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jié)
喬福來問是不是沒可能有了? 大夫講說基本上是,也不絕對,又說雙親其中一方身體這樣差,日日不離湯藥,哪怕得老天庇護幸而懷上,生下來不見得好。 …… 年關(guān)之前,喬福來有十天半個月都很不好,他一直邁不過心里這道坎。興許是因為日有所思,后來有一天他就做了個夢。 他夢見兒媳婦進門之后三年好不容易懷上了,闔家上下都很高興,她懷的還是個兒子,結(jié)果生下來和小越當(dāng)初一樣,甚至比他還弱,看著就很不好,哭起來像是貓兒在叫非常小聲,感覺隨時都能撒手沒了。 在喬福來的夢里,全家因為這個孩子抹了不少淚,貞娘甚至哭瞎了眼,她怪自己,覺得孫子不好是因為兒子,兒子不好全要賴她。 本來好好一個家,因為兒孫排隊喝藥,一年到頭沒幾天松快日子,寒暑兩季更是天天提心吊膽。 這個夢做得特別真實,一直到孫子有次夜里不當(dāng)心踢了被子,見了風(fēng)著了涼,他當(dāng)夜起燒,燒到人事不知,眼看就要撐不過喬福來驚醒了。 這是過年那會兒的事,他顧不得天寒地凍,坐起來喘了好幾口粗氣,再躺下也沒睡著,好歹把心里的結(jié)解開了。 天老爺不會叫你圓滿稱心,他給了你潑天富貴總要收回點什么,天潢貴胄都有不順意之事,更別說鄉(xiāng)間地主。都說讀書考科舉是逆命而行,有些事總歸要認命的,他后來又去求教了大夫,問有礙子嗣無妨,兒子怎樣?兒子好不好? 聽大夫說已經(jīng)比從前好很多了,這兩年他積極樂觀不少,讓喝藥也肯配合,極少胡鬧,雖然經(jīng)常不顧寒暑往地里跑,不過也還成,沒有大礙。 得了這話,喬福來心下一寬,這就好!這就好! 看兒子的情況在轉(zhuǎn)好,兒媳婦也是個懂禮數(shù)講規(guī)矩的好女子,喬福來很高興的。高興歸高興,他心里也不是沒負擔(dān),子嗣這個問題總歸存在,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太太跟兒子跟兒媳婦說。 兒子那個性興許不會在意,兒媳婦呢?喬家其實挺對不起人,之前去說親的時候只是講喬越身子骨稍有些單薄,沒把實情告訴他們?,F(xiàn)在兒媳已經(jīng)明白喬越身子骨有多差,也不見嫌,還主動同大夫商量調(diào)整用藥,又是熬藥煲湯又是噓寒問暖……看她這樣,喬福來很慚愧,想著世間少有婦人不想要孩子,照大夫說,他倆基本沒可能有,咋才能讓她接受? 不說兒媳婦了,太太那頭咋說? 看兒子略有些不好她都要哭一場,回回翻老黃歷說是她懷孕的時候沒把兒子照顧好,她起的禍頭。 要是讓他知道為了保兒子的命妨礙到傳宗接代,只怕太太受不住。 人人都道如今的生活好,喬福來是明里高興,背后犯愁。 他心里揣著事,自然而然影響到身體,開春之后食欲差了很多。郁夏中西醫(yī)都通一些,看公爹的狀態(tài)他的氣色就料想到有心事,做媳婦的不好過問,她夜里同喬越提了一句,讓他抽空去關(guān)心關(guān)心。 雖然是行房時說的,老婆交代的事喬越總能記得,后一日,他便找上老爹,問他愁什么? 喬福來在說和瞞之間猶豫了一下,想到兒子這個性,該是三人里最有可能坦然接受的,就委婉的提了兩句。 喬越點頭說哦。 喬福來以為傻兒子沒聽明白,又道:“爹說的你聽懂沒有?大夫告訴我,說你喝的那些藥可能會妨礙子嗣,你這輩子興許都不會有兒女。” 只聽見哐當(dāng)一聲,有什么東西摔在地上了。 父子兩個齊回頭,就看見滿臉驚愕的王貞娘。 “老爺你說什么?小越他怎么了?” “我是不是聽錯了?還是在做夢?”