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他們聊得還算不錯，難道是出了差錯？

    薛蘄寧搖頭，眼神中茫然清晰可見，她問她，“阿菡，你有想過日后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嗎？”

    程菡托著下巴認(rèn)真想了想，“這個問題啊，你讓我理理?！?/br>
    “五歲的時候，我想做蜜餞鋪子的老板，七歲時想在京里開一家店專門賣我寫的字，八歲的時候想找全天下手藝最好的繡娘給我做一輩子漂亮衣裳，十歲的時候想要出京暢游山水，還想像話本里寫的那樣，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客?！?/br>
    話落，在薛蘄寧看過來的眼神里優(yōu)雅一笑，“不過十歲之后，我就想著要嫁個不那么麻煩的男人，生兩個省心的孩子，手里有錢有權(quán)，日子想怎么過怎么過，最好再沒人告訴我應(yīng)該做什么不能做什么?！?/br>
    “我以后想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聽了好友的這一番話，薛蘄寧露出笑容，“我記得，八歲你做漂亮衣裳的時候，每次都有送我一套?！?/br>
    “十歲，是離開知行堂之后嗎？”她問。

    在她等待答案的眼神中，程菡笑意不如剛才多，但眼神卻很柔軟，她嘆了口氣，模樣有些感傷，“是啊，是在那之后。”

    “在我意識到我的未來不可能和身邊那些男孩子一樣的時候?！?/br>
    不愧是多年好友，程菡幾乎是一針見血的明白了好友的那點疑惑與迷茫。

    重遇魏晅瑜，沒讓她想到任何風(fēng)花雪月，反而意識到了她一直以來掙扎妥協(xié)煩惱的根由。

    程菡有些難過，就像當(dāng)年她明白這一切時那樣難過。

    她從小就聰明，但聰明的結(jié)果就是難過傷感也比別人來得更早更明白。

    阿寧從小失了母親，父親也不是細(xì)心體貼的性子，再加上澹臺家的那一堆人一堆事，所以直到現(xiàn)在才看明白一切。

    但看明白真的不好，因為無能為力，所以反而更加難受。

    “阿菡，你現(xiàn)在還這樣想嗎？”

    作為唯一能徹底交心的好友，薛蘄寧很想讓程菡給她一個答案。

    程菡姿態(tài)豪放的將自己視為小meimei的好友摟進(jìn)懷里，神情不復(fù)剛才的傷感與消沉，笑意同外面的春光一樣明朗，“阿寧，你聽我說。”

    “我娘告訴過我，我還小，能看到的想到的，只有眼前，任我現(xiàn)在想得再多再遠(yuǎn)，其實都只是拘囿于一方小天地里的胡思亂想?！?/br>
    “國朝很大，超出我們想象的大，在帝京之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間和我們想象的很不一樣?！?/br>
    “比如說，我想做蜜餞鋪子的老板，開鋪子手里要有本錢，開了鋪子之后要每日迎客打點上下，偶爾還要應(yīng)對別家的競爭和京里權(quán)貴們的為難，這些事情聽起來麻煩，做起來更是費心瑣碎，但這就是很多人的生活，更甚者，很多人還沒辦法擁有這樣的生活?！?/br>
    “即便是行俠仗義的俠客，行走江湖也不是自由的，俠義與道義，正義與邪惡，正義與私情，這些都是可能遇到的問題和困擾。“

    “生活，和話本里不一樣，和想象中也不一樣，你明白嗎？”

    在程菡的笑容中，薛蘄寧點了點頭，“比起很多人，我們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出身富貴，受家里人寵愛，至少無論如何，不用為吃飽穿暖發(fā)愁?！?/br>
    “若非如此，我不會有閑心在這里想這些?！?/br>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沒必要太為難自己?！背梯杖嗔巳嗪糜训南掳?，“既然擁有的比別人多，能做到的也會比別人多，同樣，我們享受的富貴權(quán)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br>
    “你父親當(dāng)年在西北勇猛殺敵，一身戰(zhàn)功，才能讓薛家平安至今，你也才能和澹臺曄訂婚，雖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乎這樁婚事了。”她笑笑，“但事實上，我們就是享受著父兄們的庇蔭和長輩的照顧，別看我爹那樣，在朝廷里做事也不容易?！?/br>
    “阿菡，你能告訴我該怎么辦嗎？”被好友一番開解，薛蘄寧覺得自己寧心靜氣許多，不如剛才茫然浮躁。

