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自己養(yǎng)的兒子,自己清楚。 羅定方雖也不愛說話,可平日里最是孝順。父母有什么話問了,都是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回答的,似這樣擰著一句話不說的時候,實在少有。 要緊的是,她從兒子眼底看出了那一點點的愧疚。 這件事,到底誰對誰錯,還不好說。 只是,葉氏心里其實有隱隱的預感,所以一直沒有去將軍府。 因為她不知道,去了到底是該賠罪,還是該問責。 “你在學齋里的事情,我向來不管??扇缃耵[得這樣大,你祖父也都知道了,回頭必要問起。若是有錯,你趕緊給我認了,別到時候讓人找上門來,我可兜不住你……” 葉氏想著,便盯著羅定方,一字一句,生硬地開了口。 羅定方穿著一身新?lián)Q的錦緞袍子,瞧著有些瘦削,是偏文弱的長相,這也是遺自他父親和母親。 聽了葉氏這一問,他顫抖了一下,咬了咬嘴唇。 過了好半晌,才終于鼓起了勇氣,抬起頭來。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個丫鬟來門外稟道:“啟稟夫人,隔壁將軍府陸二奶奶來了,說是帶了些藥材,來看望二公子,已在院外了?!?/br> “什么?” 她來了? 葉氏聞聲,一時驚疑不定,從座中起身,顧不得再盤問羅定方,只忙吩咐:“快趕緊請進來?!?/br> “是?!?/br> 丫鬟立刻退走,去院門口迎陸錦惜。 屋里的葉氏,卻是站定了,一下想起有關將軍府掌事夫人陸氏的種種。 她尚在閨中當姑娘的時候,何等艷羨京中這三大美人的風光? 尤其陸錦惜,性情其實一般,并不十分出挑,卻運氣極好,嫁給了薛況,沒多久就成了朝廷一品誥命。 一時,京中無數(shù)人嫉都嫉妒不來。 慶安七年,玉門收復。 薛況率軍還朝,兵過長安街,她就與羅顯都在人群里看著。 那一位將軍,身披明光重鎧,騎在神駿的烏云踏雪之上,風塵雖染,一身鐵馬金戈、凌霄之氣,卻半分不損。 他從長街盡頭的城門過來,身后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鐵血將士。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久戰(zhàn)的疲憊,甚至還有不少人負傷??稍谇埔妸A道歡迎的百姓之時,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暢快的,意氣風發(fā)的。 就連薛況,那塞北風霜砥礪雕刻過的眉峰,都消去了冰雪,慢慢染上柔和。 葉氏還記得,那一日,百姓們抱來了各自家中珍藏的陳釀,獻給了這一群為他們帶來安平的英雄。 薛況卻沒沾一滴。 他只孤零零坐在馬上,與眾人一道看著,看著這無數(shù)崢嶸盡洗、回歸平凡的將士。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一日的長安街,熱鬧了好久,也有好多人哭了出來。 即便是還朝的軍隊已經(jīng)離開,暮色四合,把皇城都蓋住了,人群也久久沒有散去…… 那一幕,至今還留在葉氏記憶中,歷歷在目。 長嘆了一聲,知道陸錦惜將至,她只回身,肅然了一張臉,注視羅定方:“隔壁陸二奶奶便要來了。你沒錯,我自不追究。只是你若有錯,便趁此機會,乖乖地給我當面道歉……” 畢竟,就剩下她一個了。 薛況昔年為家國征戰(zhàn),為天下戎馬,她乃薛況孀妻,誰又忍心去為難她、欺負她? ☆、第009章 小孩子的事 “夫人,請進?!?/br> 外頭守著的丫鬟,打起了垂著的厚門簾。 葉氏聞聲,便斂了心思,轉頭看去。 這一看,竟生出幾分暗驚。 來的是陸錦惜不錯。 身量纖瘦,看上去面色有些蒼白,只是那肌膚竟有雪光般的通透,好似天然一段羊脂玉雕成,精致的五官更如巧匠細細描摹。 神采溫潤,行云流水,翩然奪目。 “世子夫人,打擾了?!?/br> 一嗓子溫軟的聲音,真跟天上飄的云朵一樣。 一切似乎還跟以前一樣,可葉氏真險些沒把她認出來。 她們昔年是見過的,如今竟覺得變化未免有些大了,好似連綿的陰雨天一樣放晴,叫人心里無比舒坦。 心底一時納罕,葉氏差點出神,有些驚疑不定。 好在她久在府中處理事務,已練就了幾分處變不驚的魄力。 