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東西堆在廂房的角落里，長念撐著下巴看著，眼里有沉沉的憂色：“馮大人，你說輔國公這樣的人，不會(huì)功高震主嗎？”

    “殿下?！瘪T靜賢拱手笑道，“國公是文臣，文臣功績再多，也撼動(dòng)不了社稷根本，故而不必太過憂慮?！?/br>
    “他是文臣。”長念嘆息，“可跟著他的武將也不在少數(shù)。”

    馮靜賢一愣，悄悄打量她的神色，略微皺眉：“殿下是擔(dān)心國公他……”

    “我擔(dān)心也沒用，太子和三哥尚且被他玩弄于鼓掌，我又能有何作為？”長念苦笑，“大人也說了，我現(xiàn)在還在他的樹蔭下頭呢?！?/br>
    馮靜賢眼里也多了一絲擔(dān)憂：“殿下可知，五皇子近日又犯了錯(cuò)。”

    “嗯？”長念搖頭，“五哥怎么了？”

    “宮里傳來的消息，說皇后與貴妃因?yàn)槌瘯?huì)起了沖突，貴妃磕碰，傷了腿骨，五皇子情急之下對皇后出言不遜，被陛下關(guān)了禁閉?！瘪T靜賢闔眼道，“五皇子與太子相爭，看來最后還是東宮勝上一籌?！?/br>
    皇后是最得父皇寵愛的人，面對面的碰撞，可不得五哥那邊吃虧嗎？長念眼神暗了暗，低聲道：“不管是與貴妃還是別的什么妃嬪有沖突，在父皇眼里，中宮始終是無辜的?！?/br>
    “下官倒是覺得，五皇子太過冒失。”馮靜賢道，“五皇子有得天獨(dú)厚的條件，是朝中唯一能與東宮媲美的皇子，如此不愛惜羽翼，任意與太子沖撞，得不償失?！?/br>
    “五哥有傲氣，輕易不肯咽下委屈的，沖撞也難免?！遍L念道，“父皇也不會(huì)狠罰他，關(guān)兩日也就出來了?！?/br>
    但關(guān)這兩日，足以讓五哥對太子和皇后深惡痛絕，以他那性子，絕不會(huì)就此善罷甘休的。一想到將來可能發(fā)生的事，長念眉頭又皺了起來。

    “對了，昨日三皇子傳召了下官?！瘪T靜賢遲疑地問，“殿下與三皇子之間，是否生了嫌隙？”

    三哥？長念搖頭：“怎么會(huì)有嫌隙？他挺照顧我的?！?/br>
    “但……”馮靜賢抿唇，“聽三皇子的話，似乎是與您有些見外了。”

    長念愣了愣。

    大年這天，各封地的皇子都到了京都，七個(gè)皇子齊聚，在深華宮里給帝后和太后拜年。往年長念就是來磕個(gè)頭，混點(diǎn)吃的就能走了。但今年，她突然成了香餑餑，幾個(gè)皇兄都圍過來同她說話。

    “七弟真是面色紅潤，喜氣洋洋啊?！彼幕首涌粗阈?，“一年不見，就當(dāng)刮目相看了。”

    長念傻笑，只管吃著剛剛太后賞的年糕。

    太子過來，十分親切地給她遞了杯茶，笑道：“差事辦得漂亮，不止兄弟幾個(gè)刮目相看，滿朝文武也是夸贊甚多，本以為三弟出馬才能擺平的大麻煩，沒想到輕輕巧巧的就在七弟手里落成了。”

    他指的大麻煩，自然是江西糧餉之事，捫心自問，長念在這件事上沒出太多力氣，都是葉將白擺平的，她只是借著這機(jī)會(huì)結(jié)交了不少大臣，開拓了些路子。

    當(dāng)然了，收的好處也都進(jìn)了葉將白的腰包。

    “皇兄過獎(jiǎng)?！遍L念小聲道，“我辦的是小事，三哥辦的才是大事?！?/br>
    三皇子坐在一側(cè)，不遠(yuǎn)，但偏生跟沒聽見過這話一般，側(cè)頭去與六皇子說話了。

    長念摸了摸鼻尖，有點(diǎn)尷尬。

    太子在她身邊坐下來，低聲道：“七弟啊，你涉世不深，很多事要慢慢學(xué)。有時(shí)候惹人不高興了，不是你做錯(cuò)了什么，反而是因?yàn)槟阕龊昧四承┦虑?。?/br>
    傻笑兩聲，長念道：“我就是個(gè)混日子的，比不得各位皇兄厲害。”

    “七弟謙虛?！碧游⑿?，深深地看她一眼，“能從三弟手里把國公那么一枚大棋搶走，哪能說是不厲害呢？”

