單地介紹一下,“他是個長得過分好看的人,過幾日會來教你們彈琴。我先把他的名字寫出來讓你們提前認(rèn)識認(rèn)識?!?/br> 蒼白無力,失望至極。 小少爺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小小姐卻興致勃勃地問我,“有淳府的三哥哥好看嗎?我覺得三哥哥是天下最好看的人?!?/br> 我十分驚奇,她小小年紀(jì),認(rèn)字多就罷了,怎么地比我當(dāng)年春心萌動得還要早。再者,她小小年紀(jì)見過天下幾個人。 想到這里,我心里難免悵惘。十歲的我當(dāng)年又見過幾個人?便覺得景弦時天下最好看的了。也就那么一晃眼,我將十三年的注都押在了他身上。 “到底誰更好看?”小姑娘皺著眉頭催促我。 “應(yīng)當(dāng)是……”這個問題該死地難,我總不好在別人面前說別人的心上人沒有我的心上人好看罷。待我折中一番后,我道,“應(yīng)當(dāng)是各有千秋。你過幾日看了就知道了?!?/br> “那景弦會講話本子嗎?”小姑娘睜大眼,無比驕傲,“三哥哥就常會來家里給我們講話本子?!?/br> “不會。他不喜歡。”這我倒是能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你會嗎?”小少爺適時的插話讓我猝不及防。 因為,我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從前倒是常給阿笙小meimei講,不過講的都是關(guān)于我自己的話本子。想來旁人是不愛聽的。 在柳州的那六年里,我因當(dāng)年對著景弦講不出話本子一事,自我反思過數(shù)次。這也就為我后來常與小阿笙上街聽說書積攢話本子奠定了基礎(chǔ)。 故事我有的是,竹舍的房間里,厚厚一沓。講不講得出,就且看那些年里被酸秀才熏陶過的造化了。 “明日我姑且講一講……”想了一想,未免明日講得太差丟人,我又加了一句,“但你們須知,你們這個年紀(jì),正是要好好看書寫字的,不能沉迷于話本子。那里面好多都是騙人的,信不得。我親自吃過話本的虧,不會哄你們?!?/br> 未免明日我講得太差,我須得先給自己找個臺階。臺階是正兒八經(jīng)的臺階,但我的確也沒哄他們。我這虧吃了十三年,逐日漸噎。 其實我心底想的是,等明日正式教習(xí)了,兩位小童應(yīng)當(dāng)會被學(xué)習(xí)的重?fù)?dān)壓得喘不過氣,什么勞什子話本,統(tǒng)統(tǒng)忘到一邊去。 然,我萬萬沒有想到,兩位小童的精力和記憶都如出一轍地好。 我方教完《千字文》起篇十六字,正打算喝口茶歇息片刻,再為他們書寫其中難解之字,這茶還沒喝上一口,他們便纏了過來。 話本,要聽話本。他們記得明明白白。昨晚上的山珍海味都不能使他們忘卻。 壓根不似我當(dāng)年,饒是才啃過餅子不過三刻,也總會忘記自己啃過。 當(dāng)然,我還是很能理解我自己,做我們乞丐這行的,都記不住自己今日究竟有沒有吃過飯。沒有什么家常便飯,餓就是家常便飯。 兩位小童生活過于富足。于是閑暇時間便拿來記這許多。 或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昨日沒給他們布置功課的緣故。容先生教我那時,常這樣對我說。 總之,我現(xiàn)在口干舌燥,講不出話本子,也拿他們這兩個小磨人精毫無辦法。 “我來給你們講。”聲音像被春風(fēng)軟化的冰碴。 我一怔。心驀地跳漏了一拍。好似走在雪地里忽然一腳踩空,陷入綿軟的雪坑中。 昨日他以雪敷面,和目送我時微紅的眼角仍歷歷在目。情分,情分,他與我曾有些許情分。我的心勃勃鼓動,瘋狂地擴張,又極致地壓抑,愈漸窒息。 最終,我也只敢輕聲道,“景弦,辰時方過,你來太早?!?/br> 送他來這間房的是陳府下人,被他揮手遣走。