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你倒也是個心思聰穎的,剛才的場面上也不懼怕。本宮方才拉你出來,實也不過是個權宜之計,只想叫他們收斂收斂。倒沒想你一番話說動了劉進。這樣明擺著的法子,我剛才那怒火中燒的一會子,竟沒考慮出來?!?/br> “……” 這話從別人口中出來是夸獎,可從永寧長公主口中出來,便帶了幾分叫陸錦惜心顫的味道。 她不敢承了這夸獎,只垂首道:“您剛才拉侄媳出去,侄媳嚇了個半死,話都是亂講,這一會兒都不敢想自己說了什么,現(xiàn)手心里還都是汗呢。” “你也不必自謙,陸老大人把你教得很好的,只是到底當初沒在家里吃過虧,你氣性兒終究弱一些。不過好歹如今也磨過來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對陸氏的身世,甚至她在家中的情況,永寧長公主是了如指掌。 只是她也不多說,很快將話題拉了回去。 “含山關一役,已經結束多年。戰(zhàn)后方少行便繼續(xù)鎮(zhèn)守了含山關,乃是含山關的參將。” “去年朝臣們嫌他鎮(zhèn)守時候,在邊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盡皆不寧,便一起上書請旨,讓他回京城,年紀輕輕也享享福氣,又給安排到了皇上身邊,任了云麾使?!?/br> “這可是皇上身邊的近衛(wèi),一旦得了皇上青眼,什么高官厚祿沒有?” “他倒好,頻頻被人瞧見跟皇上身邊的宮女女官們眉來眼去,從來沒個正形兒?;噬现浪贻p有血性,也聽聞他在邊關上的時候,是個骨子里的風流種,倒沒怎么介意,想他是個人才,過不久總能約束回來?!?/br> 說到這里,永寧長公主看了陸錦惜一眼,竟笑了出來。 氣笑的。 陸錦惜已生出幾分好奇來,微有詫異:“照您這樣說,皇上愛才,不忍責他,豈不很好?大臣們又怎么參他?” “誰叫他自己個兒作孽呢?”永寧長公主搖頭,嗤笑了一聲,“前沒幾日,聽人說他的確收斂了幾分。沒想到,那一晚上便被人抓住他輕薄了賢妃身邊的大宮女,那丫頭二十來歲年紀,眼見著到年紀就要放出宮去的。出了這事,竟不堪受辱,投井死了?!?/br> 陸錦惜頓時訝然。 “你也認識衛(wèi)儀,知道那是個受不得屈辱的脾氣。她在宮中自來得寵,連皇后都要矮她一分氣焰,出了這事情哪里咽的下這一口氣?當下便去找皇上要個說法兒?!?/br> 永寧長公主眸光里閃爍幾分興嘆。 “這等丑事,捂都捂不住,沒過兩天,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便是方少行再年輕再有為,也架不住這一條人命官司在身,皇上只好現(xiàn)免了他職,目今還沒想出個處理的法子?!?/br> 這…… 內中竟然還有這樣曲折的原因? 可陸錦惜想想,又覺得其實不很對勁。 九門提督劉進,她沒怎么接觸過。 只因為對方曾在她大病那一陣,送了一根百年老人參,在禮單上尤為突出,她才記得了這個名字,推斷對方對將軍府頗為重視。 所以后來吩咐潘全兒去請鬼手張的時候,她才會提這么一嘴。 方才與此人交流,言語雖然不多,可卻能知道這人頭腦清楚,并非看上去那樣粗魯。 且能到如今這地位的,怎么會連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可他偏偏出來折騰這么一場,還要硬給方少行出頭…… 不應該呀。 陸錦惜望望永寧長公主,心中有疑惑,卻并不開口問。 永寧長公主看得出來,見她不問,心底卻是贊嘆她這一股聰明勁兒,于是忍不住就瞇眼笑了起來,慵懶地支了自己的額頭,斜著眼睛看她那瓷白的臉蛋。 “反正面兒上看就這樣,內中有沒有隱情,卻是死無對證了。” “方少行就是太年輕,棱角太重,雖比不得當年顧覺非那疏狂氣,卻也相距不遠了?!?/br> 陸錦惜聽了,有些遲疑:“可他們這樣鬧著,不會出事嗎?” 而且當街便向她一個“大將軍夫人”跪拜,會不會做得有些過了? 永寧長公主卻半點沒有擔心。 想起這一幫子人六年的變化來,她目光光芒明滅,只道:“他們可比你想的聰明。薛況還在的時候,是處處小心,生怕薛況被蓋上功高震主的名頭。現(xiàn)在薛況去了,反倒沒有這擔憂,是以格外尊崇你一些。你也不必惶恐,皇上心里都有數(shù),也知道這些大老粗心里不高興?!?/br> “不高興?” 陸錦惜一下想起永寧長公主方才說方少行時,提到的那一句“朝臣們嫌他鎮(zhèn)守時候,在邊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盡皆不寧”,一時有了猜測。 永寧長公主的回答,也證實了她的猜測,只給了三個字:“議和了。” 