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他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是自己想放棄就能放棄的了,身后那么多人都等著他成事,他若歸隱山林,拿什么與那些人交代? 長念點頭,可惜地聳肩:“既然如此,攔我做什么呢?你不肯為我放棄榮華富貴,我憑什么要為你放棄唾手可得的助力?就憑你不高興?葉將白,輔國公大人,如此自私的行徑放在友人之間尚要斷絕關系,你憑什么用來與我談情說愛呢?” 第116章 她若還在 紅燭燃在燈籠里,映出喜氣洋洋的光,遠處賓客未散,還有熱鬧的推杯換盞之聲。 可這處屋檐下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葉將白面色如紙,眼里暗潮洶涌,似恨似無奈,最后也沒能再吐出半個字。他抬了抬衣袖,上頭還有一小塊泥,撲簌簌地落在地上,濺起點灰。 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輔國公,鮮少有這么狼狽的時候,可最狼狽的還不是外表,這才令人最惱火。 他轉身想走,又有些舍不得,可停下來,委實是無法再看她那雙眼睛。 女人怎么可以這么不講道理?他想同她在一起,就必須放棄自己的大業(yè)嗎?她能放下現(xiàn)有的東西,就必須要他也放下? 風停云與他共謀多少年,殫精竭慮,甚至于未婚妻被人暗殺;姚閣老三個兒子都在他麾下,兩個死于非命,一個斷了雙腿;還有葉良、林茂……這些人,哪個不是賭上身家性命在追隨他?他若與她走……他怎么可能與她走! 袖子里的手緊握得沒了知覺,葉將白搖頭,終于是退后兩步,朝月門外去了。 長念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沒有難過,也沒有挽留,只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才是葉將白。 他一步步走得沉重,卻沒回頭,修長的身影很快隱入夜色,只有風還留住兩縷他身上的龍涎香,吹到她的懷里。 長念勾唇,收回目光,冷靜地推開了門。 門關上,她走去沐疏芳坐著的喜床邊,蹲下來拉著她的裙角,突然“哇”地一聲就哭了。 沐疏芳坐得很端正,任由她抓著裙角,斜眼從蓋頭下面看她:“我方才還想夸殿下口齒伶俐,行事果斷,怎的這就哭起來了?” 屋子里的喜娘丫鬟統(tǒng)統(tǒng)已經(jīng)被人趕走,長念哭得肆無忌憚,眼淚鼻涕齊齊往下掉:“果斷……歸果斷,該哭……還是得哭?!?/br> 沐疏芳哭笑不得,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什么好哭的?” “我……”睜大一雙眼,眼里滿是淚水,長念可憐巴巴地抬頭看她,抽搭地道,“我不該……不該動亂七八糟的心思,他那個人……遲早會是我的仇人?!?/br> “可是,我就算知道,也控制不了?!弊ブ娜箶[擦了擦鼻涕,長念嗚咽,“我怎么這么沒出息???” 這小模樣,哭得人心都軟了,沐疏芳伸手拉起她,輕聲哄:“感情這東西若是能控制,世上哪兒還會有人說‘多情自古空余恨’?殿下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br> 長念抱著她的腰哽咽,眼淚蹭了她滿懷,哭了整整一炷香,猶自難停。 沐疏芳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時不時給她遞一杯茶,叫她潤了嗓子接著哭。 葉將白那個人啊,她知道的,野心極大,并且勢必會與皇室起沖突,七殿下比她想象中聰明很多,這么早就看明白了形勢,往后也不至于太過痛苦。 別人家的婚事,新婚燕爾少不得纏綿,她們這對“夫婦”倒是好,新郎直接在新娘子懷里哭睡著了,小臉紅撲撲的,眼睛腫得核桃大。新娘自個兒掀了蓋頭,溫柔地照顧她睡下,又給她眼睛上敷了熱雞蛋。 