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不過顧見深老實坐著,認真聽著,姿態(tài)乖巧,竟還能應和上幾句。 從他語氣中,沈清弦還是能聽出幾分異樣的。 不是因為太后的話題而不耐煩,而是因為沈清弦還跪在那兒,他很著急。 聊著聊著,顧見深終于小聲說道:“母后,國師……” 他剛開了個話頭,太后便像是剛看見似的說道:“國師也在啊。” 沈清弦那么個大活人,她如今才看到,怕不是眼瞎。 沈清弦恭聲道:“太后金安。” 太后輕笑一聲,慢聲道:“沒什么事的話,國師且回吧。” 顧見深目露不舍,卻沒違背太后的話,只拿眼睛看著沈清弦。 沈清弦沒能看他,只應下后退著離殿。 雖然離開,但沈清弦耳聰目明,刻意將靈氣凝聚在耳朵上,還能聽到大殿里母子倆的交談聲。 只聽太后道:“你怎同那秦清這般親近?” 顧見深道:“國師道法高深,為民謀福,兒臣不該以禮相待嗎?” 太后嗤笑一聲:“他哪懂什么道法?憑著一張臉,迷惑人心?!闭f完這話,她覺得顧見深可能聽不懂,又繼續(xù)道,“你莫要被表象蒙蔽了眼睛,秦清那人口腹蜜劍,最是陰險?!?/br> 顧見深頓了下,竟小聲辯解道:“前陣子北地大旱,是國師為民祈福,才大降甘霖?!?/br> 太后擰眉道:“那不過是僥幸!” 顧見深又說道:“可數(shù)日前他還推測閔蜀降雨,恐閔江泄洪,幸虧提前預備,才……” 太后打斷他道:“你懂什么?每到這個季節(jié),閔蜀皆是雨水連連,本就該提前預備,哪用得著他來推測?” 顧見深抿唇,垂首不語。 如今殿里沒人,太后是徹底沒了好臉色,她低斥道:“我看你還是太輕省,既無事便多去抄些經(jīng)書,陶冶胸懷!” 顧見深低聲道:“是。” 太后離開,沈清弦也徹底出了宮。 看來顧小深的處境比他想象中還要艱難些,沈清弦這一個月也打探了不少東西。 當今太后孫氏雖是顧見深生母,但先皇在世時與她并不親密。 先帝的皇后是難產(chǎn)而死,之后便一直沒有子嗣,后來孫氏入宮,因生得與故去的皇后有幾分相似,得先帝親近幾日,但之后也冷落了,誰知孫氏竟意外有喜。 按理說這是好事,偌大個皇宮,只有她的肚皮爭氣,合該好好賞賜,喜得隆恩。 然而先帝卻只去看了幾次,并未有何恩寵。 十月后,孫氏誕下龍子,這可是今朝第一位皇子,實實在在的皇長子。 可是先帝來看了一眼便生雷霆之怒,當場訓斥:“不詳!” 當時所有人都誠惶誠恐,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 孫氏的滿心喜悅在看到孩子后徹底涼了。 衛(wèi)國以金黑為尊,紅為大忌!可偏生這孩子的左耳垂上有一抹恍若血滴般的鮮紅胎記! 如此紅艷如此惹眼如此不詳! 先帝本就不喜孫氏做派,如今見到這胎記更是惡心至極,他自此離去,再未來見過這對母子。 后來先帝去世,顧見深身為他唯一的骨rou,順理成章繼承皇位,孫氏也一夜高升,直接從冷宮的妃子成了當今太后。 看到這些,沈清弦是很不滿的。 這什么國家?實在愚昧,怎會將紅色視為大忌? 如此親切祥和之色,本該萬民推崇,居然還成了禁忌? 沈清弦就很不開心了。 知道這些后再細細回味,沈清弦便很心疼顧小深了,那般年幼,卻因耳垂上的一抹胎記而被父親嫌棄,想必在他登基之前的歲月,過得也很是坎坷。 因為活得狼狽,所以性情才那般謹小慎微,不哭不鬧不任性,早熟得讓人憐惜。 且不提那小小rou胎里住的是顧見深,即便真的只是個凡間的小皇帝,他也不會置之不理。 大概是因為太后的訓斥,顧見深多日未召見沈清弦。 不過他不召見,沈清弦也是可以主動來的。 他是一朝國師,本就是貼身侍奉皇帝的職業(yè),自請入宮是被允許的。 更不要提沈清弦為先皇寵愛,常備宮牌,出入都很方便。 他算好時間進宮,在御書房見到了小皇帝。 顧見深見他來了,當即眼睛一亮,快步走下,眼角唇角全是喜悅:“國師……” 沈清弦便越發(fā)心疼他了,他行禮道:“陛下萬安?!?/br> 顧見深扶起他道:“國師能來,朕很開心!” 沈清弦還是有事稟告的,他低聲道:“閩江洪災泛濫,但因提前籌備,并無大患?!?/br> 顧見深還是憂心道:“想必很多百姓的辛勤耕作毀于一旦了。” 閔江延安土質(zhì)豐盈,沿河造田產(chǎn)糧極高,哪怕有水患風險,百姓們還是樂于冒險。 如今江河決堤,哪怕疏散了百姓,但這些糧地卻是保不住了。 沈清弦寬慰他道:“性命尚在,已是大幸?!?