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方才還氣息低沉的國公,眼下竟就笑起來了,眉目舒展開,像三月里國公府開得最盛的桃花,半闔的眼里隱隱有光,心情極好。 “你開路。”國公道,“我要過去?!?/br> 龐安:“……” 紛飛的羽箭慢慢減少,最后歸于地上,再沒有新的射來。站在她身前護著的人稍稍讓開一條路,長念就看見了頂著嘈雜朝她而來的葉將白。 不管是在觥籌交錯的酒宴上,還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里,這人都貴氣得很,一身月白暗繡仙鶴的錦衣隨著他的步子衣擺翻飛,腰上的玉鈴清脆作響,精致的玉冠上還別著一枚鏤空細(xì)雕的龍簪。他身后太子一黨滿臉不甘心,蠢蠢欲動,卻被葉良和林茂等人壓得死死的。 漫天的殺氣,都被他臉上那看不清真假的笑意給壓了下去,他緩緩走至離她五步遠(yuǎn)的地方,站定,問她:“想說什么?” 宮門的拱形城洞之中,兩邊親信皆戒備拔刀,葉將白卻像是來敘舊似的,閑閑散散地問她。 長念站直了身子,捏著拳頭道:“太后懿旨已下,趙撫寧不再是太子,你們?nèi)粼傩斜鴻?quán),就是謀逆?!?/br> 此話一出,葉將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抬袖掩唇,一雙狐眸盯著她問:“殿下,我若不是為謀逆,今日為何要站在這里?” 長念咬牙:“你想借太子之名闖入皇宮,再利用趙家美人除去太子自己登基,算盤打得很響??涩F(xiàn)在太子是我,你強闖入宮,便會受各地封王名正言順地討伐,即便登基也坐不穩(wěn)皇位?!?/br> “哦?”葉將白低笑,“這普天之下,能來討伐我的封王,除了一個二皇子,殿下以為還有誰?” 長念一愣。 “三皇子已經(jīng)失勢,四皇子醉心美色,五皇子野心勃勃,但去往封地之后便一病至今,生死尚且堪憂,六皇子更是體弱多病,在封地被武將欺凌,半分沒有實權(quán)。”葉將白笑道,“就連帶兵來增援的二皇子,兵力也是不濟。你趙家男兒,無一人堪用,殿下還說什么討伐?” 長念臉色陰沉,捏著拳頭仰頭看他,道:“趙家還有七皇子?!?/br> 葉將白微微闔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是啊,最了不得的就是咱們七皇子,將我騙得團團轉(zhuǎn),真將個吃rou的老虎,錯當(dāng)了吃草的兔子。” “但眼下,殿下就算拼盡全力,也未必受得住這皇宮?!?/br> “是嗎?”長念努力穩(wěn)住自個兒的氣勢,冷笑道,“那若再加上你葉家上下的性命呢?” 葉將白一頓,臉色驟沉:“你說什么?” “葉家上下百余口人,皆在刀刃之下?!壁w長念迎上他的目光,不畏不懼,“只要你敢坐上那龍位,他們的人頭就隨之落地。聽聞國公與葉家人素來不和,想必不會憐惜。但你當(dāng)真不憐惜,留給你的,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名。” 沒有人擔(dān)得起這么重的惡名,就算是一手遮天的葉將白,一旦背負(fù)上,大業(yè)也必隨之崩塌。 葉將白陰沉了眼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殿下好手段,只是不知殿下的命若也懸在刀刃之下,能不能換得我葉家上下平安?” 長念失笑:“不能?!?/br> “我早料到國公會以我的命作要挾,但沒用,死令已下,我的生死改變不了,只要國公登基,葉家上下必死無疑?!?/br> “趙長念!”葉將白低喝。 聽出他聲音里的怒意,長念反而笑得更歡:“這些手段都是您教會我的,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會感念國公大恩?!?/br> 旁邊的龐安聽得惱火,大罵一聲卑鄙,突然就拔了刀,直沖長念而來。 