于是第二天長念醒來的時候,眼睛不是很疼,只一下下地打嗝。 “殿下還難過嗎?”梳起發(fā)髻的沐疏芳溫柔地問她。 “難……嗝?!毙目谝怀猷?,話都說不齊全。 沐疏芳失笑,給她端來廚房里剛做好的點心,桃心酥,綠豆餅,香氣怡人。 長念瞬間就覺得難過算什么???這世上還有那么多好吃的東西和要做的事,哪兒能沉浸在悲傷里?于是她飛快地吃了早膳,更了衣就領著沐疏芳去進宮謝恩了。 進宮的路上,有引路的老宮人與他們寒暄,唏噓地道:“殿下小心些,宮里今日不太好?!?/br> “怎的了?” 老宮人左右看看,低聲道:“國公似是心情不佳,今日刑部問及三皇子具體處置,一眾大臣在御書房里求情啊,被國公一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給壓了下來,陛下都覺得有些過了,國公還是執(zhí)意發(fā)配三殿下去了汴州。陛下現(xiàn)在也有些惱怒呢?!?/br> 長念抿唇,扭頭看向沐疏芳:“要不咱們行過禮就告退吧?!?/br> 沐疏芳掩唇低笑:“殿下害怕?” “……這怎么能說是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聽這情形,萬一父皇殃及池魚就不好了?!?/br> 沐疏芳恍然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長念尷尬地垂眸,抓著她的手指弱弱地道:“我這個人就是膽子小,害怕,但是直說多沒面兒啊,要委婉一點?!?/br> “妾身明白了。”疏芳打趣地笑,到了御前行過禮,很是委婉地道,“殿下體虛,還在養(yǎng)身子,請父皇容許兒臣先行告退?!?/br> 長念嘴角抽了抽。 皇帝聞言,一時都顧不上生氣了,將長念單獨召到御花園,皺眉問:“你身子還沒養(yǎng)好?” “回父皇,兒臣……身子尚可?!?/br> “不行啊,你看你二皇兄孩子都十歲了,你們這些年紀小的,要抓緊才是?!弊笥覠o人,帝王的臉上露出疲態(tài)來,“你三哥不爭氣,朕也護不住他,太子暴戾成性,將來登基,必定是要為難你的,趁著朕還在,你趕緊生個孩子,朕好賜你親王位,也好讓你后半生安穩(wěn)?!?/br> 原來不管是百姓家還是皇家,父母都是會這般擔心子女的。長念很動容,朝著帝王深深鞠躬:“多謝父皇!” “你這孩子,其實比你幾個皇兄都更懂事,也更孝順?!钡弁蹰L嘆一口氣,“是朕這些年虧了你了。” “父皇對兒臣恩重如山,沒有虧待?!遍L念認真地道。 皇帝嘆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看她的眉眼,突然神情恍惚地道:“你與你母妃,倒是不太相似。” 長念一愣,不明所以地抬頭。 “秦妃那個人,是個剛烈要強的性子?!睉浧鹜?,帝王眼神迷茫起來,透過她看向遠處,喃喃道,“那么美麗的一個人,偏生不懂過剛易折,她若是還在,后位上也不一定坐的是別人?!?/br> 第117章 長輩的事 長念被嚇著了,后退小半步,滿臉震驚地看著帝王。 “怎么?不信么?”帝王輕笑,“十九年前,朕的確是想過力排眾議,立她為后,可惜……她為了維護當時宮里的賢妃,連累自己未能升上妃位。再后來,又多次觸怒朕——若非如此,她死后定是在宗廟里供奉,不會尸骨輾轉回鄉(xiāng)?!?/br> 十九年前,那都是長念出生之前的事了,宮里也向來無人同她說這些,她不知道也是尋常。 只是,長念很意外,她那個看起來冷冷凄凄的母妃,竟也有過問鼎后位的機會嗎?賢妃?宮里的確曾有過一個賢妃,但在她三歲那年,賢妃生的兒子被人毒害,她也隨之投井,后來再也無人提起那人,她偶然聽見,也不過是母妃與故人閑聊的只言片語。 帝王陷入回憶,表情分外復雜,再回神,已經(jīng)沒了與她閑話的興致,只揮手讓她退下,然后扶著大太監(jiān)便回了盤龍宮。 他的背影看起來有些佝僂,舊病未愈加上年事已高,帝王也終究是遲暮了。 長念有些心酸,垂眸出宮,路上忍不住拉著引路的老宮人問:“您知道賢妃娘娘嗎?” 