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老太太努了努嘴讓他自個兒上灶間看去,提著手里的包袱準備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郁學(xué)兵看著他媽遠去的背影,半天才邁開沉重的腳步往灶間去。 還沒到灶間,他一進屋就看到在為明天辦席做準備的大哥大嫂,郁學(xué)工真不愧是郁老太親生的,乍一看見有段時間沒見著的三弟他張嘴就問:“咋空著手回來了?讓你買的東西呢?” 郁學(xué)兵:“……大哥你就沒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 郁學(xué)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滿是慈愛與包容:“老三啊,咱們做事情要分輕重,等明天辦完席我再慢慢關(guān)心你,所以說讓你買的東西呢?” 因為得到了全生產(chǎn)隊的幫助,哪怕席面開了十桌,也沒出現(xiàn)張羅不過來的情況,手藝好的嬸子都搶著幫忙,老郁家灶臺不夠用沒關(guān)系,隔壁幾家也把火燒起來,多幾個灶臺總歸忙活得開。 郁家的狀元席得到鄉(xiāng)親們一致的肯定,吃完都豎大拇指,大rou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產(chǎn)隊的人,大隊上也來了些湊熱鬧的,沒桌椅不打緊,他端個碗蹲在旁邊也能吃。 當(dāng)然來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幾塊錢,就想蹭個喜氣。 公社高中那邊來了一桌人,都是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和教郁夏的老師,他們送的禮就比鄉(xiāng)親們上檔次一些,要不是鋼筆就是看著就很金貴的本子,上頭還寫了作為師長對郁夏同學(xué)的祝福和期許,都希望她繼續(xù)努力,希望她到京醫(yī)大之后依然是最優(yōu)秀的那個,繼續(xù)給公社高中爭臉。 “很多年后,郁夏同學(xué)要是當(dāng)上了首都那邊大醫(yī)院的醫(yī)生,給首長們看病,這也是咱們這些老師的光榮。雖然吧,這個成績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學(xué)校其實沒幫上什么?!?/br> 郁夏就坐在旁邊,喝著白水聽她班主任說,這或許是老師們最后一次的教誨,她聽得相當(dāng)認真,等班主任講完了,她才認認真真回道:“周老師您別這樣說,我這個成績離不開老師們的幫助,再說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個不錯的開始,以后還要繼續(xù)努力?!?/br> 因為有老師們在,生產(chǎn)隊上的莊稼漢就沒見拼命勸酒,都怕酒后失德,他們還是想在自家孩子學(xué)校的老師面前留個好印象。 郁學(xué)農(nóng)作為狀元她爸,喝得比別人多了一些,看他說話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毛毛一起把人扶進屋躺著,他爸還說要去招呼客人,讓郁夏給勸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個啥?老郁家還有這么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過來了? 再說,賓客們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聽她說說昨天領(lǐng)導(dǎo)來發(fā)獎?wù)f說考試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說話,只見這一整天都沒啥存在感的大姐郁春走了過來,她臉色不大好,湊過來就小聲說了一句:“咱舅來了,你過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讓夏夏坐上火車去學(xué)校,男主是有的,人在京市,別的不多說=v= ☆、八零年,有點甜 乍一聽說舅舅來了,郁夏也是一愣,接著恍然想起,穿過來得有大半年,爸這頭三親六戚都見過,哪怕走動不多也喊得上名,媽那頭的是沒什么印象,聽也沒聽家里人提起。 