    她沒有把國公搶走，長念皺眉，很想解釋，葉將白最近是當(dāng)真病了才未四處走動(dòng)，不是她把他留在國公府的。更何況，他給三皇子的好處絕對不少，至于三哥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她也不明白。

    但看了看太子，長念還是沒有吭聲。

    當(dāng)初把她從擔(dān)架上踹下去的就是他，她記得很清楚，斷沒有可能上他的當(dāng)。

    “念兒?！蹦沁叺亩市殖辛苏惺?。

    長念連忙起身迎過去：“二哥?！?/br>
    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二皇子道：“今日是家宴，又是大年，你沒必要聽大皇兄說那些有的沒的?！?/br>
    眾多皇子里，二皇子的性格最為溫柔，長念對他挺有好感，便直問：“三哥最近出什么事了？”

    二皇子嘆息：“連我這個(gè)久在外頭的人都知道，你怎的會(huì)不清楚？糧餉督管之事出了不少亂子，三弟忙得焦頭爛額，偏生江西那一塊十分順?biāo)?，戶部上?bào)，父皇夸了你不少?！?/br>
    眼眸一亮，長念高興地問：“父皇夸我了？”

    “傻子，那是重點(diǎn)嗎？”二皇子搖頭，“三弟說是提拔你，卻被你搶了風(fēng)頭，這才是怨懟所在?！?/br>
    長念明白了。她回頭，遙遙地看向那邊正在飲酒的太子。

    先前她以為，自己的差事一定會(huì)出問題，因?yàn)榻髂且粠в刑狱h羽，少不得要刁難的。但奇怪的是，從戶部下文書到她核實(shí)下發(fā)，中途一點(diǎn)錯(cuò)漏都沒出，反倒是三哥那邊，不僅江左的人往她這兒跑，還因著國公重病，不少人往她跟前湊，哪怕她不收東西，也難免有怠慢三哥的地方。

    心里有點(diǎn)涼，長念想了想，干脆端了杯酒，湊去三皇子跟前。

    第60章 二擇其一

    “三哥?！彼Φ溃按朔嘀x三哥提拔，這一杯愚弟敬您?！?/br>
    三皇子轉(zhuǎn)過頭來，朝她笑了笑，但笑意不達(dá)眼底。捏了酒盞與她輕輕一碰，道：“是七弟厲害，不必謝我?！?/br>
    碰了個(gè)軟釘子，長念有點(diǎn)尷尬，看了看三哥這神情，知他是不愿聽自己多說，索性把酒一口喝了，低聲道：“往后三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只管吩咐一聲，愚弟不才，愿赴湯蹈火以報(bào)?！?/br>
    酒只碰唇，三皇子便放下了，輕聲道：“不敢?！?/br>
    若是別的小事，他斷不會(huì)生這么大的氣，但這回糧餉督管，是他綢繆了半年、精心算計(jì)才得來的，本以為勝券在握，順便幫扶七弟一把，誰知道反而被這不起眼的趙長念壞了事。

    這回好處是撈著了，但結(jié)果在父皇看來，他的能力竟還比不上七弟。朝臣夸七皇子，多有順便暗踩他一腳的，弄得宮內(nèi)外提起七皇子，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略勝三皇子耳。

    鬼的略勝他！這爛泥要不是輔國公愿意扶，指不定窩在哪兒當(dāng)廢物呢！他幫她一把，她反而踩在他的頭上，這口氣誰咽得下？

    感覺到三哥似乎越來越氣了， 長念縮縮脖子，躲到了旁邊去。

    “怎么樣，碰壁了吧？”太子還在原處等她，見她回座，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她的背，“你還小，多聽聽為兄的話是沒錯(cuò)的?！?/br>
    “多謝皇兄?！遍L念朝他拱手，應(yīng)付兩句。

    太子也不生氣，只壓低聲音道：“念兒啊，外人是信不得的，沒人是真的會(huì)對你好。一旦有比你更好的利益，不管是誰，都會(huì)舍你而去的?！?/br>
    長念傻笑，跟著點(diǎn)頭。

    他這話說的是葉將白，想挑撥離間？長念腹誹，宮里能活到現(xiàn)在的皇子，哪個(gè)不是看透了人心的？拿這點(diǎn)小把戲來逗她，她怎么可能上當(dāng)？