老宮人是個多話的,聽她問起,雖然為難,但到底是答了:“賢妃是北堂家的表小姐,入宮即是妃位,心高氣傲,與人多有爭端,生下皇子那年,她得封四妃之一,深得陛下恩寵。但后來……那皇子被害,賢妃也就自盡了。還連累秦妃娘娘入了冷宮?!?/br> 北堂家的人?長念怔忪。 沐疏芳看她愁眉不解,低聲勸道:“老一輩的恩怨了,殿下打聽那么多做什么?” 想想也是,長念回神,笑著握了沐疏芳的手,與她一同出宮,去往禮部。 趙恒旭被貶謫出京,他麾下的人七零八落,留出了甚多官位??慈~將白的動作,似是想自己提拔一批官員上來,但他忙,事事無法躬親,那長念就有空位可鉆了。 自古提拔官員,一靠選試,二靠舉薦,三靠提拔,前兩者流程甚多,但第三者,只需同禮部尚書吃個飯,再打點打點,便妥了。 長念對這種做法頗有微詞,但特殊情況,也容不得她多選。盛世余溫之中,人已經(jīng)講不清道義,財物人情是最快的成事之法,以她現(xiàn)在的力量既然無法改變,那隨流而達自己想成之事,也總比憤世嫉俗地空談來得好。 京都之中不知為何籠罩上了一層壓抑的氣氛,街上行人匆匆,太陽也總透不過云彩。 葉將白面無表情地站在盤龍宮里,低聲道:“三皇子出京,太子殿下似乎是高興得過了頭,不顧陛下龍體有恙,竟在東宮大擺rou宴,響奏絲竹鐘鼓?!?/br> 帝王沉默,眼里雖有怒色,卻沒給什么反應。 葉將白也不指望這兩句話能讓他有什么反應,他之后,還有刑部、禮部的人,會挨個來稟告太子的錯漏。 站在龍榻邊,葉將白看著自己的父親進來行禮,雙手給陛下奉上新出爐的丹藥,心里無波無瀾。 “陛下?!贝┲琅鄣娜~老爺子滿臉嚴肅地道,“陛下龍體有恙,還是當看御醫(yī)才是?!?/br> “御醫(yī)有何用?”帝王惱道,“朕食三日苦藥,病情反而加重,不若愛卿一粒仙丹有用?!?/br> 說著,接過大太監(jiān)遞來的茶,徑直將丹藥吞了。 吞完,他抬頭道:“愛卿,朕昨晚夢見秦妃了?!?/br> 葉老爺子身子狠狠一震,捏著浮塵的手也顫了一瞬。 “故人入夢,想必是得陛下惦念了?!彼p撫道袍,聲音尚算平穩(wěn)。 帝王嘆了口氣,低笑:“朕以為她在夢里,好歹會怨朕??墒菦]有,她連多看也不看朕一眼,只看著遠處,像是在等誰?!?/br> “愛卿,你說,秦妃在等誰呢?” “夢中景象,哪里能當?shù)谜婺??”葉老爺子垂眸,“秦妃一生深愛陛下,怎么會等別人?!?/br> “深愛朕……”帝王喃喃,眉頭漸皺。 葉將白懶得多聽,拱手告退。 跨出盤龍宮時,他還聽見帝王的嘆息聲,像沉重的暮鼓,夾雜了幾聲蒼老的咳嗽。 “主子。”有宮人過來,低聲稟告,“太子殺人奪妻之事已經(jīng)在民間傳開,戶部和刑部幾位大人已經(jīng)在去盤龍宮的路上?!?/br> “好?!比~將白淡聲道,“那便可以尋個座兒,端茶看戲了?!?/br> 如今的京都之中,只剩下太子和七皇子,七皇子默默無聞,卷不起多大風浪,而太子,積怨甚多,還在自取滅亡。 葉將白覺得,幸虧啊,幸虧有他,不然這大周江山迎來的就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天下大亂。 出了宮,葉將白上車,就聽得良策小聲道:“主子,老宅傳話,讓您回去等著見老爺一面?!?/br> 面露不悅,葉將白道:“有什么事,讓他們來傳話即可?!?/br> “老爺說了,必須要您親自回去。”良策縮了縮脖子。 低咒一聲,葉將白捏碎了手里的薄胎茶杯。 他不喜歡葉家,葉府從上到下的每一個人,他都不喜歡,唯一親近的生母在他十二歲那年被葉家長輩逼得上吊,葉老爺子更是對他不聞不問,毫無親情可言。 不過,不談親情,還有合作。 扔掉碎瓷片,葉將白低聲道:“走吧?!?/br> 葉老爺子比他晚出宮,他不耐煩地站在大堂里許久,才見他姍姍來遲。 “你過來?!崩蠣斪永溆驳氐馈?/br> 葉將白面無表情地跟著他去書房,門合上,里頭就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