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此言，登時(shí)想起蒲先生昨晚語出驚人，哄張大人率眾多百姓來此處尋“夜叉妖骨”一事，遂與蒲先生低聲道：“張大人空手而歸，不知蒲先生打算如何開脫？”

    蒲先生笑道：“此事回衙門再說。在此，還是先讓我狐鬼居士見見寧、聶二人終究在蓬蒿海中藏了什么寶貝罷！”

    拍馬行至荒寺門前，我見石階上站了幾位衙役守門。其中一員衙役認(rèn)出了王特使，忙上前拱手道：“王大人有請(qǐng)，張大人在此尋著稀世珍寶尚未定奪，正欲與王大人相談?！?/br>
    我眾人聞言皆吃驚不小，忙紛紛下馬，隨在衙役身后一同踏入荒寺大門。進(jìn)了門，只見那昨日尚在隨風(fēng)蕩漾的蓬蒿海已所剩無幾，余下幾處正遭十幾員農(nóng)夫揮舞鐮刀奮力收割。正在驚訝，只見張縣令滿面堆笑迎上前來，徑直握緊蒲先生雙手道：“托蒲先生之福，今日行動(dòng)格外順利。當(dāng)下我等已自蓬蒿中取出兩件夜叉妖骨，還請(qǐng)蒲先生一看。”言罷，便親自在前引路，領(lǐng)我等往西廂僧舍而去?？磸埧h令興致勃勃，大步流星走在前，我和蒲先生二人卻驚奇疑慮走在后，面面相覷。

    隨張縣令推開僧舍木門，只見幾員捕頭模樣之人正守著地上兩具朽骨。蒲先生見狀不等張縣令開口，與幾位捕頭拱手道：“可請(qǐng)諸位鑒別此兩具尸骨之年歲、男女，以及棄置此地時(shí)日么？”

    但幾位捕頭聞言只是面面相覷，卻無一人答話。張縣令見此驚道：“諸位怎了？莫非此妖骨玄機(jī)深不可測？”

    見捕頭們卻抓耳撓腮尷尬不已，張縣令嘆口氣，道：“莫非諸位難以分辨？”為首捕頭聞言，忙躬身道：“張大人恕罪！”

    正此時(shí)，只見王特使一個(gè)箭步上前，蹲身將兩具尸骨仔細(xì)查看。片刻，只聽王特使道：“左側(cè)尸首，乃屬半老婦人；右側(cè)，是為龍鐘老嫗所有。以我判斷，尸骨當(dāng)屬五至十年前棄置于此。”言罷，王特使又轉(zhuǎn)與捕頭問道，“不知諸位可曾仔細(xì)搜尋尸首四周？可有首飾一類么？”

    “有，”一捕頭應(yīng)聲取出一把明晃晃梳子呈上，道，“此梳掉在尸首一旁地上。”

    王特使點(diǎn)頭稱謝，接過梳子略加端詳，道：“此梳乃銀器，雕工精美，價(jià)值不菲?！毖粤T將銀梳遞與蒲先生觀看。

    蒲先生接過銀梳稱謝，略加端詳，問王特使道：“不知老嫗死時(shí)可是身著紅衣？”

    我聞言吃了一驚，而王特使已復(fù)埋頭查看，只見他自尸骨上一抔泥土中小心翼翼拉出一片碎布，放在面前觀看；片刻，忽扭頭驚道：“蒲先生所言正是，此布正乃緋紅之色，不知……”

    見王特使愕然不語，蒲先生嘆道：“‘一老嫗，身披緋紅華衣，頭戴銀亮發(fā)梳’，與寧采臣所言絲毫不差?！?/br>
    第五章 另辟蹊徑

    我聞言微微頷首，道：“‘身披緋紅華衣，頭戴銀亮發(fā)梳’，此言與尸首狀況無二，寧采臣定在寺中見過那老嫗?！?/br>
    蒲先生聞言忽然臉色大變，低聲道：“飛，你可見此中蹊蹺？”

    “什么蹊蹺？”我道。

    “看來，寧采臣所言不虛……”王特使低聲道，“此具尸首，必屬聶小倩口中‘姥姥’無疑，是為夜叉妖骨?！?/br>
    蒲先生聞言登時(shí)xiele氣，長嘆一聲道：“王特使所言甚是，此兩具尸首，正乃埋藏寺中之千年妖骨。”

    話音剛落，王特使又道：“但我觀此尸骨，卻似十年前亡者一般是為何故？”

    蒲先生苦笑道：“千年夜叉之妖骨，怎會(huì)與常人一般？”言罷，蒲先生閉了雙眼，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結(jié)了幾個(gè)手印后又掐指一算，道，“此兩具尸骨俱乃夜叉妖骨，當(dāng)出金華西門筆直前行五里，掘地六尺，環(huán)抱埋葬，可沖抵本城兇邪之氣?！?/br>
    張縣令聞言大喜，道：“可請(qǐng)蒲先生親往，率我等將妖骨入土？”

    蒲先生擺手笑道：“此事卻是不必，有鎮(zhèn)邪之能之物，乃是此兩具夜叉妖骨，而非我蒲松齡。張大人只需將此妖物埋入指定之處便可。我在寺內(nèi)仍須看些風(fēng)水，以重興香火，賜本地祥符?！?/br>
    張縣令欣喜稱好，遂招呼幾人將兩具尸骨抬去，直出了寺門而去。

