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貞，我要換被單太熱了”春花瞇著眼嘟噥“阿貞最好了給我蓋被單。”

    ……屋里靜悄悄沒聲音，春花醒過神在黑漆漆屋里看了一圈沒人，伸手摸了摸，旁邊的床上沒有一點熱氣，阿貞去哪了？

    院里靜悄悄沒有一絲風，連蟲草的叫聲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是黑黢黢的，春花靜靜的睜著眼心里升起不祥感覺。

    她披上外套一個人靜悄悄起身，輕輕推開門往西走，走到盡頭右拐過垂花門?；▓@里的樹木山石一團團黑漆漆靜靜矗立在黑夜里，夫人府里沒有一絲燈光。

    繞過假山、穿過涼亭，春花的心越來越沉，走過一個小小的木拱橋，四進院子的粉白影壁在夜色里泛著青青幽光。再繞過去院門虛掩，春花輕輕推開一條縫，悄摸側(cè)身像輕煙似得飄進去。

    “阿貞，你在這里做什么？”

    第92章 養(yǎng)育

    這里是周懷嬰的臥房燈火俱滅, 只有一點微弱的星光照進來。要不是春花已經(jīng)習慣這暗色，要不是她她太熟悉周清貞，肯定發(fā)現(xiàn)不了黑黢黢站在周懷嬰床頭的男人。

    春花緊緊身上的褙子，在黑夜里走過去拉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探頭看了一眼沉睡的周懷嬰，呼吸沉重深長。

    “阿貞你做什么了？”春花壓低聲音悄悄問, 屋里黑漆漆一團，衣柜桌椅黑咚咚待在角落。黑暗模糊了周清貞的五官，只有一雙眼睛泛著點點暗光，定定看著著床上呼吸沉重的周懷嬰。

    春花話音落，卻聽不到周清貞的回答。屋里再次陷入幽深死寂，寂靜到春花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砰、砰、砰’, 能聽到周清貞輕微的氣息。

    不對勁, 為什么周懷嬰醒不來，屋外的四喜也沒反應？就算他們輕手輕腳，這么安靜的夜晚也應該能聽到。

    春花心里擰成一團, 她穩(wěn)住心跳抬起胳膊, 兩手捧住周清貞的臉讓他轉(zhuǎn)向自己, 輕聲哄勸：“阿貞乖~看jiejie，乖啊~”周清貞臉被捧著轉(zhuǎn)向春花，眼睛卻一瞬不瞬固執(zhí)的盯著周懷嬰。

    這樣冰冷沒有感情的周清貞春花第一次見, 這讓她心慌心疼到不行, 她的阿貞到底怎么了？

    “阿貞看jiejie, jiejie在這兒呢, 不怕啊，看jiejie，乖啊?！贝夯厝岬穆曇衾锒嗔诵┮笄小?/br>
    周清貞恍若未聞，其實他感覺到有人來了，這個人是可以信賴依靠的，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情緒死死盯著周懷嬰。他要看著周懷嬰咽下最后一口氣，再也不能呼吸，然后拿走那東西，拉著這個人回屋，剩下幾個以后慢慢收拾。三五年內(nèi)他有耐心收拾干凈，也相信自己不會留下任何破綻。

    春花有些焦急胸脯起起落落，她用手掌擋住周清貞的目光，聲音切切：“阿貞，jiejie在這里，看jiejie，乖、聽話、來、看jiejie?！币痪渚浜搴⒆拥恼Z氣，是肺腑間最誠摯的情感。

    周清貞木木轉(zhuǎn)動眼珠子，呆滯的看向面前仰頭殷殷期盼的女子。這樣癡傻的阿貞，春花忍下心疼捧著他的臉細聲哄勸：

    “阿貞，jiejie在這呢，別怕，不管什么事都有jiejie給你撐著。”

    周清貞眼里的呆滯像是冰雪，在春花的聞言軟語下消融：“jiejie……”

    春花安慰笑笑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在周清貞額上親一下：“來、告訴jiejie你做什么了？”

    “我給他們下了‘醉夢’?！?/br>
    怪不得醒不來，春花一邊琢磨一邊繼續(xù)溫聲誘哄：“還有呢？”

