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孺立刻看出其中不對：“到底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這……”

    “李叔你什么時候跟我也吞吞吐吐來了？”

    李叔一跺腳，橫了橫心，啐了一口道：“小少爺，許是我這個下人多事，在我看來，老太太的病純粹是被太太和二少爺氣的?！?/br>
    梁孺臉色一沉，李叔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大宅院里是非多，知道說到這里了也不好再去問他，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去看看祖奶奶?！?/br>
    “老爺他們還在正堂用飯呢，小少爺要不要先去……”

    “不用，我去了說話不好聽，怕是惹他們都吃不下去了?！?/br>
    梁孺說完特意繞過正堂，直奔祖奶奶的寢房，哪想半路上還是遇到了大哥梁斌。

    梁斌今日正為了梁府掌權(quán)的事情與弟弟梁冀鬧了個大不愉快。梁家三子都已成人，按照朱巷的規(guī)矩，梁府的掌權(quán)在這一年也需要交接給孫輩。上次分家產(chǎn)，因著梁孺讓出了份子，填了空洞，梁斌的財產(chǎn)才勉強比二弟多了那么一點。

    雖然最后結(jié)果是多了，可是還是打了梁斌的臉。說什么都是長子長孫，靠著三弟的貼補才會比二弟多出那么個零頭，怎么能說得過去。

    財產(chǎn)上吃了悶頭虧，這次分掌權(quán)梁斌說什么都分毫不讓。好在論才干梁冀的的確確比他差了不少，這么著這剛剛結(jié)束的第一回交手才沒讓梁冀母子占足了便宜?？墒沁@么一鬧，比撕破臉皮沒好多少，可把老太太給氣壞了，連日里鬧病不起。

    梁斌思前想后，發(fā)現(xiàn)祖奶奶才是這局里面的關(guān)鍵一棋。朱巷捧孝，因著這個孝字，祖奶奶選定的人，才是最后可以站住腳跟的。

    梁斌剛想趁了空子去探望祖奶奶，乘機擁前伺候討好討好，未想這個節(jié)骨眼上梁孺卻回來了。

    祖奶奶寵梁孺，這是個全梁府都知道的事情。莫說梁孺性子執(zhí)拗，自幼就與兄長相處不和，就是與父親也偶有沖撞，目無尊長?？删褪沁@般，梁孺從小到大都沒怎么受過體罰，祖奶奶把他護(hù)在手里，除了打架受過傷，家法根本就沒有挨過。

    梁斌心情本就不好，看見梁孺更加郁悶，白了白眼，也不想多客套：“你怎么回來了?！?/br>
    梁孺哼了一聲：“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來?！?/br>
    “你從未把這里當(dāng)過你家?！?/br>
    “那又怎么樣，當(dāng)不當(dāng)這里都是我家，我看戌時回來就戌時回來，愛寅時進(jìn)大哥的房間就能寅時進(jìn)，衙門口都管不了?！?/br>
    “你……”梁斌氣得臉色發(fā)白：“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說話這么口無遮攔?！?/br>
    梁斌心情不好，梁孺聽到祖奶奶病了心情也不好，懶得跟他多言：“我要進(jìn)去看祖奶奶了?！?/br>
    “我先來的，我先去看，你改日?！?/br>
    “你有病吧，我在自家看我自己奶奶我還需要改日？”

    梁斌記掛著梁府掌權(quán)之事恐夜長夢多，得早點打通祖奶奶這根橋梁，有個梁孺在就諸多礙事。

    “我今日有正緊事情找祖奶奶商量，你莫要搗亂。”

    梁孺一聽心里更氣：“祖奶奶都病了，你還有什么狗屁重要的事情非得這個時候找她商量?！?/br>
    梁斌氣紅了臉，在二弟那里本就受了肚子的窩囊氣，未料到在梁孺這里還被粗言相向。

    氣得過了頭，梁斌怒道：“你個不知道哪里撿來的小雜種，怎么跟我說話的，怎么這樣粗鄙?！?/br>
    梁斌聲音很大，梁孺忍不住皺了眉頭，沒好氣得道：“別嚷嚷，吵到祖奶奶?！?/br>
    梁孺這一副乖孫子的模樣叫梁斌更是惱火：“你給我滾回眉山鎮(zhèn)去，告訴你，別以為分家產(chǎn)時候你主動讓財顯得很大義，論跟論本，你根本沒有資格動梁的一分一毫！”

    梁斌氣得面紅耳赤，梁孺看著他突然覺得很心累，冷笑一聲：“你狗急跳墻了？”

    梁斌上前要打，一個拳頭揮到一半?yún)s被梁孺死死抓住。梁孺猛得用力，直把梁斌甩了出去：“怎么，自小到大沒被我打夠？這一年來分別良久，骨頭又開始癢癢了不成？”

