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雪松撓頭道:“今日這一出,我看殿下委實(shí)是氣死了,若葉老爺子真是殿下所殺還好,可我總聽外頭的人傳,說葉老爺子是自盡而亡?!?/br> “外頭還傳先皇是病逝呢,你也信?”良策撇嘴,又嘆口氣,“不過兩人仇怨實(shí)在太深,已經(jīng)是沒了重修舊好的可能,我是寧愿主子再不與她糾纏的,可看樣子……主子放不開?!?/br> 世間多少癡男怨女都是如此,明知道不得善終,偏生是舍不得放手,貪戀短暫的溫存,將傷害越滾越深。觀局者皆清,當(dāng)局者難明,到后來不過惹看客幾聲唏噓,有多少苦痛,還不是自個兒生咽著。 “唉?!绷疾邍@息,“還是獨(dú)身一人好,沒這些煩惱?!?/br> “唉?!毖┧筛麌@息,“還好我家媳婦兒懂事,與我天作之合,琴瑟和鳴?!?/br> 嗯?良策黑了臉扭頭看他,雪松倒是樂,朝他擠了個鬼臉,抱著小算盤就走了。 趙撫寧屯兵京郊之外,一直不敢妄動,三催四請,總算是將葉將白請到城門口附近的茶館見上一面。 “國公?!币桓耐盏母吒咴谏?,趙撫寧上來就行禮,笑著道,“數(shù)月未見,實(shí)在是想念?!?/br> 葉將白回禮,與他一同坐下,和善地問:“殿下百忙之中召見在下,不知所為何事?” 趙撫寧干笑:“國公言重,眼下哪里敢說是召見呢?七皇弟霸占京都,本宮這正統(tǒng)的太子倒成了要造反之人,屬實(shí)是抬不起頭來?!?/br> “這是一點(diǎn)小心意,還請國公給個顏面?!?/br> 他一揮手,外頭的隨從便往屋子里抬箱子,一個個鐵沉的箱子落地,每層六個,疊了三層。 “世道將亂,別的東西都沒用,還是這東西實(shí)在。”打開最上頭一個箱子的紅蓋,金光霎時照亮半間屋子,趙撫寧扭頭賠笑,“本宮帶兵三月,收下了不少城池,這些小東西,就當(dāng)給國公賠禮,當(dāng)初是本宮急躁,不懂事,冒犯國公之處,還請國公海涵?!?/br> 對于紅禮這種東西,葉將白是來者不拒的,當(dāng)即便揮手示意收下,然后神色更加溫柔地問:“不知殿下此回,有何吩咐啊?” 趙撫寧道:“本宮之所求,不過拿回本該是本宮的東西。父皇仙逝,七皇弟無才無德,何以盤踞皇宮?那北堂將軍也是愚忠,死守城門不讓本宮歸朝,還請國公想想法子,迎我一迎。事成之后,國公必定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葉將白狀似沉思,片刻之后嘆氣道:“我負(fù)隅頑抗,本也是為著替正統(tǒng)守住京都,您愿意回來,自然是要迎的??扇缃窬┒純?nèi)的形勢,殿下打聽一二也知道,那北堂繆除了七殿下的話,誰的話也不聽那?!?/br> “這……”趙撫寧皺眉,撫著酒杯道,“若實(shí)在不行,必定是要強(qiáng)攻的,但本宮擔(dān)心的是,這造反之名一旦坐實(shí),可就不好面對朝中百官了。” “殿下放心?!比~將白笑道,“只要殿下能回京都,入皇宮,別的事都有在下cao辦?!?/br> 要的就是他這個話,趙撫寧大悅,拍了拍手:“好,咱們里應(yīng)外合,焉有拿不下之理?來,這一杯,本宮敬國公!” 葉將白頷首,接下酒杯一飲而盡。 一局飯了,門客皺眉問太子:“這輔國公,還信得么?” “有什么信不得?”趙撫寧一邊往外走一邊哼笑,“他手里無兵權(quán),只能選擇依附于本宮,只要皇位拿下,這天下,還不是本宮說了算么?” “殿下英明?!遍T客連連奉承。 葉將白滿臉醉意,目送趙撫寧離開之后,風(fēng)一吹,臉上迷蒙的表情瞬間消散。 “東宮太子啊?!彼Γ霸蹅兇笾苓@一頁青史,會精彩得很。” 許智跟在他身側(cè),低聲道:“東宮無德,不配正位,主子,太子一旦回來,少不得有人會重提先皇病逝之事。七殿下已經(jīng)下過通緝旨意,指明葉家弒君,太子若為立威望,用葉家開刀……” “寬心。”葉將白瞇眼,“也只有趙長念有這個膽子朝我動手。” 想起她,他心情便不好,臉色陰沉地哼了一聲。 許智想了想,道:“七殿下所為,其實(shí)也是逼不得已,處在她的位置來看,一個女子能挾持您穩(wěn)住局勢,實(shí)在是難得?!?