    還有？周清貞慢慢轉(zhuǎn)頭看向暗夜里，床上那團黑影呼吸越發(fā)沉重艱難，周清貞說：“我給他胸口放了一塊金餅?！?/br>
    ！這個事情春花知道，他們在外巡按時遇到一例謀殺案，寡嫂告小叔子圖財害命謀殺兄長，可是卻找不到任何證據(jù)，仵作怎么檢驗死者都是睡夢中安然離去。雖然死者眉頭微皺臉色似乎有些痛苦，可是全身上下沒有內(nèi)傷外傷，沒有中毒痕跡，于是縣官駁回狀子。

    后來那寡嫂告到周清貞面前，是周清貞設套讓那人說出實情，就是在死者胸口放了一塊金子，讓那人心力衰竭死于夢中。

    “jiejie放心這塊金餅夠大分量也足，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春花伸手從被單下周懷嬰胸口，摸出一塊沉甸甸金餅。她把金餅塞到懷里，拉住周清貞的手：“跟jiejie回家?！闭f完不管周清貞反應拉著他就走。

    出正屋時春花探頭左右瞄瞄，四進院里依然靜寂黑暗，兩邊廂房黑黢黢沒有任何動靜，樹木花草在星光下靜靜矗立，頂多光滑的葉子泛一點幽幽暗光。

    穿過院子輕輕拉開虛掩的院門，春花把周清貞安置到一邊，然后悄無聲息合上院門?？粗洪T緊緊閉上，春花呼出一口氣……沒事了，她重新拉住周清貞帶他回屋。繞過影壁走到木拱橋的時候，周清貞忽然一把抱起春花，沉默無語大踏步邁上拱橋。

    春花愣了下柔順的環(huán)住周清貞脖頸，把頭倚在他的肩上?；氐轿堇镏芮遑懓汛夯ǚ旁诖惭刈?，然后自己坐到春花身邊，兩個人并排坐在黑暗里。這樣的阿貞……春花抿唇起身到妝臺邊拿起火折子。

    “別點燈”黑夜里周清貞嘶啞開口，像是嗓子蹦的太久有些緊。

    “好”

    春花利落的放下火折子，走到坐在床邊的周清貞面前，在漆黑安寧的夜里伸出雙臂，環(huán)住他的頭抱進懷里慢慢安撫：“阿貞不怕，都過去了沒事了?！?/br>
    “我不怕”

    “嗯”不怕為什么渾身僵硬冰涼？春花抱著周清貞慢慢搖哄，像是母親在哄襁褓中的孩子睡覺。搖啊搖，搖啊搖，這個懷抱安全溫暖沒有任何傷害逼迫。

    “沒事了，都過去了?！钡腿岬穆曇粝袢麓猴L緩緩拂過。

    不知過去多久，周清貞身上的肌rou緩緩放松，終于有了人的柔軟。他抬起胳膊抱住春花腰身，把自己深深埋到春花柔軟胸前，隨著春花輕輕搖晃，像是月色下一條小船輕輕飄蕩在水波之上。

    輕柔、靜謐、安逸。

    “jiejie我要殺了他，以子弒父罪大惡極，畜生不如。”

    “他害死你娘害你從小受盡委屈，他害你妻子月子里與惡人對峙，他本來就該死阿貞沒錯?！?/br>
    “真的？”手臂力氣加大，周清貞把春花柔軟的腰腹緊緊貼向自己，臉龐在春花胸前愛戀的蹭蹭。

    春花低頭在周清貞頭頂落下一個安慰的吻：“嗯，真的。阿貞從小聰明懂事，得先老太爺和先生喜愛，長大斷過無數(shù)冤案自然最明辨是非。周懷嬰所作所為，本來就不配為人?！?/br>
    聽著jiejie的話，感受著jiejie胸腔的震動，周清貞在春花柔軟的胸前蹭了蹭，然后安靜的聽春花心跳，半晌：“我暗示芍藥給他下藥，讓他再也不能生育人道?！?/br>
    “下就下了有什么了不起，管生不管養(yǎng)他不配為人父?！贝夯]有一絲猶豫回道。她決不能讓她的阿貞，為一個人渣逼瘋自己。

    周清貞又像個孩子似得在春花胸前蹭了蹭，然后抱起她放到自己腿上，繼續(xù)把自己埋在春花柔軟的胸前，這是最容易讓男人感覺到母親的地方。

    春花坐在周清貞腿上微仰脖子，把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人抱在懷里，任他在自己懷里尋找安全慰籍。