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 看兒子一臉沒所謂,喬福來趕緊去扶太太,王貞娘非要個說法,他嘆口氣,講了。 “你可記得小越剛出生那會兒?比現(xiàn)在糟糕太多了,大夫都說這孩子很難養(yǎng)大,咱們到處求醫(yī),好不容易才保住兒子的命。兒子長大了,身體比幼時好了很多,他還憑種地得到朝廷賞識封了候,可世間事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小越喝的藥又多又雜,大夫說,于他子嗣有礙?!?/br> 王貞娘眼一翻暈了,喬福來又是拿清涼油抹她xue位,又掐她人中,才把人弄醒。她醒來之后倒是沒哭天搶地,就是不住抹眼淚,哭! 哭夠了才想起兒子還在房里,她撲到喬越跟前,說“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 喬越心里有數(shù),小黑屋沒打算讓他倆生,配置上不是不孕就是不育,總歸有點問題。他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經(jīng)歷的世界是真實還是虛擬架設(shè)的沒人知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假的,但凡生了就會有很多牽掛。他這人寡淡,心里裝的事不多,走就走也不會去想之后是什么樣,總歸只要老婆在身邊就成,怕的是老婆多想。 所以說,聽喬福來講你藥喝多了可能會影響生育,喬越他根本難過不起來。 看王貞娘哭成這樣,他還愣了愣,然后才拿帕子給擦了擦,說:“沒什么關(guān)系,別哭了?!?/br> “老話講,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小越你不能生是娘害的,娘對不起你,也愧對喬氏祖宗!” 喬越牽她到旁邊坐下,讓坐下慢慢說。 他盡量去安慰了,還說要子嗣還是要活命,是人都選命。能不能生有什么關(guān)系?假使非要人繼承家業(yè),從宗族里過繼一個也不妨事,誰就敢說一定能生出兒子,靠過繼傳承香火的還少了? 因為喬福來和喬越都不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王貞娘心里才好受些許,又道:“過繼來的同親生的能一個樣?” “這種事在皇家也不鮮見,有什么不一樣?” 喬福來也寬慰說:“貞娘你別想著是因為你咱們兒子吃了這么多苦,現(xiàn)在連子嗣也不會有,有個說法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準就是老天爺看咱們兒子苦,才降下福祉給他,托夢教他種地。等小越封了侯,老天爺又一看,福氣給得太多了,他想收回一些,這樣講是不是也說得通?這世上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封侯拜相,假如你告訴他只要絕嗣便能得潑天富貴,多數(shù)人毫不猶豫一定同意,要個兒子不難,過繼便可,要封侯卻得祖宗十八代積德?!?/br> 有些事要想明白不是一朝一夕,不過聽了這番話王貞娘的確好太多了,她拿手帕拭了拭淚,說:“兒媳婦那邊怎么說?親家那頭又怎么交代?” 這也是喬福來頭疼的,他正要嘆氣,就聽見喬越講:“夏夏她學(xué)過一點粗淺醫(yī)術(shù),平常有個頭疼腦熱都能自己看,她時常給我診脈,說不準早知道了?!?/br> 喬福來:…… 那一瞬間就一個想法,老子愁了這么久,心里裝著事還要保持微笑,到底圖個什么? “小越你是說兒媳婦她知道了?她不介意?” 