/br> 第147章 國公的小性子 不悅地側(cè)頭,葉將白道:“我難不成還得夸她,挾持得好?” 許智輕笑:“拋開立場來言,是該夸。主子雖然生氣,但七殿下在此回紛亂之中表現(xiàn)著實(shí)不俗,不僅收服人心迅速,并且占據(jù)皇宮也未曾登基——她若直接登基,事情會簡單很多?!?/br>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趙長念只要假造遺旨登基,旁人再來打京都,便是實(shí)打?qū)嵉膩y臣賊子,討不了好。 可她沒有,離皇位只一步之遙,她也是先將先帝安置妥當(dāng),并未急功近利。 這樣做有弊端,那就是她如今落在國公手里,逃脫無望,可也有好處——沒有人會懷疑七殿下對先帝的孝心,一旦誰能拿出先帝改立七殿下為太子的遺旨,七殿下要登基,便是勢不可擋。 以許智的算謀,他都分不清哪一條路更恰當(dāng),但七殿下做抉擇卻是十分果決,行事之間讓人看不出猶豫的痕跡。 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登上皇位? 許智想了想,復(fù)又搖頭。 皇位這東西誘惑太大,就放在眼前的話,沒有人會不動心。七殿下蟄伏多年,想來等的也是登基為帝的這一日,哪會真的清心寡欲呢? 葉將白神色晦暗,眸子里情緒起伏良久,才懨懨說了一句:“休要提她了。” 他不想聽,也不想去想這個人,還有那么多事要做,誰有空管她一個女兒家。 “是?!痹S智拱手應(yīng)下,退到后頭。 京都依舊籠罩著一層陰云,城里的人不少往外逃竄,往日繁華的街上都顯得空蕩蕩的,秦大成打馬從集市上過,回去了國公府。 拐過幾個回廊,越過幾個院子,他瞧見長念穿了一身紫色流絹紗裙,正坐在屋檐下頭繡什么東西。瞧見他來,她左右看了看,笑著輕聲喊:“舅舅?!?/br> 秦大成皺眉過去,低聲責(zé)備:“傷還沒好全,怎么就出來了?” “屋子里悶得慌?!遍L念眉眼彎彎,看起來溫柔極了,“瞿廚子缺件春襖,外頭天氣好,我正好出來曬曬太陽,順便給他縫上一件?!?/br> “瞿廚子?”秦大成不解,“你做什么要給他縫襖子?” “輔國公說,府上不養(yǎng)閑人,要我干活兒才給飯吃?!遍L念聳肩,“我今日想去后院幫忙劈柴的,誰知道那些個下人跟見了鬼似的將我趕回來了。想打水丫鬟也不讓,就只能給瞿廚子縫衣裳,好讓他繼續(xù)給我做飯?!?/br> 秦大成微惱:“府上還缺你這點(diǎn)活計不成?國公是擺明了折騰人。” “還好。”長念拎起襖子看了看,“也不難?!?/br> 就一件小馬褂要她縫個邊兒,丫鬟教了她一會兒,她也就會了,縫得還不錯。 秦大成嘆息,在她身側(cè)蹲下來,輕聲道:“外頭形勢不太好,有風(fēng)聲說太子要帶軍攻城了,今日還與國公見了面?!?/br> 一針扎在指頭上,長念皺眉:“趙撫寧是被驅(qū)逐之人,就算太子之名仍在,被廢黜也是遲早的事。他來攻城,封地之人必來勤王?!?/br> “遠(yuǎn)水難救近火?!鼻卮蟪蓳u頭,“除卻提前告知的二皇子,別的皇子都在封地不曾動彈,許多人是不愿意來蹚渾水的。二皇子就算前來,兵力未必敵得過太子,更何況,太子主東宮,對他動手,傳出去也不好聽?!?/br> “太子的位子,不該叫趙撫寧一直占著?!遍L念搖頭,“是我疏忽了,該替父皇下旨廢黜他。” “眼下若補(bǔ)救,便是來得及的?!鼻卮蟪傻?,“三朝元老季國柱尚在,他是三皇子的舅舅,三皇子與太子仇怨最大,說服他老人家來頒旨,可以服眾?!?/br> “季國柱?”長念無奈地道,“他家的兒子,不是娶了唐太師家的小女兒么?眼下兩家關(guān)系如何,我不甚清楚,貿(mào)然去說此事,萬一叫唐家知道,反而不妙?!?/br> 秦大成沉吟道:“此事,可以讓北堂將軍接手,多多試探?!?/br> 現(xiàn)在她被關(guān)在這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也只能指望兄長他們了。長念長嘆一口氣,正想再說,余光卻瞥見月門外頭遠(yuǎn)遠(yuǎn)地有人正往這邊來。 神色一緊,她立馬扭頭對秦大成笑得一臉諂媚:“大人,你便教教我武藝罷!” 