議和了…… 大夏與西域,打了那么多年,竟議和了? 陸錦惜有些恍惚起來,道:“那方才那滿街的步軍營將士,侄媳看著覺得威嚴整肅,也不像是其他京城駐軍一般松散……” “都是含山關一役的舊部?!?/br> 永寧長公主一聲長嘆,卻已經不想再說了,只道,“這些都是朝廷的事了,實也與你牽扯不上什么關系。我說給你,只是叫你心里又個譜兒,免得他日遇著,兩眼一抓瞎?!?/br> “侄媳省得了。” 陸錦惜點了頭,若有所思,恭謹?shù)刂x過。 此時車早已經上了長順街,走了約有一刻左右。 經過方才那事,誰都知道這車駕乃是永寧長公主的,里頭更坐著大將軍夫人陸錦惜,是以人人退避。 長公主的車駕,便暢通無阻,一路奔行。 不多時,便已經繞到了貼皇城這面的長街一頭,遠遠便能看見前面車馬都停了下來,華服加身的官員們都下了來,相互寒暄著。 街北兩座大石獅子蹲著,正面三間大門,已經全部打開。 諸多仆役守候在外,收看請?zhí)?,接應絡繹的來客,另專有人在門口處錄下諸人禮單。 “長公主,到了?!?/br> 黑衣的車夫,甩了鞭子一下車,便在車旁恭候。 陸錦惜本就坐在外面,此時搭了一把旁邊宮女遞過來的手,便出了來,站在一旁稍候。 這一刻,周圍一下安靜了不少。 一是因為車駕,二是因為從這里鉆出來的這主兒—— 不少人剛才沒目睹長順街上事情,一直堵在這里的人,全都嚇得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五官生得這樣精致,仿佛老天賜下的人,滿京城都找不出幾個來! 坐的還是長公主的車駕…… 眼前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竟是大將軍薛況那一位孀妻! 她不是不出門的嗎? 不少人又是詫異,又忍不住面面相覷。 陸錦惜當然也感覺到了那些目光,心里覺得好笑,倒覺得自己像是從動物園鉆出來的一樣。 車駕上,永寧長公主已探出了身子來。 矮凳早已經在車旁擺好,只是遞出手去扶她的,竟不是方才任何一名宮女,而是垂手侍立在旁邊的冷面男子。 陸錦惜頓時一怔,眼皮一跳。 永寧長公主卻極自然地將手放到了他手中,由著他穩(wěn)穩(wěn)地扶了下來,雙腳落到地面上。 只對他道:“勞你給我當了回車夫。太師府壽宴,你可也去?” “臣還得回宮,太師府的壽宴,也不方便露面?!蹦悄凶用嫒輿]有半分變化,照舊沉冷的一片,聲音更是肅然,“只怕不能去了?!?/br> “也好。” 永寧長公主倒也不介意,反是一抬眼瞧見了陸錦惜注視的目光,一時笑了起來。只隨意擺擺手,讓那黑衣男子去了,自己則走到陸錦惜身邊來,略領先兩步。 “他是皇上身邊的一等侍衛(wèi),本宮瞧他順眼,所以叫來當了一回車夫,可也算不得委屈他?!?/br> …… 一等侍衛(wèi),當了一回車夫。 陸錦惜雖之前便瞧出這人不凡,卻也沒想到竟是個正三品的武官,只覺得心神一片恍惚。 聽著永寧長公主這話,她當然不說什么,點頭附和。 周圍不少人都瞧見永寧長公主了,挨得近的,便都上前來行禮。 “下官拜見長公主?!?/br> “給長公主請安?!?/br> “長公主也來了,道上可多賴您了。” …… 今日太師府壽宴,難得把正門都開起來。 因有太師夫人唐氏也在后園設宴,所以來往的官員大多攜了親眷,倒顯得一派和諧熱鬧。 上來給永寧長公主問安的,多是文臣,陪在他們身邊的婦人,卻只跟著行禮,半句話不敢多說。 即便是不少人瞧見了旁邊的陸錦惜,紛紛眼底驚異,卻也沒個人上前打招呼。 畢竟有永寧長公主在,若是一不小心說錯話,僭越了,那便是大難臨頭。 是以陸錦惜保有了幾分清凈,在這密集的寒暄之中,與永寧長公主一道向著正門去。 “哎喲,永寧長公主,您也來了!” 門口記禮單的桌旁,太師府大管家萬保常穿著一身淺褐錦緞圓領袍,一見人來,立時便將身子彎下來三分,笑容也更真誠了些,親自上前來迎。 永寧長公主笑道:“老太師難得開壽宴,也算是我半位授業(yè)恩師,我怎敢不來?不過可沒帶什么厚禮。來人,禮單奉上?!?/br> 身后跟著的宮女,立時將一份精致的禮單呈上,并讓開了道,讓后頭人也把禮物送進去。 萬保常雙手接過來了,畢恭畢敬,只恭維道:“長公主您來了,即便是空著手,咱們老爺必定也是歡迎之至,怕還得樂上幾日的呢。” 說完了,才交下面人把禮單給記上,又忙吩咐一旁候著的仆人。 “趕緊來,親引了長公主入內?!?/br> “倒不必急,今兒本宮與侄媳一塊兒來的,少不得等上一等?!庇缹庨L公主看向了陸錦惜,點了點頭示意。 陸錦惜原也沒落后腳步,這時便走上來,先將拜帖遞上。 萬保常其實方才便注意到了陸錦惜,只是永寧長公主沒開口,倒不好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