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永寧長公主也不知是不是被氣暈了,竟連道了三聲“好”字。 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皮跟著直跳,連太陽xue都突突的一片。 周圍一雙又一雙眼睛都看著,全都捏了一把汗,以為永寧長公主就要發(fā)飆。誰成想,她竟然一個轉身,一把把車簾子掀了,伸手向里面一拉。 陸錦惜坐的位置本就靠外,更因為關注事情進展,又往外挪了一些。 此刻永寧長公主一伸手,恰恰好把她抓??! 陸錦惜大吃了一驚,險些驚聲叫起來。 只一眨眼,外頭晃眼的天光立刻照在了她的身上,她一下就站在了無數(shù)人眼前,也與永寧長公主一起,高高站在了車駕前。 永寧長公主一聲冷笑,威嚴地立著,只向著街邊,寒聲問道:“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讓。她來了,你讓,還是不讓?!” 一字一頓,簡直像是射出去的一箭一箭,有力而且森然! 還在馬上的劉進,只定睛一看—— 站在永寧長公主身邊的那一道身影,渾似一朵青蓮出水,膚如凝脂,唇似點檀,氣度高華,好似天上明月。 盡管有些陌生,可那五官,他可還記得! 一時之間,便是一口涼氣倒吸了進去,不由驚聲:“大、大將軍夫人!” 整個人臉上那兇橫的表情立刻收了進去,就是眉眼里那一股大老粗的混不吝匪氣,也徹底消失不見。 牽著的韁繩“啪”地一甩,劉進竟直接翻身下馬! 一身重鎧,把手中的長刀向地面長磚上一砸—— 毫不猶豫,單膝跪地,向著陸錦惜拜下:“末將劉進,拜見大將軍夫人!”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仿若燃著忠魂熱血! 周圍成百上千的步兵營將士,也全聽見了這一句話。 那三個字,就好似刻在他們骨血之中一樣,擁有一種讓他們赴湯蹈火的力量! 那一瞬間,整條長順街上,無數(shù)身披鎧甲的將士,不管是地位高低,不管龍字營還是虎字營,竟然齊齊將手中刀槍劍戟一杵! 轟然拜下! 鎧甲的鱗片在動作間相互碰撞,是比刀劍更冷冽的響動。 煙塵四起! 從長街這頭,跪到長街那頭! 所有人齊齊低垂了頭顱,單膝跪倒—— “拜見大將軍夫人!” “拜見大將軍夫人!” “拜見大將軍夫人!” 洪亮的聲音,帶著不滅的鐵血,直沖云霄! 陸錦惜站在車駕上,入目所見,盡是鐵甲光寒,只有他們長長短短的刀兵,千鋒排戟一般,佇立在身側,在京城的冷風中、天色里,寒光四溢。 ☆、第025章 敢問初心 這樣的冷然,這樣的肅殺。 仿佛攜裹著邊關的風刀雪劍,驟然出現(xiàn)在繁華熙攘的京城,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讓人熱淚滿眶。 沒有一個是酒囊飯袋,每一個人都曾在戰(zhàn)火中洗禮。 千般整肅,萬般鐵血,盡是沙場為他們烙印下的痕跡。 這一刻的陸錦惜,其實是茫然的。 毫無防備,也毫無準備。 永寧長公主一拉,好似將她從幕后拉到了臺前,可她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唱什么戲。 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顫栗。 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們跪的不是她,而是那個在邊關叱咤風云的武威鎮(zhèn)國大將軍。 長順街上,除卻這九門提督轄下的步兵營,尚有許多達官貴人。 每個人都在看她,每一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他們看見了這個很美的女人,也仿佛看到了她背后虛空里,那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沉默,凝重,久久佇立,也久久不語。 太靜了。 沒有半點聲音,讓人心中慌亂。 先前千般萬般的爭吵,在此刻都消無了蹤跡。就連沿路的馬匹,都仿佛感覺到什么,不敢出聲。 只有永寧長公主,見了這場面,眼底劃過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嘲諷。 她牽著陸錦惜手掌的手指,微微用了一點力。 