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仙又不傻，回去自己問問就能掂量清楚。

    “門窗都關(guān)上吧，吵得厲害?！?/br>
    陸錦惜吩咐了一聲。

    丫鬟們立刻關(guān)門的關(guān)門，關(guān)窗的關(guān)窗，動作麻利。

    青雀見了，只依舊懷疑自己在夢中。

    往日她們都是不戳不動，動了還抱怨，今日二奶奶使喚，竟個個跟手腳貼了符一樣，比誰都快……

    變化太大，她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倒是陸錦惜沒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薛遲，正好對上一雙大眼睛，里面盛著幾分詫異，幾分探尋，幾分猶豫，還有……幾分畏懼。

    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間，他立時一顫，迅速狼狽地低下頭去，躲閃開了。

    濃密的眼睫，長長的，黑黑的，像是兩把小扇子，垂了下來。

    青雀早已將他小臉上的臟污擦干凈，剩下的都是紫一塊紅一塊的傷痕，年紀(jì)雖小，鼻梁卻很挺，兩瓣嘴唇抿得死緊，很有股倔強的味道。

    這還是陸錦惜進(jìn)屋之后，第一次仔仔細(xì)細(xì)打量這孩子。

    只一眼，她就知道，這的確是個小霸王，怕還是個犟脾氣。

    不過，應(yīng)當(dāng)沒有想象中那么壞。

    畢竟還知道畏懼呢。

    想是她剛才與衛(wèi)仙一番唇槍舌劍，太過劍拔弩張，嚇著他了。

    陸錦惜并不知陸氏往日怎么跟孩子相處，只聽說她教孩子讀書認(rèn)字，便估摸這母子兩人的相處，更像學(xué)生和先生。

    可如今這殼子里是她，不是陸氏，要復(fù)制原本的相處模式，難如登天。

    陸錦惜沒帶過孩子，也很少跟小孩子相處，她只能按著自己的猜測，摸著石頭過河，一步步來。

    眼見薛遲不肯抬頭看她，她放緩了聲音：“是娘剛才嚇著你了嗎？”

    薛遲埋著頭，沒吭聲。

    陸錦惜忖度，這孩子與陸氏的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沒有差到連句話都說不出的地步，約莫還是他嚇著了，或者心里裝著事，不愿搭理自己。

    這種時候，要撬開一個孩子的嘴，就像是跟人談判。

    要怎樣才能讓人放松警惕？

    很簡單，把自己劃到他的陣營里，讓他認(rèn)為你站在他那邊，是一伙兒的。

    心念一動，陸錦惜就重新起了個話頭：“你六歲，年紀(jì)不大，可也已經(jīng)是小男子漢一個了。娘相信，你很聰明，心里也有自己的是非。剛才你也看見了，你拿藥罐子砸你三嬸母，娘可是站在你這邊的，沒說你一句不是?！?/br>
    薛遲的頭，終于慢慢地抬起來了。

    他似乎有些心虛，飛快地掃了陸錦惜一眼，又把目光垂了下去，聲音悶悶地：“我知道娘是為我好?？晌摇⑽也幌矚g三嬸母……”

    不喜歡三嬸母提他的父親。

    雖然人人都說他是個小霸王，可薛遲覺得自己很懂事。

    就像娘親不說，他也知道自己名字里這個“遲”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他覺得自己只是脾氣壞了一些，耐心差了一點……

    當(dāng)然了，在大人們看來，這些就是不懂事。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什么。聽得明白的，沒一個會喜歡，你并沒有錯……”

    陸錦惜的聲音，輕輕的像是飄在天上的云。

    薛遲就這么聽著，還是那樣細(xì)細(xì)軟軟，卻好像有些不一樣。

    以前他聽娘親說話，念詩也好，吩咐下人也好，總會想起灰蒙蒙的細(xì)雨天，再柔和，也有一層輕紗似的陰翳和憂郁。

    可現(xiàn)在聽娘親說話，說的不是什么喜事，他的心情也并不很好，卻偏偏想起春日里，藍(lán)藍(lán)的天，白白的云。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薛遲也說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模糊地覺得，并不討厭。

    他又忍不住抬起頭來，仔細(xì)去看她。

    半個多月沒有見，聽說娘親生病了，差點就沒有醒來。

    所以現(xiàn)在她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一些，蒼白一些，明明應(yīng)該覺得她很憔悴，可眉眼里都透出一種凝聚的神采。

    薛遲竟覺得，他娘親看著，倒比以前沒病的時候還精神。

    “……所以呢，你應(yīng)該也知道，娘現(xiàn)在是個明辨是非、會為你著想的人?！?/br>
    陸錦惜已經(jīng)說了有一會兒了，她盡量地引導(dǎo)著他，最后再把話題往英國公府那件事上一帶。