    外頭的雪地里放起了鞭炮，宮樂也是奏到最歡處，皇室眾人皆喜氣洋洋，言笑一堂。宴尾時(shí)，帝王半醺，差人將長念招到了跟前。

    “父皇！”長念喜出望外，朝著他就跪拜下去。

    帝王盯著她看了一會(huì)兒，親自躬身，扶了她一把。

    “念兒?！彼溃澳阋彩莻€(gè)大孩子了，能替朕分憂，朕很高興?！?/br>
    受寵若驚地盯著眼前的龍靴，長念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父皇高興……高興就好?！?/br>
    “朕所有的皇子之中，就你膽子最小?！钡弁跣α藥茁?，又低聲道，“但也就你，似乎最喜歡朕?！?/br>
    喉嚨緊了緊，長念咬唇。

    自己親生的父皇，哪有不喜歡的？她打小最羨慕的就是太子，能被父皇抱在懷里逗弄，她等啊盼啊，等到自己都長成大人了，也沒能等來父皇像抱太子那樣抱抱她。

    不過沒關(guān)系，父皇現(xiàn)在對她另眼相待了，她也很開心。

    “兒臣愿父皇萬壽無疆?！辈恢勒f什么好，長念又拱手行了一禮。

    帝王瞧著她，微微有些動(dòng)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br>
    長念眼眶微紅。

    這宮里的皇子，誰見帝王都是恭敬的，只有趙長念，每次朝見他，都是滿懷期盼，十分熱忱。之前念兒不堪用，他也無暇多顧，而如今她出息了些，會(huì)辦差事了，帝王覺得，自個(gè)兒也該補(bǔ)償這孩子些東西。

    于是，大年初四，宮里傳來消息，帝王有意讓七皇子去巡衛(wèi)營磨礪，已經(jīng)著手安排，大概是個(gè)副都護(hù)的位子。

    長念一聽就高興得從床上蹦了起來，抓著紅提的手道：“父皇讓我去磨礪！”

    紅提被她抓得齜牙咧嘴的，連忙點(diǎn)頭：“是啊，陛下看重殿下了?！?/br>
    看重她了，也就是說，她差事越辦越好，父皇就會(huì)越來越喜歡她！長念咧嘴，笑得眉不見眼的，裹了件兒小披風(fēng)就往葉將白的院子里跑。

    葉將白的風(fēng)寒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依舊稱病不出門，懶洋洋地在屋子里看書。聽見外頭的動(dòng)靜，他想也不想就對良策道：“祖宗來了，給她備些點(diǎn)心?！?/br>
    “是。”良策領(lǐng)命。

    “國公國公！”長念一邊跑一邊叫喚，“有好消息呀國公！”

    也不知怎么回事，葉將白很喜歡聽她疊聲叫自個(gè)兒，還沒瞧見人呢，就能感受到她的開心，唇角也跟著上揚(yáng)。

    但，他知道消息比她還早，也很清楚這件事的結(jié)局，故而還是壓了笑意，放下書抬頭看向進(jìn)門來的人。

    趙長念在國公府養(yǎng)得極好，越發(fā)的唇紅齒白，容色動(dòng)人，只是也越發(fā)地沒規(guī)矩，一進(jìn)門直接就撲上他的軟榻，抱著他的腿道：“國公，父皇要提拔我了！”

    葉將白道：“副都護(hù)而已，算得上提拔？”

    長念扁嘴，怨念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一點(diǎn)驚喜的感覺也沒有?！?/br>
    “本也不是什么驚喜?！比~將白放了書，伸手解開她衣襟前的披風(fēng)系帶，替她將披風(fēng)褪了掛去一邊，然后道，“這件事殿下就放下吧，成不了?！?/br>
    長念一愣，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巡衛(wèi)營是三皇子負(fù)責(zé)的，殿下最近與三皇子不甚愉快，若還湊過去，沒好果子吃?！比~將白道，“索性先放了，再等別的機(jī)遇?！?/br>
    心里一沉，長念皺眉：“父皇欽點(diǎn)的，也成不了嗎？”

    深深地看她一眼，葉將白笑了笑：“成不了?！?/br>
    篤定的語氣，聽得長念瞬間就明白了。

    哪怕是圣意，只要葉將白提出反對，總有法子攪黃的。

    可是，為什么呀？就算她得罪了三哥，那過去磨礪讓他出氣也好，沒必要這樣躲著吧？況且父皇希望她去，她……她想去。

    跪坐起來，長念小聲問：“是三哥要您擋的嗎？”

    葉將白微愣，而后垂眸：“殿下怎會(huì)這樣想，在下是替殿下考慮罷了?！?/br>
    騙人。

    長念很想說，你與三哥的關(guān)系我都清楚，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三哥比我重要，所以二擇其一，你選擇了他。

    但想想這么說的后果，長念還是忍了，慢慢爬下軟榻，捏著手問：“若是我非要去呢？”

    第61章 大事為重

    葉將白神色微變，攏了袖子，語氣重了些：“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