葉將白也是沒料到他的動作,急喝一聲:“龐將軍!” 來不及,雙方在這城洞里本就隔得近,龐安突然發(fā)難,長念避無可避,只能拔劍橫于身前,想擋住他這一刀。 然而,趙長念這身子實在是太瘦弱了,細(xì)細(xì)的胳膊舉著劍,怎么看都抵不住那龐安雷霆萬鈞的力道。葉將白大步上前,一手抓住龐安后衣,一邊怒斥她:“閃開!” 往哪兒閃?長念左右都是人,壓根來不及反應(yīng),還不如試試能不能接下來。 “不自量力!”葉將白急得甩袖。 電光火石間,一只手從背后伸上來,穩(wěn)穩(wěn)地將長念捏著劍的雙手握住。 “當(dāng)——” 清脆的撞擊聲伴隨著嗡鳴響徹整個城洞,龐安的刀劈在長念的劍刃上,劍下一寸,未能傷她分毫。 長念只覺得虎口發(fā)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微微側(cè)頭。 北堂繆牢牢地握著她的手,一雙眼看向?qū)γ骐x得更近的葉將白,反手躲去長劍,劍尖直抵他咽喉。 “你說誰不自量力?”他瞇眼。 龐安大驚,想護駕已經(jīng)是來不及,北堂繆這一劍角度極好,葉將白不管怎么動,都在他擊殺范圍之內(nèi)。 眼瞧著那小不點兒無礙,葉將白這才懊悔自己沖動,白送人家破綻。 “你想殺我?”他問。 北堂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仡h首:“在場的人當(dāng)中,最想殺你的莫過于我?!?/br> 不管是為人,還是為國。 葉將白輕笑:“那你動手吧?!?/br> 長念回神,呆呆地看著北堂繆。 “殿下?!北碧每婎^也不回地問她,“殺是不殺?” 長念眨眼,歪了歪腦袋。 不殺?那外頭這大軍必定破她皇宮,葉將白此人嗜血殘暴,天下落在他手里,不會有好下場。 “殺?!彼稹?/br> 第169章 暗中蟄伏的人 毫無感情的一個字,擲地有聲,聽得葉將白恍惚了片刻。 北堂繆聞聲便動手,劍尖帶著壓迫直刺他的衣襟,逼得他回了神。 她要殺他,一點猶豫也沒有,哪怕眼睜睜看他死在她面前,也沒什么好可惜的。不像他,竟還傻兮兮地上前來拉著龐安。 伸手飛快地握住北堂繆的劍尖,葉將白沉了臉,以左手換命,敏捷地躲開了北堂繆這一擊。 利刃劃破手掌,深可見骨,旁邊有護衛(wèi)驚呼,葉將白卻是看也沒看,飛快地后退幾步,冷眼睨向趙長念。 她臉上一點意外也沒有,像是早能料到他能脫身一般,還微微有些失望之色。 是當(dāng)真很盼著他死。 胸口發(fā)悶,葉將白扯了手帕往左手上纏了兩圈,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往外走。 “攻城?!彼铝?。 北堂繆一擊不中,已經(jīng)沒了機會,龐安上來與他纏斗,被他十招抵在墻上,一劍穿胸。 身后的人如潮水一般涌上來,北堂繆一把將長念往宮門里推,然后帶人廝殺,下令關(guān)門。 “兄長!”長念驚呼,“我能一戰(zhàn),我能隨你一戰(zhàn)!” 朱紅的宮門緩緩合上,北堂繆提著長劍回眸,朝她勾了勾唇。 “上陣殺敵是將軍的職責(zé),而您的職責(zé),是守住這皇宮?!?/br> 長念瞪大了眼,努力想掙開身后黃寧忠的鉗制,卻只能眼看著宮門合上,發(fā)出沉重的悶響,沒去了北堂繆的臉。 外頭的打殺聲淹沒了整個京都,長念怔愣地看了宮門許久,深吸一口氣,扭頭帶人去往內(nèi)閣。 朝中官員剩得不少,但眼看人都打到皇宮門口了,敢再為她出力的人也就寥寥無幾。長念親自選拔,提了一撥人上來,勉強應(yīng)付當(dāng)前形勢,二皇子也在兩日之后帶援兵趕到。 但如葉將白所說,二皇子帶的援兵不多,頂多是讓北堂繆輕松兩分罷了,完全不足以擊退逆賊,長念廢寢忘食,調(diào)度兵力,安排糧草,又挨個給封地的王爺們寫信,尋求援助。 然而,遠(yuǎn)水難救近火,皇宮的大門,終究還是在十天之后被破了,原因是皇后讓人打開了西側(cè)宮的宮門,迎了敵軍入宮。 