    “之前他們說，你跟隔壁羅二公子打了起來，青雀姑姑問你原因，你也不想說。那現(xiàn)在娘也回來了，你愿不愿意跟娘說呢？”

    “我不！”

    先前還不怎么敢開口說話的薛遲，聽了她這一番話，當(dāng)即就一口拒絕。

    小小的身子，幾乎瞬間就緊繃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兩道劍眉斜飛起來，有些怒意，充滿了警惕和防備。

    陸錦惜有些錯愕。

    她本以為前面這小子看著也是順毛驢一頭，結(jié)果一提打架的原因，竟立刻就炸給了她看。

    看來，這事還不能提了。

    可若是不知道此事的原委，她又何從判斷到底誰對誰錯？

    陸錦惜心思慢慢轉(zhuǎn)動，只看著他，與他對視，這一刻并不把他當(dāng)成個小孩子。

    眼神平靜，聲音更平靜，她淡淡開口：“你既不提，那我也不問。只是如此就不能判斷，你們二人誰對誰錯。我只知道，羅二公子傷得比你重，胳膊劃出了血。一會兒，我就得去英國公府賠禮道歉，你要不要隨我……”

    “不去！我沒錯！你也不準(zhǔn)去！”

    還沒等她說完，薛遲直接大聲吼道，一下打斷了她的話，憤怒的小臉漲得通紅，竟然像是一下炸了。

    “不許你去賠禮道歉！我不許！”

    他像是被冒犯激怒的小獅子一樣，兩手緊握成拳，一張臉漲得通紅，注視著陸錦惜的眼神充滿了憤怒，還有……

    一點點藏得隱隱的，受傷。

    陸錦惜注視著他的眼睛，那一時竟有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

    先前剛硬起來的心腸，莫名就柔軟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d

    ps，修了一下設(shè)定，原身陸氏親生的孩子改成了3個，2女1兒。兒子就是薛遲，本章已出場=3=

    ☆、第007章 艷光四射

    “不告訴我原因，又不準(zhǔn)我去賠禮道歉……”慢慢地嘆了一聲，陸錦惜臉上卻掛了隱約的笑意，很淺很淡，“那你想要娘怎么辦？”

    “反正不許道歉！”

    在這件事上，薛遲固執(zhí)地可怕，一根筋就這么擰上來，身側(cè)緊握的拳頭，半點松開的跡象都沒有，眼眶已然微紅。

    “我沒有做錯！娘你根本不相信我！除了道歉，你還會什么？”

    除了道歉，你還會什么？

    短短的一句話，竟像是一把尖錘，猛地擂進(jìn)了陸錦惜的心底。

    她微微錯愕，一雙瀲滟的眼眸注視著薛遲，一下說不出話來。

    先前她問原因，薛遲不肯說。于是她提，自己要去道歉，其實是想讓他做出選擇。

    畢竟，他若覺得自己并無過錯，就不應(yīng)該眼睜睜看著他娘親為了他，去跟別人道歉。

    這種方法，陸錦惜往常用得不少。

    可她沒想到，薛遲的反應(yīng)會這樣大。

    乍一開始，她還沒明白為什么，可待薛遲這話一出口，憤怒，而且看似無禮，可她卻終于了然。

    想也知道，原身陸氏性情溫軟仁善，很少與人交惡。

    薛遲卻是個人所皆知的小霸王，惹的麻煩不會少，若是陸氏遇到這種情況，又豈能不上去道歉？

    未必每件事都是薛遲的錯。

    可聽他說“除了道歉你還會什么”，怕是陸氏總是道歉。

    大人們道歉，總是為了顧個面子，全個禮數(shù)，可落在孩子的眼中，又是何等模樣？

    陸錦惜沉默了良久，與他對視。

    薛遲執(zhí)拗地不肯移開目光，像是要將自己的不滿、自己的憤怒，一并宣泄出來?？勺允贾两K，都將那一點點的受傷，藏在這些拙劣的情緒后面。

    “你啊……”

    陸錦惜才笑出聲來，心底有些暖乎。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把薛遲緊握的拳頭，慢慢把他一根根收緊的手指摳開，溫柔而且堅定。

    “除了道歉，我會做的還有很多。你要娘親相信你，可你相信過娘親嗎？”

    “……”

    薛遲一下怔住了，對著陸錦惜那溫溫然的目光，竟說不出話來。

    手指在被打開。

    可他一點也不想。就好像是他把什么東西，深深地藏在一重又一重的匣子里，可現(xiàn)在，陸錦惜在慢慢地、耐心地，將它們打開。

    他有一種恐慌，想用力收緊手指，掙脫陸錦惜。

    可當(dāng)他垂下目光，看到她娘親那蒼白纖纖的細(xì)指，好像輕輕一碰，就能碎掉一樣，一下，又不敢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