秦大成一臉茫然,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才反應(yīng)過來,起身作欲走狀,正色道:“武藝不傳女子,姑娘的要求委實(shí)叫人為難?!?/br> “總歸這院子里也無聊,我聽人說,北堂將軍的功夫都是大人教的,委實(shí)是想看看!”長念咋咋呼呼地比劃。 葉將白本是打算越過這院子去別處的,聽見動靜瞇了瞇眼,忍不住還是停了步子,扭頭問:“做什么呢?” 秦大成一驚,連忙走到月門處道:“正打算去主院找你,不曾想走錯了地方……這位姑娘不知是誰?一直叫我教她武藝,這哪里是能教的?” 葉將白掃了長念一眼,冷聲道:“師父不必管她,不懂事的妾室罷了?!?/br> 說著,又瞇眼問趙長念:“活兒做完了?” 長念面無表情地道:“正在做,請國公放心?!?/br> 與別人說話就是笑嘻嘻的,同他說兩句就這副模樣?葉將白不爽,大步跨進(jìn)院子,掃一眼她手里的東西,問:“這什么?” “瞿廚子給的活兒?!遍L念道,“快縫好了。” “這也算活兒?”葉將白滿眼嫌棄,“是個人都比你做得好?!?/br> 長念垂眸:“那國公的意思是?” 左右看看,葉將白道:“怎么著也得將這院子里外掃干凈,再將主院里堆著的衣裳都洗了。” “這院子剛掃過?!遍L念道,“至于主院的衣裳,我問過了,丫鬟說都洗過了?!?/br> “想洗還不簡單?”葉將白冷笑,拉過她就往外走。 長念被他拉得一個趔趄,眉頭直皺,秦大成在旁邊張口欲言,看看長念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 葉將白徑直進(jìn)了自個兒的房間,打開鑲寶衣柜,一件件地將袍子往她懷里塞。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彼林樀?,“天黑之前,都給我洗干凈了送回來。” 第148章 大義滅親 旁邊的良策和雪松都張口想勸,葉將白卻是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嚴(yán)厲地道:“洗不完,不許吃飯!” 秦大成很是擔(dān)憂地看了長念一眼,卻發(fā)現(xiàn)后者表情十分平靜,眉頭都沒皺一下。 “好?!彼е淮蠖岩律?,從容地道,“那我就先告退了?!?/br> 葉將白沒留人,揚(yáng)著下巴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色目送她出門。 秦大成低聲道:“這天氣,井水還涼著呢。” “是啊?!绷疾邞?yīng)和,“傷沒好的人怕是受不得涼。” “沒事的。”雪松打著算盤道,“大不了再添些藥材用度,主子說了藥材的用度不必減?!?/br> 葉將白回眸,睨他們一眼,道:“說情都無用,府里也該立規(guī)矩。” 他是不會心疼人的,瞧她自個兒,不是也應(yīng)得很利索么?她都不覺得難洗,他們跟著起什么哄? 良策等人不說話了,秦大成到底還是擔(dān)心,應(yīng)付完葉將白這邊,偷摸去長念的院子里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見那丫頭哼著小曲兒將抱回去的衣裳都掛在庭院里的竹竿上,衣裳下頭點(diǎn)了不少熏衣的小爐子,只是……沒聞著葉將白常用的龍涎香味兒,倒是一股子皂角氣息。 丫鬟小心翼翼地問她:“姑娘這是做什么?” 長念笑著答:“衣裳在柜子里放久了,他嫌沒皂角味兒,我給他熏上些,等會再熏香就是了?!?/br> 要她洗衣裳?干凈的衣裳,洗和沒洗誰看得出來?充其量是聞聞皂角味兒,他喜歡聞,就聞個夠好了。趙長念撇嘴,她又不是真傻,放著給他折騰?他有張良計,她也有過橋梯,誰折騰誰還不一定呢。 最前頭的架子上掛的是一件絳紫外袍,是他說立她為妾的那天穿的,長念瞧著,眼眸微瞇,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緊閉的庭院的門,和讓她跪下的那個蒲團(tuán)。 她不打算跟人講道理,說這件事有多令人生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