長念兩眼血紅,聽見消息便接了太后,與北堂繆一道往東迎山上撤退。 “敵不過?!彼蛟谔竺媲埃澛暤?,“皇奶奶,孫兒盡力了,敵不過他們。” 慈祥的皇太后將她攬到膝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哀家都看著呢,是你父皇不好,未曾將兵權(quán)分與你,你與北堂將軍都無愧于趙家的列祖列宗?!?/br> “皇兄手里,應(yīng)該也只有三鎮(zhèn)新兵兵力才對。”長念哽咽,“孫兒不明白為什么會輸,為什么他們的人像殺不完一般,擊退了又來……” 太后拍著她肩膀的手一頓,神色復(fù)雜地動了動嘴,最終是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說是暫時撤兵,但他們到底是敗了。長念與北堂繆清點了剩余的兵力,開始計劃要如何才能養(yǎng)精蓄銳,重新打回去。 沐疏芳在旁邊聽著他們的部署,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來攻城的人,都是趙撫寧的人嗎?” 長念一愣。 按理說,有兵權(quán)的人只有趙撫寧,葉將白就算麾下有許多能用的將領(lǐng),但畢竟沒有兵權(quán),不足為懼。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趙撫寧將一切權(quán)力都讓給了葉將白,但總的來說,他們的兵力不至于會可怕至此。 “有沒有一種可能?!北碧每姲櫭?,“還有別的兵力在暗中助他們?” 長念不解:“世上會有這種出力不邀功的好人?臥底探子都不清楚他們的兵力來源,說明他們自己也是一筆糊涂賬。什么人會借兵助他們,自己不撈半點好處?” 話說到這里,她一頓,突然想起個人。 北堂繆也想到了,皺眉道:“前日宮中撤退之時,我看見了一個人,本以為是眼花,但現(xiàn)在想想,也許是真的?!?/br> “誰?” “武親王親信,李常安?!?/br> 長念皺眉。 昔日她與兄長一起帶武親王回屯兵三鎮(zhèn)探望舊部,武親王曾經(jīng)念叨過這個人,一見面更是敘舊了整整一天,酒都喝了三壇子。彼時她不曾注意過那個人,但北堂繆一定認(rèn)得,畢竟后來武親王讓兵權(quán)于北堂繆,交接之時李常安都在。 “若是皇叔?!遍L念不解,“他為何要幫皇兄造反?他與皇兄一向沒有來往,與葉將白更是毫無交情,除非……” 想到一種可能,趙長念挑了挑眉。 知道她在想什么,北堂繆搖頭:“武親王將手里僅剩的兵力都交予了我,按道理來說是不會有余力相助逆賊?!?/br> “兄長,皇叔在宮里養(yǎng)了多年的大花飛燕,最后害死了我的父皇?!遍L念道,“在知道真相之前,我也未曾料過皇叔竟能弒君?!?/br> 北堂繆一愣。 “皇叔心有不甘,恐怕當(dāng)初將兵權(quán)讓予兄長,就只是障眼法,畢竟他手里的兵權(quán)一直未曾交出,怎么說也不該如此薄弱,連三鎮(zhèn)新兵也敵不過?!遍L念沉吟,“兄長既然看見了李常安,那他背后必定是皇叔?!?/br> 沐疏芳聽得心驚rou跳:“被先皇關(guān)在宮里那么多年,就算是百足蟲,也該死僵了,武親王怎么會……” “他手里最厲害的不是兵符,是人心?!遍L念苦笑,“我與兄長都見識過?!?/br> 北堂繆神色凝重地頷首。 被囚宮中十幾年的武親王,一朝出宮,昔日的部下竟沒一個怠慢他,依舊視他為主,僅憑信物就愿意被調(diào)遣,壓根沒有把皇權(quán)兵符放在眼里。 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長念突然就輕松了些,回頭朝黃寧忠道:“不必西撤了,咱們就在這東迎山上停留一段時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