喬越好像在冥思,他想了想說:“診脈能診出來的話,她應(yīng)該就知道了,沒說介不介意,只是要我保重身體。” 喬福來想起兒媳婦進門之后同大夫商量著改過小越的藥方,替換了幾味藥,說是選擇了藥性更溫和更容易接收并且不傷身體的。 這么看,她很有可能真的早就知道了。 知道還能心無芥蒂心疼相公侍奉公婆,真是好媳婦! 想到這里,喬福來虎著臉罵喬越說:“你小子要是膽敢對不起人老子頭一個不答應(yīng),得請家法收拾你!” 王貞娘還在心疼兒子,聽了這話不依,說你胡說八道什么? 喬福來就把他心里的猜想說了,王貞娘又是自責(zé)又是感動,她抹了把淚,說老天爺總歸還是心疼小越。 “行了,你也別哭了,哭成這樣回頭消不下腫兒媳婦看了又該擔(dān)心?!?/br> “你想想,平常你咳一聲她都要問好幾句,前幾天不過下場夜雨,大晚上兒媳婦還讓丫鬟過來說降溫了提醒咱們添褥子。她對我們兩個老東西就跟對親生父母一樣,你雙眼腫成這樣她看了不得心疼?” 喬福來說,喬越跟著點頭,王貞娘有再多難過也難過不下去了。 畢竟所有人都沒所謂,就你痛得撕心裂肺,看著也怪傻。 過程雖然一波三折,好在問題解決了,壓在心里的大石頭一搬開,喬福來就感覺松快不少,本來消減下去的胃口也漲回來。至于王貞娘,她對郁夏比之前更好,家里的事都由媳婦安排,從不會被別人鼓動出來扯后腿,還幫她收拾了不安分的姨娘庶女。 既然已經(jīng)十三四該說親了,那就說! 嫁了也好,省心! 兩個庶女的親事還沒看好,喬氏宗族里就出了個事,喬福來有個堂侄子,比喬越大幾歲,他是落戶在豐江縣的,開春之后,豐江那邊升溫特別快,一個沒弄好,這人就病了,本來以為是小病,他就讓鄉(xiāng)里的赤腳大夫抓了點藥隨便喝喝,喝了十天半個月不見好,不知怎的還咳起血來,人竟然撒手沒了。 這家老人都過了,倒是有個兄弟,兄弟家底不厚,沒有說要接過侄子幫忙撫養(yǎng)的意思,等于說三四歲大的兒子得由寡婦自己帶著,這女子軟弱,立不起來,就想把兒子托給喬氏宗族,自己回娘家去,她還年輕能改嫁。 要是剛出生的孩子也就罷了,三四歲已經(jīng)知曉一些事的,很多人都不愿意要。畢竟是兒子,要說誰都看不上也不至于,有人意動,在親眼看過之后也打消了念頭。 這孩子不知是怎么養(yǎng)的,瞧著又狠又戾,像狼。 他和他病死的爹和只會抹眼淚的娘根本一點兒也不像。 他讓族里很頭疼,畢竟是喬家血脈,不能說直接丟了,養(yǎng)著吧,誰也不愿意接,就怕費心費力供出個白眼狼。 就有人說不如帶去給喬福來看看,一則他家富裕不在乎多養(yǎng)個人,二則喬越一直病歪歪的,要是他哪天蹬腿兒沒了,至少還能有個指望。 這個三歲多大看著瘦骨嶙峋的孩子就被帶到喬家來,領(lǐng)他過來的族老正想把情況同喬福來說一說,這孩子先吭了聲,他直愣愣盯著喬家新夫人,嘴里喃喃自語,在喊娘。 之前親爹咳血死了,親娘準備改嫁不要他,都沒見他有多大反應(yīng),這會兒竟然哭起來。他眼淚啪嗒啪嗒一直掉,邁開腿兒往郁夏跟前走,就喊娘,一直喊娘。 那模樣看得人很是心酸,郁夏略有遲疑,跟著蹲下來拿手帕替他擦臉,輕聲哄他,讓他別哭。 那孩子伸手就抱住她脖子,還在輕聲說:“娘!我是阿榮?!?/br> 他很小聲,除了郁夏就只得剛過來的喬越聽見了,郁夏沒明白他在說什么,喬越聽到阿榮這個小名恍然大悟。 是那個拗口難讀的小說里頭曹耀祖和發(fā)妻生的兒子,叫曹顯榮,在那本書里這孩子戲份不多,他娘死的時候他也才到開蒙的歲數(shù),他爹對他十分嚴格,后來進門的夫人看起來和善,私下不是那么回事,沒親娘照拂在高門大宅里日子應(yīng)該挺不好過。具體怎么回事喬越不清楚,畢竟那本書講的是曹耀祖,在他兒子身上著墨挺少的。 