    “他的腿原本可以接好……”這件事倒不是周清貞主謀，只是推波助瀾罷了。

    能做御醫(yī)的不僅醫(yī)術(shù)高明心里更沒有糊涂的，那擅長婦科的國手被天豐帝派來，心里就大概有數(shù)。先是像模像樣給周懷嬰號半天脈，才說自己不善接骨，周清貞也不為難，當著御醫(yī)面讓如意去藥館請郎中來。

    還對太醫(yī)說時間久了，就算接骨大夫來恐怕也無力回天。然后御醫(yī)就順桿下來說，既如此他好歹也是國手，骨科可以勉力一試……

    反正御醫(yī)接是接了，就是沒接好，然后周懷嬰雙腿徹底報廢。后來御醫(yī)再來給春花復診，周清貞給人封了五十兩‘謝禮’。

    春花聽完安慰的拍拍周清貞后背：“這下好了，省的他出什么幺蛾子?！?/br>
    周清貞從春花懷里抬頭，眼睛里說不出什么情緒：“jiejie，我謀害父親是壞人，死了會下地獄。jiejie我不怕下地獄，我只怕沒有你相伴。”

    “阿貞不怕，你去哪里jiejie都陪著?！贝夯ㄔ谥芮遑懨夹挠H一下“阿貞不是壞人，相反阿貞是很善良的人。你那破爹你能忍到現(xiàn)在還愿意養(yǎng)他，就說明阿貞是心胸寬闊的好人，擱在jiejie身上，早在他差點害死你的時候，就拿刀去砍他了?！?/br>
    春花想想還真是，要是自己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周懷嬰敢那樣對她，她絕對不會讓他好過。親爹咋，親爹就能作興娃？

    看到春花眼里閃爍出明光點點，周清貞的心徹底輕松下來。他抱著春花從眼睛親到雙唇，兩人唇齒相依纏綿悱惻。

    屋外黑絨般的夜幕上，細細的彎月扯來輕紗拂面，羞答答沉默。

    “阿貞，周懷嬰生來不反哺不配為人子；娶妻不敬愛不配為人夫；生子不養(yǎng)不配為人父。阿貞那樣一個爛人，不配你為他犯國法?！?/br>
    周清貞覺得春花坐的時間有些長，幫她脫去外衣讓她躺好，自己睡到旁邊把jiejie攬進懷里。

    “阿貞，jiejie也很討厭周懷嬰和錢氏?？墒窃蹅兘駮r不比往日，咱們現(xiàn)在有前程，有家，有孩子，犯不著為他們毀了這一切?！贝夯ㄒ性谥芮遑憫牙锫犓椒€(wěn)的心跳“你放心，你既然恨他欲死，jiejie想辦法打發(fā)他們?nèi)ヌ锴f，眼不見心不亂?！?/br>
    周清貞摸著春花順滑的發(fā)絲，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jiejie，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春花沉默的感受，周清貞好了她揪起的心放下，身上是有些疲累倒沒有不舒服：“阿貞告訴jiejie，jiejie到底落下什么毛??？”

    周清貞撫摸的手停下，靜靜的說不出話。

    “月子病就那些，腳后跟走路疼，腰肩受寒疼，頭皮怕吹風疼，還有些少見的手指疼……”

    周清貞把春花摟進懷里：“……jiejie落下……頭風……”

    從來沒有過病痛的春花，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病到底什么感覺，寬慰周清貞：“沒事啊，大不了jiejie以后出門都帶包頭，其實冬天時候昭君帽挺好看的，大紅大紫一圈雪白的兔毛……”

    周清貞不想聽下去，他健康的jiejie為什么要受罪，抱緊春花不讓她繼續(xù)說，自己開口：“jiejie不必費心，我明天去找錢氏，讓她主動帶老太爺去田莊住?！?/br>
    “阿貞有辦法？”春花從周清貞懷里擠出來抬頭問。

    周清貞笑笑低頭在春花額上親一下：“但又所求就能為我所用，錢氏所求甚多，很好用的。”周清貞肯用心思驅(qū)逐，春花放下心笑嘻嘻：“阿貞，你說話又文縐縐，讓人聽不大明白。”