陸錦惜一下感覺到了,回眸看去,只建永寧長公主含著笑著看她,目中似有深意。 于是,明白了過來。 這是要借她的身份,處理這一檔子壞了顧太師面子的棘手事。 看得出,“大將軍夫人”這個身份,還是很好用的。 陸錦惜心底略有無奈和苦澀,只好強自鎮(zhèn)定下來,沉了心神,抬起眉眼,向著前方拜倒的劉進看去,朗聲道:“還請劉大人快快起身。妾身不過是一介婦人,何值得劉大人如此大禮相待?” “回稟夫人,末將隨大將軍提攜,戰(zhàn)場殺敵,出生入死。知遇之恩,沒齒難忘。若無大將軍,便無今日之劉進!” 劉進卻暫未起身,臉上竟也是一代名將的卓絕風采。 “大將軍曾言,敬夫人如敬大將軍。末將等皆乃大將軍舊部,見夫人,如見大將軍!” 對著滿街的達官貴人,他一口一個“老子”; 對著永寧長公主,他勉強道上一句“下官”; 唯有對著陸錦惜,這一位薛況的發(fā)妻,常年與大將軍聚少離多卻為他養(yǎng)育著子女、照顧著家族的女人,他謙卑地自稱一聲“末將”。 這里面含著的那些沉甸甸的東西,陸錦惜哪里聽不出來? 她一時有些沉默。 為這一番話里藏著的敬重,也為那一句“敬夫人如敬大將軍”…… 薛況,竟然對他的部下,說過這樣的話? 她想起了奉旨成婚,想起了府中的庶子薛廷之,也想起了那早早移交到陸氏手中的時中饋,也想起了陸氏的幾個子女,想起了長公主格外的厚待…… 如今還要加上這一句“敬夫人如敬大將軍”。 心底一時復雜。 不過復雜的都是旁人的事了。 陸錦惜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在旁人看來,或許便帶了幾分凄婉之色。 她只道:“既然是敬我如敬大將軍,便請劉大人起身吧。大將軍故去已久,舊日之事都是傷心事。卻不知您今日換防,所為何事?” 劉進聽了,到底還是起身了。 整條街上步軍龍字營與虎字營,這才隨之起身,其中也包括了一直在劉進身邊不遠處的白袍青年,方少行。 劉進道:“回夫人,今日種種,只為一口意氣之爭。方參將昔年在大將軍麾下效力,久在含山關。” “戰(zhàn)事平息以后,朝廷兵員調動,這一大幫愚蠢文官以方參將年輕氣盛為由,強調方參將回京,充任了云麾使?!?/br> “方參將未有反駁。可如今他們又以種種莫須有之理由,參劾于他!” “如今沒仗打了,兄弟們心里不爽快,所以出來湊湊熱鬧?!?/br> 長街內(nèi)外,所有人都聽傻了! 他竟然毫不避諱,就說自己是為一口“意氣之爭”,就是“心里不爽快”,就是來“湊湊熱鬧”! 這也太耿直了吧? 一時之間,無數(shù)人擦了一把冷汗。 就是陸錦惜聽了,也是不由怔?。阂粍t因為這個看似大老粗的劉進,措辭考究,條理清晰,膽氣雄渾;二則因為他話里的這一番意思…… 方少行? 陸錦惜眉頭微皺,剛念著這個名字,便感覺到劉進身旁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隨之望去。 是那個起身后,便站在劉進身邊的白袍青年。 看得出他的確還很年輕,頂多也就二十五六歲,面容俊朗,只是眼角有一道淺淺的舊傷疤痕。 一雙狹長的眼,末端微呈三角,自有一股輕狂的邪氣。 加之他此刻勾了半邊唇角,越發(fā)襯得放蕩不羈,只是精干的軀體之中,又好似藏著兇猛的力量。 他注視著陸錦惜的目光里,帶著一種令人難安的刺探,甚至還有嘲諷,不屑。即便眼見著陸錦惜向他看來,他也半點不避諱,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薛況舊部,的確知道“敬大將軍夫人如敬大將軍”,可并不是人人都贊同。 方少行,便是其中一個。 他跟隨薛況的時間其實不很長,但因天生聰明,于征戰(zhàn)謀略卓有天賦,是以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尋常將士更為出色。 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乃是最簡單的。 黃沙場里走一遭,把一身白袍染得鮮紅,出來便是二十歲出頭的含山關參將,薛況手下得力的一位“白袍小將”。 便是當年的薛況自己,建功立業(yè)也沒這樣快。 所以普天之下,他佩服的人,一個沒有;若要硬摳,薛況頂多只能算半個。 對于薛況這一位孀妻,方少行亦有所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