有些事平常沒注意,仔細一琢磨就感覺不對,郁夏想起來,甭管是前次主任來家或者昨個兒領(lǐng)導(dǎo)發(fā)獎,奶都托人跑了縣城給小叔遞話,倒是沒誰想起來通知舅舅。 郁夏心里打了個轉(zhuǎn),沖她姐點頭說“這就來”,然后回身打了個招呼—— “嬸子們吃糖吃花生,接著聊,我去那頭看看。” 幾個婦女連忙點頭,看郁夏起身往那頭走,楊嬸兒又叫了她一聲:“郁夏你也別慌,今兒這種日子,你舅要是敢鬧起來,他討不了好!咱生產(chǎn)隊難得辦一回狀元席,咋能叫人攪和了?” 又有人附和楊嬸兒的話,說來鬧事也得看看踩在誰家地頭上,本生產(chǎn)隊的人還能在家門口讓外人欺負了? 郁夏原先就感覺來者不善,一聽這話,又加了兩分戒心,看來媽和她娘家真有故事,還是撕破臉人人都知道那種。 她含糊應(yīng)了一聲,朝郁春指的那頭去,就看見郁媽紅著眼眶在招呼人,跟前還有個五十來歲的莊稼漢堆著笑臉同她說話,那莊稼漢也不是獨身一人,他旁邊跟著個干瘦的婦女,還帶著三個娃,有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兩個半人高的小子,這倆聞著rou香流口水呢。 郁夏走近點就聽見那女人抱怨說:“小妹你咋回事?咱們餓著肚子走了半天路過來給你閨女道喜,你也不說招呼我們坐下吃席。我和你哥餓著肚皮就算了,你外甥這樣你不心疼?” 說著又怪郁家這頭沒提前通知,他家老大老二都在外頭,趕不回來呢。 郁媽臉都漲紅了,回說:“二妹五歲那年我家沒飯吃差點餓死了,去你家借糧你是咋說的?這都十幾年沒往來你過來干啥?” 一聽這話,郁夏趕緊攆了兩步,叫一聲媽,又笑瞇瞇叫了聲舅舅舅媽,“有些年沒見過差點沒認出來,舅舅過來道喜再晚也不嫌遲,媽你去灶間熱幾個菜,這邊我來招呼就行,我陪咱舅說說話。” 看郁媽站著不動,郁夏又推了推她:“讓郁毛毛倒幾碗水來,別渴著咱舅?!?/br> 郁媽是真不明白閨女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要她說就不該給這一家子熱菜,熱什么菜?倒了也不給這一家子糟蹋! 要說也是老黃歷了,郁夏的姥爺沒得早,是她姥姥將一兒兩女拉拔大的,郁媽最小,本來上頭還有個姐,她姐機靈,眼瞧著家里破門破窗沒指望,到歲數(shù)就處了對象,麻溜的把自己嫁了。后來又哄著她男人搬了兩次家,和娘家這頭斷了聯(lián)系。 郁夏這個大姨嫁出去之后沒兩年,她姥姥病了,家里窮就硬拖著,拖著拖著病死了。她姥姥前腳蹬腿,她舅媽哄著她舅后腳就要把妹子攆出門,說家里窮養(yǎng)不起。好在郁媽運氣不差,勤勞善良讓郁爸看上了眼,把人娶到老郁家來。 兩人結(jié)婚之后,陸續(xù)生了郁春和郁夏,過了幾年又懷上郁毛毛,那是六五年,這個家真的窮,不止他家,郁大伯家那會兒也磕巴,當(dāng)時兩家都是一堆不能下地掙工分的毛孩子,個個張嘴等著吃飯,分那點糧食根本不夠。郁媽厚著臉皮回了趟娘家,說問她哥借點糧,周轉(zhuǎn)過來一定還,被人直接攆出門去。 郁媽在娘家門口給她哥跪下了,結(jié)果是她嫂子出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有事沒事別回娘家打秋風(fēng)。 就那回,兩家徹底撕破臉,后頭十幾年沒往來。郁家這頭孩子們陸續(xù)長大了日子越過越寬裕,尤其是郁大伯家,最近幾年工分掙得多日子紅紅火火,也就忘了當(dāng)年那筆爛賬,權(quán)當(dāng)沒這門親戚。誰知道他們還能厚著臉皮找上門來,還是在家里辦狀元席的時候。 這些舊事,就連郁春都只是模糊記得,郁春對她舅的壞印象倒不是因為當(dāng)初借糧,而是上輩子她考上大學(xué)之后,這一家子沒少惡心她。 一家子懶漢,社會的蛀蟲!敗類!人渣! 這就是為啥看見人一來她立馬躲開,怕躲不過被迫上前去招呼,她第一時間去搬了郁夏過來。 郁夏啥也不知道,但她眼不瞎,看見了寫在這一家子臉上的貪婪。 