    周清貞眼里也是輕松笑意：“jiejie剛才那一大段也很文氣，頗有朝廷誥命夫人的氣勢?！?/br>
    “真的？”春花驚喜的翻身趴到周清貞胸口上“哪一段話有誥命夫人的氣勢？”

    周清貞眼角眉梢全是溫柔的笑意，他一手扶住春花免得她摔下來，一手幫她把滑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聲音在夜里低沉溫和：“不反哺不配為人子那一段?！?/br>
    “哈哈，jiejie跟阿貞呆久了，也學會文縐縐說話。”春花眼里眉梢是輕快得意的笑容，這笑容很像小晚照。

    周清貞扶穩(wěn)春花一側(cè)身，將人放到床上在春花耳邊低語：“jiejie，有句話叫‘要得會跟師傅睡’?！敝芮遑懣聪虼夯ǖ难凵駵厝崂`綣，他還真是春花的師傅。

    “jiejie，你的字都是我教的?！?/br>
    “……”這話題轉(zhuǎn)的，春花不自在的挪挪“阿貞，你知道jiejie現(xiàn)在日子有些短……”

    “嗯？”

    “不能那啥……”

    “不能那啥？”周清貞做出疑惑的樣子。

    春花扯起被單蒙住臉，聲音模模糊糊：“就是那啥，你知道！”

    周清貞扯下被單：“jiejie，你身子還沒恢復不要亂想?！?/br>
    我亂想？春花憋氣，明明是你說‘要得會跟師傅睡’！周清貞心里憋笑，在春花明亮眼上親一下：“jiejie心思要單純些，就是睡覺而已。”

    我不單純！

    周清貞把憋了怒氣的jiejie抱進懷里，嘴角全是甜蜜的笑意：“睡吧jiejie?！彼膉iejie是他的至寶。

    周清貞懷里的女子悄悄松口氣閉上眼，不枉她費勁心思，她的阿貞終于變得明亮些，放下心里的壓抑仇恨。

    屋外的月牙無聲的掛在天空，和漫天繁星一起陪伴大地，明天太陽升起一切是否都能如意？

    第93章 第 93 章：

    周清貞第二天吃過早飯就去四進院子找錢氏, 不知道他和錢氏說了什么，不過十來日錢氏就領著二房一班人出城去田莊上住，臨走還喜滋滋來看望春花。

    “媳婦兒躺著別起來，自家娘們不用見外?！卞X氏滿面喜色，明明像個麻袋卻愣是走出春風撲面的感覺，領著顧嫂子進了春花的臥房, 在床邊坐下說不出的‘和藹可親’。

    “老太爺腿不方便，整天悶在屋里日子也難過，我打算帶著他去莊子上住。鄉(xiāng)下園子敞亮瓜果新鮮，養(yǎng)個貓兒狗兒的也自在?！卞X氏坐在椅子上，一副通達老太太的樣子。

    得了多少好處這么喜氣洋洋？春花心里揣測，旁邊麥子扶春花坐起來, 在她身后塞上靠墊, 綠萼輕手輕腳送上茶水：“老夫人請用茶?！?/br>
    “還是媳婦兒會調(diào)、教人，瞧瞧這丫頭水靈靈的招人愛?！卞X氏逮著綠萼一陣夸，然后轉(zhuǎn)頭對春花展現(xiàn)出無邊‘慈愛關(guān)懷’“媳婦兒還沒出百日, 我也不礙著你修養(yǎng)就先走了。今兒不為別的特意過來說一聲, 明兒我們出城媳婦也別來送, 養(yǎng)好身子多給周家開枝散葉才是要緊的?！?/br>
    錢氏喜滋滋來去一陣風，看的春花挑起眉毛。這還是當年第一次看見那個慢悠悠，拿腔拿調(diào)的錢氏？春花一陣惡寒, 心里有些好奇：這么高興, 阿貞到底許了什么好處？

    春花想知道周清貞怎么拿住錢氏, 可惜周清貞今天要值夜回不來, 第二天周清貞下值回來。春花見面就好奇：“阿貞給了錢氏什么好處？”

    周清貞眉目溫柔拉著春花的手，在她臉頰親一下：“jiejie想知道等我回來?！闭f完周清貞自己去衣柜拿便服換上，送錢氏一行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