    梁斌在地上翻轉(zhuǎn)兩下剛要起身，梁孺拍了拍手，虎視眈眈地盯著梁斌，卻聽屋內(nèi)傳來一個熟悉的老聲：

    “是……小孺回來了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梁斌和梁孺一同進(jìn)了梁老太太的房間。房門剛開，梁孺瞥見內(nèi)室的祖奶奶，頓時心疼起來，老太太近日變得面色蠟黃，眼窩凹陷，與往昔里紅光白皙的樣子相差甚遠(yuǎn)。

    梁老太太半躺在床榻上，本在歇息，聽見屋外的爭吵聲，這會兒坐起了半身，模模糊糊聽到了梁孺的聲音，就隨口問了一句。未想真的看見梁孺步履矯健地踏門而去，老太太臉上寫滿了高興。

    “真的是小孺，來來來，讓祖奶奶看看。”

    ？

    梁孺奔到梁老太太床邊坐下，拉著她的手，可憐兮兮地道：“奶奶你也不乖了，最近怎么瘦了這么多？”

    “嘿嘿嘿，奶奶人老了，瘦點比胖了好?！?/br>
    “才不是，奶奶不照顧自己身子，讓小孺難過?！绷喝姘杨^俯在老太太腿上，如同尋常祖孫一般撒嬌。

    梁孺坐在梁老太太床邊，旁的地方也沒有放置閑置的椅子，梁斌進(jìn)來后一直尷尬地站著。梁斌思量著，是走還是說明來意。就這樣走了，怕梁冀捷足先登，可繼續(xù)留下來，梁斌不知道還有沒有說話的機會。因為他看見，梁孺從包袱口里掏出一個錦盒，里面全是老太太愛吃的名貴點心，此刻他一口一口地喂老太太吃得正歡。

    梁老太太也樂在其中，兩個人這般膩歪得沒完沒了，梁斌有些急了。梁斌瞪了瞪梁孺，故意咳嗽一聲。

    梁孺回頭看看大哥，笑了笑。梁斌見三弟笑了，心里也笑了：還好，多少還是知道忌諱點大哥的。

    豈料梁孺開口道：“奶奶，大哥知道您病了，也是特意來看望您的。只不過他自己也不巧正病著，聽見剛剛還咳嗽來著。奶奶，左右這邊也沒什么空椅可坐，不如許大哥先行回去，養(yǎng)好身體如何？”

    梁老太太瞇了瞇眼睛，和藹道：“小斌啊，身體不舒服就聽小孺的吧，先回去吧。我這里有小孺一個也夠了?！?/br>
    梁斌臉上紅白交替，慢慢變得發(fā)黑，又不能發(fā)作，最終輕輕地行了禮退了出去。

    梁斌一走，梁孺就噗嗤一聲憋不住笑：“奶奶，你看大哥那個慫樣?！?/br>
    梁老太太戳了戳梁孺眉心骨，笑道：“就你調(diào)皮，小斌怕要被你氣死了?！?/br>
    “奶奶還說我，他進(jìn)門到這回，奶奶不也是故意當(dāng)他看不見呢。我這可是順了奶奶的心，遂了奶奶的意。”

    梁老太太哈哈笑起來：“一雙巧嘴，最會哄奶奶了。”

    梁孺又正色道：“不過，到底怎么了？奶奶怎么連大哥都不想見了？”

    梁老太太嘆了口氣：“不想見了，見我都不是真心的，見他作何？”

    “為何不是真心，他們又想謀些什么?！?/br>
    梁老太太突然有點傷感：“左右只有小孺對奶奶真心?！?/br>
    梁孺鼻子發(fā)酸，最見不得奶奶紅眼圈的模樣：“奶奶別這樣想，全梁府的人都記掛奶奶。莫說爹娘，就是大哥二哥也比阿孺有出息，大哥能持家理財，二哥也是個有文墨的人，只有我什么也比不上?！?/br>
    梁老太太撫著梁孺的頭，眼眶更紅了：“別這樣說，說到底，是這么多年來，梁家虧待你了?！?/br>
    “奶奶盡說讓阿孺?zhèn)牡脑挘抑叙B(yǎng)我長大成人，談什么虧待?！?/br>
    梁老太太問：“小孺你仔細(xì)說，這么多年來，你后娘培育梁斌，扶持梁冀，偏偏對你故意不聞不問。你爹充耳不聞，連奶奶我也當(dāng)了睜眼瞎子，你就沒有怨恨嗎？”

    梁孺沉默了一會：“原本沒有想過這么多，在眉山鎮(zhèn)的一年，見過外面的事和人，有時候會覺得有點心酸。怨恨……談不上，都是骨rou至親，談什么怨恨。”

    “可梁府三子，偏偏選了你日后從軍打仗，你可知隨軍從行有多苦多累，可比不得如今在梁府……”

    “奶奶，”梁孺笑了笑：“當(dāng)初擇名上報的時候，這些奶奶都問過我了，我不怕。你孫子皮糙rou厚的，兩年后肯定白白胖胖的回來?！?/br>
    梁老太太嘆了口氣：“到底是奶奶我自私……”

    “祖奶奶，”梁孺打斷道：“原先你身側(cè)服侍的王奶奶身子不好回家以后，怎么爹娘一直沒給你安排服侍的丫頭嗎？”