郁媽怕閨女被坑,還想在旁邊盯著;郁夏才怕她媽留下來被忽悠,哄著她進了屋。看郁媽走遠了,她跟著吆喝了一聲:“大伯,你人呢?” 郁學(xué)工還在閑磕牙,聽郁夏叫他趕緊伸長脖子應(yīng)了一聲:“二妹喊我干啥?” “我舅過來吃席,我爸這不是喝多了嗎?麻煩大伯來陪陪?!?/br> 她這一嗓子下去,還沒走的都聽見了,齊刷刷朝郁夏舅舅看去。郁媽娘家那點事,生產(chǎn)隊里誰不知道?真沒想到啊,這一家子還有臉上門! 郁大伯也喝了兩杯,是沒醉,話比平時多一些,他想起來郁夏舅舅是誰以后,跟著就撇撇嘴,小聲咕噥說:“還招呼他干啥?讓他滾蛋?!?/br> 說是這么說,人還是站了起來,朝郁夏那頭走了過去。 讓他招呼,他招呼了,雖然臉色不大好看。郁夏舅舅臉皮也厚,只當(dāng)自己瞎了沒看到郁家人眼中的不善,他專心和好脾氣的外甥女搭話:“夏啊,你這么出息你姥姥姥爺?shù)叵掠兄恢蓝喔吲d!舅想著,也讓你妹去考大學(xué),你給她補補咋樣?” 她舅媽還說:“也讓富剛富強留下,沾沾省狀元的光!” …… 聽他倆說了半天,可算說到點子上了,就是讓帶來這三個孩兒全留在郁家,吃郁家的飯。 郁大伯都讓這一家子的厚臉皮給驚著了,郁夏還笑得出來,她笑著看向正在往兜里裝瓜子的兩個表弟,應(yīng)說:“本來是好,可我最近忙著整理復(fù)習(xí)資料,怕顧不上表弟表妹?!?/br> 多數(shù)鄉(xiāng)親還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假如說郁夏同她舅這一家子推攘起來,不用說,大家伙兒肯定幫郁夏??涩F(xiàn)在一沒打二沒吵,人還笑瞇瞇的,別人看著就得了,能說啥呢? 本來是這樣沒錯,偏偏郁夏提到了復(fù)習(xí)資料。 提到復(fù)習(xí)資料,那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那事關(guān)全生產(chǎn)隊,但凡家里有即將高考或者準備復(fù)習(xí)一年再考的……全都緊張起來。 這要是真讓郁夏她舅把三個孩子留下,那還了得? 給她表妹補課不耽誤事? 盯著她表弟不讓人調(diào)皮搗蛋不費功夫? 都說復(fù)習(xí)資料很厚,本來就要趕著才能弄完,這么一打岔等暑期過了沒弄完,那影響的不是全生產(chǎn)隊的前程? 不行!絕對不行! 立刻就有婦女同志一把架住她舅媽:“他們大老爺們說自己的,咱女同志別擱那跟前杵著,過來吃糖吃瓜子啊?!?/br> 生產(chǎn)隊長也帶著兩個干部來找郁夏他舅搭話,幾個人輪番轟炸說得他舅插不進嘴,喘氣的功夫還沖郁夏擺了擺手:“夏夏你去灶間看看,你媽咋還沒把菜熱上?熱好了趕緊端來?!?/br> “他舅咱們說到哪兒了?對對,你們生產(chǎn)隊也在忙秋收呢吧,今年收成咋樣?。糠滞昙Z能剩多少?” “你們隊上考出去幾個?去哪個學(xué)校了?” “……” 干部們這會兒才想明白,郁夏她咋能笑瞇瞇招呼她舅,她怎么笑得出來?這不是家里擺席么,這種日子沒得說跟人翻臉的。 狀元席就和百歲宴是一個性質(zhì),哪怕素不相識的上門來蹭喜氣也得大方點給人添雙筷子,沒有把來客往外趕這一說。 不過這個郁夏啊,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她要是直接翻臉把人往外趕,哪怕給趕走了,叫人傳出去也不中聽。一來也不是誰都知道她家的老黃歷,二來晚輩對上長輩本就吃虧,總會有人說那他就算做得再不對也是你舅!你這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再加上郁夏考了省狀元,錄上了首都的大學(xué),這會兒風(fēng)頭正盛,樹大招風(fēng)。 看看她這一手,說到底就只賠了頓飯,半點沒吃虧不說,還讓人高看一眼。 從現(xiàn)在到她弄好復(fù)習(xí)資料那天,他舅怕是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不會有,鄉(xiāng)親們變著法就能把人給攔截了,就怕打秋風(fēng)的耽誤正事。 等高考狀元的風(fēng)頭過去,郁夏北上苦讀,她舅再找上門來郁老太就能收拾了他,又能翻出什么花樣? 