    看著神情誠懇求指點迷津的好友，程菡一指頭戳上了她腦門，“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別想太多，開開心心在家里過日子，替你爹和弟弟管好家，然后給自己找個大家都滿意的好夫婿，這就行了?！?/br>
    “比起想能為他們做些什么，還不如考慮如何解決他們的煩惱，這就是我的想法。”

    對這個答案，薛蘄寧啞口無言。

    呆怔許久后，她有些挫敗的靠在了好友身上，失望至極，“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br>
    程菡輕笑，“我的小乖乖，難道你還以為我讓你去做什么女將軍大商人還有朝廷官員？”

    “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飯，別說咱們才華一般，有些事情做不了，就算能做到，也要看看為了自己一個人的想法是不是要把全家人置于險境憂地，總之你和我都是不適合走那些路的?！?/br>
    “現(xiàn)在這個時候，取中庸之道最好?！?/br>
    “我明白了?！毖μI寧有些心累的嘆一口氣，靠在好友身上閉目休息，“這一切，我會好好考慮的。”

    程菡失笑，摸了摸她的頭，沒再開口。

    這世間有她剛才所說的那種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她敬佩那些人，但不意味著她想成為她，她和阿寧長于富貴安寧，有家人疼寵，從未吃過太大的苦頭，那樣的人生不適合她們。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她們的人生要甘于平淡。

    總有些事，是她們能做到也能做好的，那是除了嫁人生子之外，她們也能綻放自己光彩的地方。

    前提是，她們真的能有發(fā)光的機(jī)會。

    ***

    和程菡分道揚(yáng)鑣之后，薛蘄寧回了侯府。

    家里父親和弟弟外出還未歸來，以那兩人的性子，要么城郊跑馬，要么薛侯爺帶著寶貝兒子找老友一同消遣去了，總之，薛蘄寧是不怎么擔(dān)心的。

    或許是因為在馬車上程菡所說的那一席話，退婚之后，薛蘄寧難得的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考慮起了她的未來。

    關(guān)于退婚這件事，在所有人面前，她的表現(xiàn)還算讓人放心，但要真說她鐵石心腸絲毫未受到影響，那也不見得。

    只是退婚本就讓所有人擔(dān)心，她若是再出了岔子，只怕無論是誰，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她和澹臺寧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多年來，就算是身邊養(yǎng)只小貓小狗，感情也會深厚得如同家人一般，更遑論是一個大活人。

    只是，再深厚的情誼，都經(jīng)不起破壞與消磨，更別提他們倆之間的這樁婚事，有人并不樂見其成，從中插手。

    從前她還只是隱隱約約有感覺，但退婚之后，或許是腦子清醒了許多的緣故，她看到了更多從前被忽略的東西，對某些人的了解與認(rèn)識也深了許多。

    只一個國公夫人陳氏，這樁婚事最終就不可能成。

    想起這位夫人的心思，薛蘄寧呼出一口氣，搓了搓臉頰。

    “都過去了?！彼龑ψ约旱?。

    即便有其他人的因素，但最終，讓她冷了心決定不再走下去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澹臺曄自己。

    既然曾經(jīng)的牽絆已經(jīng)消失，只望兩人從此以后各自安好吧。

    這么想著，她拿出紙筆，開始思考剛才盤桓在心里的問題。

    本心來說，她真的不想再考慮嫁人之事，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直一直跟家人待在一起，過著平靜安樂的日子。

    但就如同程菡所說，生活不是話本，也并不能任由自己心意隨心所欲，找準(zhǔn)自己的位置和未來很重要。

    潔白的宣紙之上，黑色的墨點有些刺眼，薛蘄寧頓了頓，鄭重其事的寫下了兩個字。

    “未來。”