/br> 顧見深轉(zhuǎn)眼又看向他,很是欽佩道:“還是國師的功勞,若非有此次推算,只怕要出大禍?!?/br> 沈清弦道:“這是臣之本分?!?/br> 顧見深還欲同他多說一些,卻又似是想起一般,著急道:“朕的功課還未做完,國師……” 他舍不得沈清弦走,沈清弦也不想走,他倒要看看太后給顧見深布置的到底是什么“功課”。 沈清弦道:“不知臣可否看一下陛下的功課?” 顧小深竟有些不好意思道:“朕……至今也看不透這千化經(jīng),字也潦草,國師……國師……” 沈清弦已經(jīng)走了過來,湊近一看,當真是一股火氣直沖腦海,登時想將那太后叫來,好生質(zhì)問她。 這經(jīng)果真是佛經(jīng),顧見深如此年幼,正是該好生啟蒙,認真教導的年紀,她竟讓他抄這些東西! 沈清弦不否認佛經(jīng),畢竟佛道大成者不知凡幾,但這俗世又哪有真正的佛法? 其實千化經(jīng)倒也不是壞東西,閑暇之時讀來,對心性有極大的鼓舞,于人心也是有益處的。 可怎能讓七八歲的幼童成日抄這個? 要知道顧見深可是當今圣上,不學治國平權之術,反倒抄起佛經(jīng),莫非這衛(wèi)國日后要改為佛國? 這是不可能的,只能說孫太后想毀了顧見深。 沈清弦怒氣沖沖,顧見深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有些緊張地問道:“國師莫要生氣,我……朕雖愚笨,但會刻苦研習,定能……” 他當是自己寫得不好,難悟真理,所以惹沈清弦生氣了。 沈清弦聽懂了他的意思,頓時心疼不止,之前只覺得這般小小的顧見深可愛,如今卻滿心都是憐惜心疼。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鄙蚯逑逸p吁口氣道,“您寫得很好,筆跡稚嫩卻已有風骨,假以時日,必定傲然百家?!?/br> 這夸獎讓顧見深眼睛一亮,他問道:“當真如此?國師莫要哄我開心?!?/br> 沈清弦溫聲道:“臣絕不妄言?!?/br> 顧見深眼中有真切的歡喜,聲音也不是之前那般拘謹,帶了些天真的孩子氣:“既如此,那我更要好生練習 “今日……”他低喃著,“今日朕便多寫十張!” 沈清弦按住他手道:“陛下喜歡這千化經(jīng)嗎?” 顧見深頓了下才道:“喜……歡的,母后說只有悟得此中道理才能懂得治國平天下?!?/br> 沈清弦皺眉道:“那臣若是說,此經(jīng)與治國無益,您信嗎?” “這……”顧小深面露詫異之色,很是不解,“可母后一直說……” 沈清弦道:“太后久居深宮,又哪里懂得治國之道?!?/br> 顧見深愣了愣,顯然是有些迷茫:“可是……” 沈清弦又道:“我這兒有幾本書卷,陛下若是有興趣,可以悄悄看看?!?/br> 說著他將袖中的書本拿出來,這書面上無名無姓,一片空白。 顧見深疑惑道:“母后不許朕亂看書,說朕尚且年幼,看多了會亂?!?/br> 沈清弦將書本放下道:“陛下若信我,那便看看,有不懂之處且先放在心中,改日我進宮,可說與陛下聽聽?!?/br> 緊接著他又道:“書無亂書,只看讀書人的心性何在。雜書擾心,但心中有定,也可從中窺得萬物?!?/br> 此話顧小深不一定聽得懂,但他卻怕沈清弦生氣:“朕……自是信你的?!?/br> 他如此這般,沈清弦只會越發(fā)憐惜,也就全心想為他好。 這凡間帝王的治世之道,沈清弦非常清楚,畢竟當了三十多年的皇后,也處理了那么多年的政務。 帝王喜好儒家之道,推崇禮制,以寬厚仁慈治國。 但其實深入研究便明白,儒道不過是表面,內(nèi)里還是依從法度。正所謂儒表法里,以儒治民,內(nèi)里卻有法度牽制。 更不要提官僚內(nèi)部的制衡之術,更是一門深入淺出的學問,絕非單純的儒家可以概括。 沈清弦不急著教顧見深“法里”,他只想讓他先明白“儒表”。 儒家以帝王為尊,他希望顧見深明白,這普天之下,他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沈清弦也不便久留,孫氏肯定留有眼線,他待的時間長了對顧見深無益。 臨走前他囑咐顧見深:“陛下只需自己看看,莫要讓他人知曉,明白嗎?” 顧見深特別乖巧:“朕知道?!?/br> 沈清弦又溫聲道:“過幾日,臣再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