眼力勁兒好的都在暗自點頭,也不知道老郁家是怎么教的,自家孩子要是有這么靈光,那還cao心個什么勁兒? 那頭郁夏進灶間去之前還招呼來著,說這就去催一催,上幾個菜來邊吃邊聊,讓老舅餓著肚子像什么話。 她舅從頭到尾沒品出郁夏的套路,還覺得這外甥女倒是不錯,比她媽大氣多了。她媽剛才看著親哥哥也不見熱情點,還想攆人,郁夏她舅本來就不大要臉,差點就吵起來了,還是郁夏來得快,三言兩語化解了一場鬧劇。 郁夏穿過平常吃飯那屋往灶間走,過去就看到正在燒火的大伯娘以及拿著鍋鏟熱菜的郁媽。郁春也在,她拿了把瓜子在一旁磕著,邊磕邊同郁媽抱怨老舅一家。 “我還記得,當(dāng)初咱家斷糧,差點就餓死了,老舅也能狠心見死不救,得有十二三年沒走動,聽說二妹考上首都的大學(xué)還有領(lǐng)導(dǎo)來咱家發(fā)獎,他找上門來了!我呸!厚臉皮!” 郁春罵完就聽到門邊有動靜,一扭頭就見著郁夏,她趕緊催問說:“外頭咋樣了?人走了沒?” “沒呢,我進來看看菜熱好沒?!?/br> 聽到這話,郁春頭皮都要炸了:“他真有臉吃咱家的飯?。?!你咋沒趕他走呢?” “不說咱家在辦席,鬧開了難看,只說我今兒個要是罵他一句,他明天就能找上報社記者,告訴人家省狀元空有才學(xué)無品無德。我還沒去學(xué)校報道,鬧起來萬一生了變數(shù)呢?” 郁春不以為然:“領(lǐng)導(dǎo)都說咱們國家正缺人才,他還能把你的錄取通知鬧沒了?” 郁夏按了按太陽xue,說:“生產(chǎn)隊上人人都能幫我證明,他的確沒那能耐把我上大學(xué)的資格鬧沒了,只是本來可以敷衍過去的,撕開了你不嫌鬧心?讓咱家那點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寫上報紙給人當(dāng)茶余飯后的笑料有意思?” 看她媽豎著耳朵在聽,郁夏就多說了兩句:“就這種情況,給他吃口飯好言好語把人送走就成,以后他要是再來,你挑好聽的話說,說到正事不點頭不答應(yīng)就行了,他不動手咱們也客客氣氣的,他要是想生搶要鬧事,出門吆喝一聲鄉(xiāng)親們抄著家伙就來,說理也是他不對?!?/br> 看郁媽將菜裝了碗,郁夏伸手接過,端出去之前還說呢:“只要媽你別想起來又抹眼淚,或者過兩天心軟了,老舅搞這點事都不是事,四兩撥千斤就能打發(fā)了?!?/br> 看郁夏端著菜出去了,郁春還在失神,連瓜子都忘記磕了。 心說這妹子還真是做富商太太的料,身上一股子圓滑勁兒。又想起全家、全校、全生產(chǎn)隊提到郁夏就是夸……郁春早先就感覺怪虛偽的,郁夏這一席話將她那點想法坐實了。 果不其然,這妹子從來都在裝,她就會裝乖扮巧糊弄人! 郁春又嘆口氣,自己就是太直,重生一回也擰不過來,直腸子容易吃虧??! 那頭郁媽又熱了幾個菜,忙完還對燒火的大嫂說:“我脾氣上來差點就壞了事,幸好二妹把我打發(fā)到灶間來,我這一把年紀還沒二妹想得明白?!?/br> 大伯娘也跟著勸了兩句。是啊,哪怕現(xiàn)在比幾年前風(fēng)氣正了,這種小人能不得罪死還是別得罪死,惹上了除非你能下狠心并且有那能耐把人摁死,否則真的麻煩。 左右不在一個大隊,隔得老遠他也不能天天來。人來了要吃口飯就給他吃唄,一口飯還能把家底吃窮了? 正如生產(chǎn)隊干部想的那樣,當(dāng)日,郁夏他老舅回了家才一拍腦門,忘記正事了。 他過去第一是想把這三個半大不小的娃丟在妹子家,吃她家的飯,省自家口糧。第二就是想問問獎金,領(lǐng)導(dǎo)給了多少錢,借點來花花。他出門之前把詞兒都想好了,就連怎么哭怎么鬧都打過腹稿。各種可能的狀況都想過,唯獨沒料到他竟然忘了開口! 這也是干部們的功勞,勸他喝,拉著他聊天,吃好喝好之后一大群人熱情的將他送走,走出去老遠還有人在揮手呢。 他喝了點酒飄飄然的哪還記得什么,回頭想起來,準備過兩天再去,結(jié)果每回還沒進郁夏他們生產(chǎn)隊,就能遇上各種閑雜人等,要不拖著他說話,要不讓他搭把手幫個忙,連郁家門口都走不去。 這些情況,郁夏哪怕沒親眼看到,猜也猜到了,她不慌不忙整理著復(fù)習(xí)資料,提前幾天就弄好了,卻沒急著送去隊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