他解下銀色大氅,拂落了點點細(xì)雪,“我來找你。” “大哥哥,你就是來教我們彈琴的先生嗎?”小小姐興沖沖從我腿上跳下去,帶著她哥哥一起撲到景弦的面前,望著他的臉仔細(xì)看,“好、好看……” 景弦蹲下身,揉著她的腦袋,“我是來給你們講話本子的先生?!?/br> “jiejie說你不喜歡講話本子的。”小小姐眨著天真的大眼睛,轉(zhuǎn)頭就賣了我,“她說你不愛看那些?!?/br> 我發(fā)誓。饒是我記性再差,關(guān)乎他的一切,我卻當(dāng)記得大致無差。他的的確確說過。我清清楚楚記得。 場面它一度給我難堪,我默了片刻,為我和景弦一并找了個臺階下,“許是我記錯……” “你沒有記錯?!本跋夷笾」媚锏哪樀?,低聲與我道,“是我錯了?!?/br> 我不明白,他口中說的“錯”是否偏指話本子一事。 小姑娘十分中意景弦的容貌,暫時將她的三哥哥拋卻一邊,抱著景弦的脖子央求他抱。我有點嫉妒,卻也不好和一個小姑娘賭氣。更不好表現(xiàn)出來。自己還在乎得要命。 令我感到吃驚的是,景弦卻并沒有抱起她這個軟乎乎的小姑娘,只哄她回來坐好。 因著他要講話本子,兩位小童興奮地拉著他的袖子,圍著他好一陣嘰嘰喳喳。 我感到有些抱歉,“他們有些鬧騰……大概是因為太喜歡你了,見你生得好看。你不要介意?!?/br> “無事?!蔽乙娝闷鸩璞氖钟行┙┯?,不知是否被寒意侵的,他的聲音微嘶,“我就喜歡鬧騰的。” 默然。 我緩緩捂住心口,壓住忒忒的心,抬眸望他。 天可憐見,請你真的公平地見一見。那些年我見他生得好看而喜歡他的時候,他可全然不是這么說的。 第34章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我不禁冥思苦想,當(dāng)年我沒能有出息地在半日內(nèi)學(xué)會寫他的名字時,他是怎么對我的。 但其實我想要首先說明一點,這兩個字也不能說我是沒有學(xué)會。嚴(yán)格來說,只是那字寫出來時些許難看,不入人眼。 “可你須得知道,你常常因想不起筆畫而寫不出來。不嚴(yán)格來說,便是沒有學(xué)會?!彼糁肜锏拿?,斜睨我道。 “那我們?yōu)槭裁床荒馨凑諊?yán)格說的算呢?”我抓著筆認(rèn)真且費解地和他探討。并時不時瞟向他碗里的面。我還沒有吃午飯。 “嚴(yán)格算的話,我便不必再理你?!彼麑⒚嫱肱擦诉^去,不讓我瞟,“你何時寫好我的姓,何時讓你吃?!?/br> 可憐我日日給他送雞蛋吃,如今他竟連一口面都舍不得給我接濟。這倒也罷了,看一眼也不行。 我搓了搓臉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專程來找他使自己受苦受難,“我覺得你的名,要比姓好寫一些。我先寫好‘弦’不行嗎?” 他似是想頷首,略滯片刻,又搖頭,轉(zhuǎn)頭凝視我道,“不行。姓更重要?!?/br> “景”更重要。 午時三刻的景是,春風(fēng)愈漸暖融,一抹新綠輕拂我面。 我坐在天橋柳樹下,撐住下巴,一桿毛筆已糊涂了側(cè)頰,墨意悠悠間,唯聽見隔壁學(xué)堂里的稚子們念道:“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br>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不明白。好餓。我揉了揉肚子,盯著紙面上歪七八扭的“景”字,難過得想要就地春睡重了去。 “小花,你究竟是在紙上寫字,還是要在你的臉上寫?”酸秀才收拾了話本子,從天橋走下來,笑對我道。 我吸了吸鼻子,捧著兩腮看他,“陸大哥,戚將軍和劉夫人的故事講完了嗎?” “第一場講完啦?!彼麚u頭嘆氣,走到我面前坐下,糾正我道,“不是‘劉’夫人,是戚夫人。嫁了就隨夫姓了,傻孩子。你今日新學(xué)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