不過看他這樣,總歸心有不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應(yīng)該很慘了。 喬越難得有一丟丟同情心,沒把這個沖上來就抱著別人老婆一陣哭的臭小子拉開。非但沒拉開,還勸了一句說別哭了。 這孩子根本不搭理別人,抱著郁夏就不撒手,怎么哄都不行。郁夏沒法,只得把人抱起來,溫聲細語同他說話,給他擦眼淚,端溫水讓他喝。 送他過來的族老還說呢,這是緣分?。?/br> 一個兩個好像忘了臭小子有多難搞,可勁兒替他講好話,吹噓他可憐,爹怎么沒了,娘又不要他。 喬福來看這孩子的確喜歡兒媳婦,想來真是有緣的,他有些意動,問喬越怎么說。 自私的想法是才懶得養(yǎng)個兒子,又一想,多個會體貼維護夏夏的兒子也好,不知道還要在這邊待多久,有個兒子能少聽點閑話。 喬越看向老婆,讓她說,喜歡就留下。 那孩子雙眼還水潤潤的,滿是孺慕看著郁夏,一雙大眼睛長在略有些干瘦的臉上,看著特別可憐。 郁夏摸摸他的臉,點頭說:“留下可以,他族譜得改,別等以后我費心費力把人養(yǎng)大,又出來個自稱是他親娘的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w= ☆、第201章 農(nóng)家子的榮華路 后來改族譜,郁夏看著黏著自己這小孩的名字, 笑得夠嗆。喬越也咳了兩聲, 看向臭小子的眼里滿是促狹, 問:“他叫喬狗子???” 族老還沒明白他倆在笑什么, 點點頭說:“他娘懷他的時候吃得不好, 他生下來就輕, 當(dāng)時怕養(yǎng)不活,隨口取了個賤名, 后來一直沒改,你們看不然直接改一個?” 豐江喬實下面喬狗子的名已經(jīng)被劃掉了, 備注說已過繼給陳鄉(xiāng)喬越。 所有人都看著喬越,聽他怎么講,喬越想了想, 說叫喬錦榮。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 郁夏看他比劃的字兒,覺得挺好, 沖族老解釋說是云錦天章的錦, 富貴顯榮的榮。說完她看向牽著自己的手安安靜靜跟在一旁的小孩, 低頭問喜不喜歡? 小孩重重點頭。 眼看著喬錦榮這三個字落在喬越下頭, 族里幾個長者也松了口氣, 這孩子真是個燙手山芋, 之前孩子他娘帶著人過來,族里就譴責(zé)過她,問她是不是要回娘家去?是不是準備改嫁?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真就不要了? 那婦人說孩子陰沉, 從小就不愛哭不愛鬧,是個悶葫蘆,兩歲多的時候因為不聽話挨了他爹一把推,沒站穩(wěn)就撞墻上去了,當(dāng)時直接給撞暈了過去,醒來之后性子更怪,站在屋檐底下悶不吭聲就是半日,經(jīng)常盯著天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和他說話鮮少搭理你,你要打他就抱著頭挨,你要罵他就聽著,你不給他吃飯就敢摸進雞舍里去拿蛋,不讓他拿蛋他能擰雞脖子……喬狗子他特不討人喜歡,同鄉(xiāng)差不多歲數(shù)的孩子都不和他玩,看了他就躲著走,怕得很。 那婦人邊說邊抹淚,聞?wù)呗錅I見者傷心啊,她兒子從頭到尾沒多看她一眼,好像她抱怨的不是自己一樣。 這孩子像狼,看著涼薄,身上還有一股子狠勁兒。 也難怪他娘不肯養(yǎng)他,本來那婦人性子就不強,你讓她寡婦帶兒子她立不起來,這就算了,這兒子不能給她任何指望,才三歲多看著就感覺沒盼頭,總覺得他長大之后要去當(dāng)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