    待張縣令與眾人離去，我見蒲先生滿面愁容，道：“此二人，當(dāng)真乃是寺中逡巡害人之夜叉無疑?？磥韺幉沙妓噪m是玄幻，但真有其事。”

    蒲先生卻不依不饒道：“飛，此論斷為時(shí)尚早……”話音未落，我早搶道：“蒲先生何必如此執(zhí)拗？方才正如蒲先生所見，尸身衣料、尸首旁尋出的首飾，與寧采臣所說‘身披緋紅華衣，頭戴銀亮發(fā)梳’別無二致，正屬‘姥姥’所有?！?/br>
    但蒲先生充耳不聞，自顧道：“王特使有言，方才兩具尸首乃是十年前之死者，與寧采臣七年前行至本寺之時(shí)起相差無多?！?/br>
    王特使聞言驚道：“兩具尸首若非夜叉妖骨，張師兄今日豈不空忙一場？”

    我笑答：“蒲先生多疑?！彼炫c蒲先生道，“敢問寧采臣既可準(zhǔn)確描述此老嫗之身姿，想必是在寺中見過？”

    見蒲先生點(diǎn)頭稱是，我又道：“既如此，若依蒲先生之言，篤定此老嫗非為夜叉，尋常人又怎會(huì)在深更半夜與人尋來此偏僻恐怖之處相談？豈不荒謬？”

    蒲先生聽此嘆道：“我也正在此處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趁勢道：“至于老嫗尸骨身旁的婦人尸骨，乃是寧采臣言中，與老嫗相談之婦人？”見蒲先生稱是，我繼而道，“若老嫗與婦人二人存在屬實(shí)，不知書生主仆二人當(dāng)作何解？”

    蒲先生聞言，苦笑道：“飛，今日怎如此敏銳？想眾人在蓬蒿海中并未另外尋得兩具男子尸骨，此二人或是假托罷?！?/br>
    “但仍有一身份不明之男子遭人開膛破腹，亡于上鎖僧舍之中?！蔽业溃芭c寧采臣所述暴斃于上鎖僧舍中的主仆二人情形相似。”

    蒲先生聞言更生叫苦，道：“也罷！不如先回彼時(shí)陳尸的僧舍一看，或可尋得端倪?！?/br>
    王特使忙道：“蒲先生，敢問何時(shí)看寺中風(fēng)水，以圖重興香火之事？”

    蒲先生笑道：“曾有人慘死之僧舍，自然是勘察之重點(diǎn)?！毖粤T遂起身出門，直往東廂僧舍而去。

    待我、玲、王特使三人趕上時(shí)，只見蒲先生正緊盯門閂處發(fā)愣。我見狀笑道：“鬼怪夜叉穿過上閂之門，豈不輕而易舉？”

    見蒲先生毫不答話，仍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門閂發(fā)愣，我苦笑搖頭，隨即開了另幾間僧舍之門，不一時(shí)尋得一根有些發(fā)黑的門閂。我略加打量，見那門閂只是塊稀松平常的扁長木條，長有約莫一尺。見尋著寶貝，我忙折返回蒲先生處，將門閂遞上。

    蒲先生見狀大喜，道：“飛，有勞！”

    我卻苦笑道：“天色不早，此地陰氣瘆人，還請(qǐng)蒲先生盡快?！?/br>
    蒲先生聞言撲哧一笑，將門閂接過，道：“夜叉已除，還怕些什么。飛，如我二人論斷，將人身出入此間密閉僧舍怕是難于登天，當(dāng)是在門閂上做文章才是。今日，便要與寧采臣見個(gè)分曉！”

    言罷，蒲先生請(qǐng)我三人進(jìn)了屋，遂將兩門閉上。我看那門把手猶如兩座拱橋，相隔約有半尺，并排扣在各自門板上；只見蒲先生取閂在手，穿起兩座橋洞，遂將兩門閂緊。隨即蒲先生一個(gè)箭步竄至被砸破的窗邊一躍而出，在外用力拉起門來。只見那兩扇門被蒲先生扯得轟轟作響，卻紋絲不動(dòng)。又推拉幾個(gè)回合，蒲先生翻窗而入，問道：“如何？”

    “方才我還憂心那門閂老舊，未曾想如此遭得住蒲先生折騰。”我答道。

    蒲先生一笑，道：“方才我所為正似彼時(shí)張大人，反復(fù)推拉不得破，遂命人將窗欞砸開，越窗而入?！毖粤T蒲先生將門閂小心抽出，道，“再去了門閂，打開兩門，應(yīng)門外衙役而入。彼時(shí)當(dāng)是此情景。”我三人聽得，一同點(diǎn)頭稱是。

    蒲先生道聲好，又把兩門閉了，仔細(xì)將門閂再度插好，又取出，反復(fù)幾次，忽笑道：“有些眉目。”話畢，蒲先生將右側(cè)木門關(guān)住，筆直伸出左手五指搭住門邊，又將拇指抽出搭住把手拱頂，與其余四指成個(gè)直角；隨即右手將門閂小心插入把手先前，直至觸及手掌為止。待準(zhǔn)備妥當(dāng)，蒲先生小心撤了雙手，只見那門閂竟卡在把手拱中一動(dòng)不動(dòng)。

    蒲先生見此大喜，道：“先將此門處置妥當(dāng)，再小心閉了另扇大門，便只需探臂輕輕一推，將門閂撥入另側(cè)拱中即可。”

    我搖頭道：“門窗相距甚遠(yuǎn)，怕是有難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