    “安排了，用不慣。”

    “可那怎么行，您一個人……”

    “別著急，有個小姑娘叫翠翠，白日里在這邊，今日我覺得沒什么旁的事情，就許她回家一趟?！绷豪咸珱]說，新來的丫頭全是梁夫人安排過來的眼線，一舉一動都得讓那個女人知道，整個梁府，都想給她和她兒子霸了去。偏偏自己的兒子，這么些年里頭，也不知道著了什么魔，愈發(fā)得懦弱。

    梁孺聞言心中沉痛，半晌才道：“奶奶，您要是現(xiàn)在不開心，待我從軍歸來，有了自由身，自立門戶之日，把您接過去，小孺照顧你好不好？”

    梁老太太聞言突然老淚縱橫，一邊拍著梁孺手背，一邊嗚嗚道：“好好，奶奶有你這句話，進(jìn)了棺材板里心都是暖的?！?/br>
    梁老太太又從塌子下拿出一個錦盒，一串鑰匙，交于梁孺道：“小孺啊，梁家怕是要四分五裂了。這個錦盒你保管好，日后不論梁家如何，有這個錦盒，梁家就不會散?！?/br>
    “這是？”

    “這是梁府的掌事權(quán)印，你大哥二哥心里頭記掛著的?！?/br>
    “可……奶奶為何要將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梁老太太似乎如釋重負(fù)，吃了塊梁孺帶的酥糕道：“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奶奶覺得酥糕也更好吃了。你莫須問為什么，便只道奶奶還未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也只需要回答奶奶，愿不愿接受這塊章印。”

    梁孺猶豫，梁老太太又道：“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從此以后你便會成為這個家族爭斗的核心，明槍暗箭，奶奶可是把你害了。只是梁府威望，你爺爺去世后便一年不如一年，奶奶不想這偌大基業(yè)葬送在奶奶這里?！?/br>
    “可我日后若離家兩年，擔(dān)任掌事如何能兼顧得到梁家一切？”

    梁老太太笑了笑：“我會安排一個假的掌印，傳給梁斌?！?/br>
    “可是這樣對大哥不公平?！?/br>
    梁老太太突然一改慈祥之態(tài)，神色變得嚴(yán)厲無比：“無所謂公不公平，若是兩年內(nèi)他能為梁家真的盡心盡力，奶奶我會繼續(xù)讓他做這個家的掌權(quán)人。屆時，奶奶會助小孺你自立門戶，如此都不會虧待你們?！?/br>
    “奶奶的意思，難道是大哥不會為這個家盡心盡力？”

    “如果他以權(quán)謀私，兩年后梁府也是個爛攤子，到時候恐怕要靠小孺你獨撐大局了。怎么樣，這不是個好差事吧，無論你大哥好與不好，對你來說都是個罵名，左右你是討不到好處的?！?/br>
    原本梁孺并不以權(quán)貴為意，祖奶奶突然相托，他還猶豫不決，擔(dān)心會搶了兩位哥哥的機會?，F(xiàn)在梁老太太如此明言，梁孺深知其中輕重，當(dāng)即道：“孫兒愿意?！?/br>
    “想好了嗎？”

    “嗯，孫兒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奶奶好，梁家好就行。”

    梁老太太嘆了口氣：“若是你大哥二哥如你一般，也不至于……罷了，罷了不說了，對了，聽說你從軍時日有所提前，你父親可與你說過？”

    “沒有，不是說還有兩年，待我滿二十呢嗎？”

    “如今戰(zhàn)事告急，朝廷著急征兵，好像提前到一年以后了。”

    梁孺想了想：一年雖然諸般匆忙，可是也夠他和周權(quán)與栗無涯學(xué)好本事了。還有宋貴貴，一年時間，她對自己是什么心也能清楚了。就是不知道，這中間從軍的兩年，如何安置宋貴貴?；蛘撸覆辉敢獾人齼赡赀@么久。

    “一年也還好，也夠了?！?/br>
    “夠什么了？”

    梁孺把拜了周權(quán)為師，栗無涯收他為義子的事情說了。說的時候，宋貴貴的名字也一直在他心里面打轉(zhuǎn)，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好幾次想跟奶奶說，最終還是紅了臉憋了回去。

    “奶奶，你可知瓊琚書院的栗無涯先生原本可是鬼谷仙的傳人，現(xiàn)在有幸得到他的垂青，孫兒想好好學(xué)點本事。孫兒……不想再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的了。”

    “鬼谷仙……”

    梁老太太木木然的重復(fù)了一句。

    “對呀，據(jù)說三十年前風(fēng)云廟堂與江湖，是個厲害門派?？墒钦f來也奇怪，栗先生第一次跟我提到時候，我盡然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奶奶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梁老太太的手微微地顫抖一下，身子僵了僵，既然轉(zhuǎn)瞬而逝，拿起一塊糕點遞給梁孺：“別老給奶奶吃，你也嘗嘗的。”

    說罷，老太太的眼神卻慢慢疏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