眼見著陸錦惜見禮,她忙三兩步走上去,一把托了她的手:“哪里哪里,夫人何必這樣見外?我心里□□叨您呢。許久未見,您的容光更勝往昔,叫人見了慚愧。快請這邊坐?!?/br> 說著,便拉陸錦惜往靠窗的暖炕那面走。 陸錦惜順勢起身,倒也沒有故作客氣。 世子夫人身份雖貴,她的一品誥命也不是擺設。 方才她與白鷺,一路從將軍府過來,眼見伺候、通傳、引路等丫鬟婆子,個個整肅,府內亦是井井有條,對這一位世子夫人已是心有贊嘆。 白鷺說,葉氏乃是兩廣總督葉齊的嫡女,素性精明。 偌大一個英國公府把持在她手中,竟是好幾年沒出過什么亂子。 陸錦惜原以為出了孩子們這一樁事,今日她來即便不坐冷板凳,怕也得不到葉氏的好臉色。 不成想,葉氏的態(tài)度竟出奇和善。 一身石青窄袖長襖,滾著白狐毛的鑲邊,一頭烏發(fā)挽成隨云髻,雖是身材合中,面容清秀,卻有一股世家夫人的雍容氣。 只是,這眼神有些復雜了。 說嘆惋,嘆惋有;說為難,為難有;說忐忑,忐忑也有。 陸錦惜一下想起對方對自己的態(tài)度來,又想起兩家都問不出什么眉目的打架原因,心底便漸漸有了猜測,只是也不說話,跟著葉氏入內。 屋里有清苦的藥味兒。 暖炕上放著秋香色金線蟒引枕,對設了兩個錦褥,中間則擺著一張紅木小方幾,上頭與陸錦惜那暖閣里一樣,都擺了不少瓶瓶罐罐,還有三張才寫了不久的藥方,散發(fā)著松煙墨的香氣。 陸錦惜認出來,這鬼畫符一樣的字跡,正是鬼手張所留。 “請坐?!?/br> 葉氏擺手,讓她到暖炕東側坐。 陸錦惜稍有猶豫,還是坐了,知道這是主人待客的禮節(jié)。 她落座后,葉氏也坐在了對面,只將手一伸,向旁邊一招:“定方,還不過來給你陸伯母問好?” 早在陸錦惜進來的時候,羅定方便極有規(guī)矩地從炕上下來站著了。 此刻葉氏一喚,他面色微白,顫了一下,才走到了陸錦惜面前,躬身見禮:“陸、陸伯母好。” 有些結巴,聲音也低低的。 “胳膊都傷著,行什么禮?” 陸錦惜知道兩家孩子玩得好,叫一聲“伯母”也算是過得去,只是一打量對方,便不由得皺了眉。 國公府這位二公子,瞧著年紀比遲哥兒大,更高些,可未免太瘦弱。不過眉清目秀,很有一股書卷靈氣。 只是眼下,他左胳膊被裹了起來,厚厚一層。 不消說,這便是遲哥兒的“杰作”了。 那小子鬧哄哄叫自己不要道歉,可見了人家這模樣,不道歉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心底無奈,陸錦惜斟酌道:“今日之事,實是我不曾料到。遲哥兒平日胡鬧,這樣大的禍卻沒闖過。當時我還在大昭寺,只能先遣人快馬請張大夫來看。先才才回了府,好生準備了一些東西,過來探探二公子的情況,還望世子夫人見諒?!?/br> 白鷺聽了這話,極有眼力見兒地引了那幾個捧托盤的丫鬟,把那些個珍貴藥材都奉了上來。 葉氏卻先看了陸錦惜一眼。 這一位昔日誰都能嘲諷一兩句的朝廷一品誥命夫人,此刻臉上容色淡淡,竟是半分虛實深淺也瞧不出,更難辨態(tài)度的真?zhèn)巍?/br> 她只是隱隱覺著,對方不大像是來問責的。 “這些都是庫里翻找出來的藥材,我知道國公府其實什么也不缺,但這只算是我一點心意……” 陸錦惜說著,也觀察著葉氏的神態(tài)。 這會兒聽了她話,她便向白鷺那邊看了一眼。 托盤里都是珍貴的藥材,人參靈芝,一樣不缺,必定都是真正的好東西,想來是有誠意來致歉的。 實則,端看將軍府請了鬼手張,態(tài)度便可見一二了。 “難為夫人這樣有心,關心我家定方了。只是……”葉氏話說一半,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只是這些東西,我卻并不敢收?!?/br> 將軍府幾個跟來的丫鬟,立時嚇得一顫。 就是白鷺,心里也是“咯噔”地一下,只道英國公府要為難到底,這事怕時要棘手了。 倒是陸錦惜,因坐得近,把葉氏的神情看了個真切。 進屋以來,葉氏的態(tài)度便與她初時想象不一樣,又叫羅定方喚她“伯母”,她心底便有了一些猜測,所以此刻并未開口。 葉氏眼底閃過了幾分難明的光影,看著陸錦惜:“兩家開學堂以來,遲哥兒與定方玩到一起,我心里很歡喜。只是今日驟然打起來,出了事,我接他回來,細細問他,要他交代。誰知他竟硬氣,一句話不肯對我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