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眼中帶著贊許：“陛下大善?！?/br>
    顧見深想了下，又垂眸道：“母后心中念著我，只想我好，所以希望我抄經(jīng)后領(lǐng)悟真理，可以放下負擔，寬慰自身?！?/br>
    她只是想讓你失去當皇帝的資格。當然這話沈清弦不能說，顧見深如此信任孫氏，又這般渴望來自于母親的關(guān)愛，他又怎好戳破這本就脆弱不堪的小水泡。

    沈清弦道：“太后娘娘愛您深切，著實讓人感動，可陛下既為萬民之主，便不該只悟自心，更應(yīng)敞開胸懷，容納萬千?！?/br>
    顧見深連連點頭，顯然是極為認可的。

    沈清弦又委婉道：“孝道也不可失，太后一番心意，陛下不可辜負?！?/br>
    顧見深垂眸道：“朕明白，這經(jīng)書我會好好抄，也是為太后祈福?！?/br>
    沈清弦又道：“如此一來，陛下的身體只怕要先受不住了。”

    顧見深搖頭道：“沒事，我向來淺眠，尚有時間?！?/br>
    沈清弦看著他道：“陛下年幼，睡眠不足會影響身體成長，這樣卻是本末倒置了?！?/br>
    話說到這份上就讓人很為難了。不抄經(jīng)不孝，抄經(jīng)又于自身不利……

    顧見深困惑地看向沈清弦。

    沈清弦輕聲道：“不如讓臣代勞？”

    顧見深瞳孔猛地一縮。

    沈清弦道：“這十遍經(jīng)書……便讓臣來代您抄寫吧。”

    顧見深愣了下才說道：“可這字跡……”

    沈清弦笑了下，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字。

    字體工整卻稚嫩，筆鋒雖在卻氣弱，這竟和顧見深寫的字一模一樣！

    顧見深定定地看著，黑眸陡然變深，一股凌厲殺意瞬間沖出脆弱的皮囊。

    沈清弦隱約察覺到一些，只是他剛凝神，那殺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見深驚嘆道：“漣華哥哥，你好厲害！”軟糯的語氣里全是欽佩和驚喜，哪有絲毫異樣？

    沈清弦只疑惑了一下，但也沒想太多，他溫聲道：“好在能為陛下分憂解難?！?/br>
    如此一來算是幫顧見深減輕負擔了。

    這抄經(jīng)本就于他無益，但為了應(yīng)付孫氏，也為了不打草驚蛇，這經(jīng)還是要好生抄的。

    當年的“沈皇后”多才多藝，于書法造詣極高，模仿一下顧見深如今這不成熟的筆跡還是很輕松的。

    而且這經(jīng)書樣本很多，照著寫更加不會讓人看出破綻。

    只是這十遍經(jīng)書很耗時，即便是沈清弦來抄也得費些時候。

    顧見深問他：“這時候不早了，今日的經(jīng)書還是由朕來吧?！币驗槊魈煲辉缇鸵坏教竽沁吶z查。

    沈清弦想到那伏在案前的瘦小身影便心生不忍，他說道：“讓臣來吧?！?/br>
    顧見深又道：“可是再晚些……你出宮就不方便了。”

    沈清弦道：“臣帶回去抄。”

    顧見深微微擰眉：“這明早……”

    沈清弦寬慰他：“放心，等晚些時候，臣會偷偷將經(jīng)書放于案前。”

    這話的深層含義是，沈清弦可以避開宮內(nèi)守衛(wèi)，無聲無息地出入宮廷。

    顧見深面上不變，但攏在袍袖中的小手卻用力攥緊。

    他問沈清弦：“這樣能行嗎？”他面露擔憂之色，“若是耽擱了，明日……”

    沈清弦以為他怕孫氏生氣，于是安慰他道：“不會的。”

    顧見深想了下，釋然道：“那就有勞國師了?！?/br>
    沈清弦眸色很是溫柔：“臣之榮幸?！?/br>
    如此便說定了，沈清弦回去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抄完經(jīng)書，抄好后他又去處理了一些事，然后借著夜色入宮，將經(jīng)書放在了御書房。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宿顧見深根本沒合眼，他躺在華麗的龍床上，手放在匕首上，全神貫注地聽了一宿。