    過去已經(jīng)無可更改，但是未來，卻有無限可能。

    在往后那么長的時間里，她到底想做些什么，想讓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她從前或許想過，但從未像此刻這般認(rèn)真與沉重。

    它不再是年少時候不成型的點滴想法，而應(yīng)該是對自己、對家人、對好友負(fù)責(zé)的認(rèn)真念頭，也是她日后真正將要走下去的路。

    深吸了口氣，薛蘄寧將自己的想法與答案緩緩寫下。

    “想大家像現(xiàn)在一樣?！?/br>
    她希望她的家人和朋友們平安喜樂，就像小時候那些天真的“大家都開心”的想法一樣，大家一直一直的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下去。

    “想成為有用的人，做有用的事?！?/br>
    她想像父親那樣，成為能支撐別人的人，無論是弟弟、父親還是朋友，乃至日后她的夫君還是孩子們，成為讓大家覺得可依靠能依靠的人。

    帝京之大，于她也不過是頭頂這片天，她想看到更多的風(fēng)景，結(jié)識更多的人，希望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做些有用之事，而不是沉浸在勾心斗角與脂粉綾羅里。

    從前她為了追尋數(shù)次離家出走的澹臺曄，曾經(jīng)也多次出京，也見過不少人，但都是來去匆匆，雖說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知道，自己是有著快活與不甘的。

    羨慕澹臺曄的隨心所欲，不甘自己只能借著尋他的名頭才能出帝京，如果可以，她也想有那樣的自由。

    就算不能像魏晅瑜那樣建功立業(yè)，但至少，她不希望自己一無是處，只能像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鳥一般，無病呻.吟。

    她不要那樣的未來。

    看著自己寫下的兩句話，薛蘄寧慢慢皺起眉頭。

    她的想法很好，但不一定能實現(xiàn)，不過比起渾渾噩噩的活著，至少她有了清晰的追求與目標(biāo)。

    這會兒神智清晰的她心情比之早前就好了許多，明媚得如同外面的春光一般。

    將這張寫了自己人生目標(biāo)的宣紙珍而重之的收起來，她撐著下巴，神情有些苦惱。

    雖說她的目標(biāo)很好，但橫亙在眼前的卻有一個極大的問題……

    如果她想要做那些事，只怕必須得找個格外開明的夫君才行，否則家宅不安，任她再有雄心壯志也枉然，更何況，她不可能因為追尋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biāo)拒絕成親之事，否則父親不僅會心焦為難，只怕也會覺得自己辜負(fù)了母親的委托，心里難受得很。

    這樣看來，關(guān)于未來夫婿的人選之事，她也得好好籌謀了。

    想起父親和弟弟要給她找個小白臉未婚夫的打算，薛蘄寧往深里想了想，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長得好看，武力不及她，也沒能耐掣肘她，這么看來，這種人選還是很好的。

    想通之后，她笑瞇瞇的修書一封去了惠安侯府。

    于是，等程菡晚上收到來自好友的信時，不可自抑的噴了茶水。

    “想找小白臉未婚夫？！”

    神情有些扭曲的念出這句話，程菡顧不得嗆得發(fā)疼的喉嚨，也顧不得好友前面洋洋灑灑寫了一堆的人生目標(biāo)，眼睛徹底黏在了這幾個字上。

    長久的沉默之后，她終于恢復(fù)了冷靜，將來自好友的這一封信仔仔細(xì)細(xì)又看了一遍。

    感受到心里少女的雄心壯志和勃勃野心，她思考了許久，最終認(rèn)認(rèn)真真的回書一封。

    “你高興就好?！?/br>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言簡意賅的寫下自己的想法，程菡恢復(fù)如常。

    看著被封好的信，不知怎么，她想起了白日里桃花樹下仿若璧人般的那對男女。

    看起來真是天作之合，但怎么辦呢，阿寧自己想要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夫君，作為摯友，她能說什么？

    當(dāng)然是支持她，支持她，以及堅定不移的支持她了！

    至于什么永平侯、魏小侯爺，那和程小姐有一點關(guān)系嗎？

    這么想了一番之后，心情輕快許多的惠安侯府小姐最終在夜色中心安理得的上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