    第二日晨起，他便去了御書房。

    桌上擺著的一疊經(jīng)書如同烈日的強光般刺痛了顧見深的雙眼。

    他沒聽到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靜。

    這嚴密死守——衛(wèi)琎嘗試過暗殺無數(shù)次都無功而返的皇宮，竟然被秦清來去自如。

    他凝神之下連蟲鳴都聽得清楚的耳朵卻沒聽到秦清的動靜。

    顧見深閉了閉眼睛，拿起那一疊經(jīng)書，看到上面的字，他眸色更深。

    這字跡別說孫氏，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

    他可以嘗試改變筆跡，但沈清弦也可以繼續(xù)模仿。

    孤零零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的小童危險地瞇起眼睛。

    第52章 沒有誰是例外。

    翌日, 沈清弦進宮時，顧見深又是滿面喜色地迎上來：“國師！”

    沈清弦向他行禮。

    顧見深趕緊將他扶起來, 他湊近他小聲道：“經(jīng)書很好，我聽福達說，母后看過后還欣慰地笑了?！?/br>
    他這般說, 沈清弦只覺得氣悶，那孫氏估計看都沒看過, 又談何欣慰一笑？這福達……八成也是心疼小皇帝，故意說來讓他歡心的。

    當然他不會拆穿，只說道：“如此便好?！?/br>
    顧見深又問：“我們今日學什么？”

    沈清弦道：“昨日臣教您那法門, 你可還記得？”

    顧見深連忙復述了一遍, 沈清弦很是欣慰, 對他說道：“我們今天再練練吧?！?/br>
    顧見深彎著眼睛說：“好！”

    學這個其實很枯燥，而且進展極慢，也就越發(fā)顯得無趣。

    以顧見深如今的程度, 根本還沒領(lǐng)悟, 所以對身體的益處也就顯現(xiàn)不出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 似乎這法門和抄經(jīng)有異曲同工之處。

    當然假以時日, 好處便會一一浮現(xiàn)出來。

    修行結(jié)束, 沈清弦又問了他幾句儒學上的功課。

    顧見深顯然更喜歡這個, 說起來頭頭是道，很有想法。

    沈清弦卻只點到即止，他想的是循循漸進, 不再讓他疲倦。

    時間到了之后，沈清弦說：“陛下，臣告退了?！?/br>
    顧見深略帶失望地應(yīng)下：“好?！?/br>
    沈清弦只當他是舍不得他，不由心軟道：“明日臣還會準時過來?！?/br>
    顧見深開心了些：“嗯?！敝皇切σ馕催_眼底。

    秋收祭，顧見深留在了宮中，按理沈清弦身為國師該去祥盛山輔助祭天，但沈清弦不樂意去。

    剛好衛(wèi)琎也不待見他，他不來他還開心得很，趕緊找了個心腹頂上。

    祥盛山上一派熱鬧，皇宮里便顯得冷清很多。

    太后也去了祥盛山，唯獨顧見深沒去，孫氏用的理由是顧見深微感風寒，需在宮中靜養(yǎng)。

    但實際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祭天本是帝王之事，結(jié)果由攝政王代替了，此時顧見深再去，豈不尷尬？

    孫氏不在，沈清弦索性早早進宮。

    顧見深見到他還是很喜悅的，只是眼眸深處仍有藏不住的失落。

    想來也是，小皇帝雖稚嫩，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這些日子沈清弦的教導也有了用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祭天是件大事。

    可自己身為君主卻不能去。

    沈清弦問他：“陛下在想什么呢？”

    顧見深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漣華哥哥，朕是不是很無能？”

    沈清弦反問他：“何為無能？”

    顧見深明顯愣了下，自是答不上來。

    沈清弦溫聲道：“陛下上恭于親，下善于民，雖年幼卻已讀百書，何來無能？”

    顧見深眸色微垂，脆弱卻堅強。

    沈清弦很是憐惜，又寬慰他道：“陛下莫急，您還在成長。樹獨懼風，若長成叢林，又有何懼？”

    他言語輕緩又溫柔，顧見深也被他說動，慢慢打起精神，看向他的視線越發(fā)依賴。

    沈清弦又同他說了一會兒話，見他徹底松快才放下心來。

    因為孫氏不在，顧見深中午留沈清弦用膳，沈清弦也愿意陪他，于是留了下來。

    孫氏再怎樣也不會苛待了皇帝的膳食。

    雖然御膳房的人不見得會奉承顧見深，但該有的都有，肯定比不上孫氏那邊，也不至于餓到他。

    沈清弦自是看不上這些食物的，不過他見營養(yǎng)均衡，搭配合理，心中還是略微滿意的。

    顧見深胃口不錯，吃得不少，沈清弦隨侍在側(cè)，竟還覺得挺有趣。

    以前都是顧見深伺候他，這次換他卻也不賴。

    不過事實上沈清弦也沒做什么，顧見深人小卻自立，基本上樣樣都是自己來，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沈清弦又是一陣心疼，只以為顧見深年幼受了委屈，所以習慣了自己動手。

    可事實上顧見深是信不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