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至于薛廷之…… 陸錦惜琢磨著,這庶子似乎也不是沒主見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若是他回頭要作妖,索性給他娶個老婆,叫他分家出去,再輕松不過。 這么想著,她竟有一種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感覺。 心里舒坦,人面上也有神采。 與涂氏換了話題之后,走路都多了一股風致。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園子,便重新上了長廊,一路去了影竹樓。 樓不高,兩層。 樓上一層招待諸位嬌客,樓下一層則留給男賓。 戲臺子搭在樓下,高出地面三尺多,已經(jīng)布置妥當。 這會兒前廳里諸位大人都還沒來,下層空蕩蕩的。 唐氏已安排好丫鬟們,站在側(cè)面的樓梯上接引著,也有幾個丫鬟端著點心果子等零嘴,往樓上去。 陸錦惜與涂氏一道到了樓前,抬眼便瞧見了那高懸著“影竹”二字的牌匾,竟被震了一下。 “好疏狂的字……” 筆墨飽滿,一氣呵成,挺拔如翠竹蒼蒼,蕭疏則似冷梅欹斜。 那“影”字的三撇,更是連成了一畫,拉了下來。飄逸中更見力度,像是長河忽然墜落九天,竟叫人覺得驚心動魄! “這里改建前原本不是戲樓,乃是顧家大公子藏書的地方。后來他搬到府里另個地方去住了,書也跟著搬走,這里才改成了戲樓。” 涂氏不大懂這字好不好,只是瞧見陸錦惜在看,便說了一聲。 “這匾額也是他當年些的,沒拆走,留下了?!?/br>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顧大公子的字……”陸錦惜這才恍然。 其實有些意料之外,可細細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非這樣一手有氣魄的字,哪里又能掙得來滿天下的名氣? 陸錦惜不贊同以字識人,但字寫得好的人,總不會太差。 先前她從旁人處聽聞的顧覺非,真真假假,似水中月、鏡中花,隱在一團迷霧里,怎么都覺得不真實。 如今看了這字,她才覺得:確是有這么個人的。 一下就真切起來了。 “他可是一字千金的主兒,這匾額拆下來也能賣不少的錢呢?!?/br> 涂氏難得開了句玩笑。 陸錦惜看得有些收不回目光,倒想找個帖子來臨臨。 聽了涂氏的玩笑,她也笑起來:“您還別說,這字是值得起的?!?/br> “我也不懂文人們的事情,你說值得起,那便值得起吧?!?/br> 涂氏知道陸錦惜出身書香門第,看這個自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也不反駁。 兩個人在這匾額下略駐足一會兒,也沒留多久,便一道入了樓。 樓上已賓客滿座。 幾位貴夫人正湊在一起說話,唐氏照舊坐在主位,一見了陸錦惜與涂氏攜手上來,她連忙招呼,請她們坐下。 為了方便看戲,戲樓里排的都是長方桌案。 桌上放著一應(yīng)的蜜餞點心果盤,人只坐在一側(cè),正好面對著戲臺子。 陸錦惜落座在了唐氏右手邊,涂氏則在陸錦惜的右手邊,周圍一片也大體是同地位的貴夫人。 其他命婦與官家小姐,則安排在樓兩側(cè)。 只一掃,陸錦惜就看見了那頭剛坐下的葉氏,還有站在不遠處正在跟衛(wèi)太傅夫人董氏說話的衛(wèi)仙。 衛(wèi)仙當然也看見了陸錦惜,兩只眼睛都在冒火。 陸錦惜想也知道,她被早上馬車的事情坑得不清,見她此番形狀,不僅不怒,心里反倒發(fā)笑。 于是,她遠遠朝著衛(wèi)仙,便掛出了一個純善到了極點的溫柔笑容。 那一瞬間,衛(wèi)仙險些被她氣了個倒仰! 可偏偏此地又是太師府,即便有滿肚子的氣,也實在找不到地方撒,必得硬生生憋回去。 一時間,她臉色都青了。 陸錦惜見了,心底半點負疚感都沒有。 她只當沒看見,也不管衛(wèi)仙心底如何恨她,便云淡風輕,收回了目光。 身邊的唐氏,正接了大丫鬟秋雨遞上來的戲單。 “夫人,先才已經(jīng)按著您的吩咐,叫人把戲單遞給了前廳。老爺并諸位大人已經(jīng)點了幾出,又說他們一會兒便來,這戲單送回來,也請夫人安排著,只管叫在座的夫人們都點了愛看的?!?/br> “嗯。” 唐氏應(yīng)了一聲,便伸手一翻戲單。 上頭都是前廳的老爺們?nèi)Τ鰜淼膽?。在壽宴這種場合,當然是大家都點的喜慶熱鬧的戲,一眼掃過去幾乎都是,沒什么不妥。 只是…… 在眼見著就要將戲單合上的那一剎,唐氏眼皮一跳,看見了末尾被圈出來的那一行字,眉頭頓時就擰了起來。 “這一出《云陽法場》,誰點的?” 陸錦惜一下就聽見了,也跟著詫異起來。 對戲曲她沒什么研究,但是這一出《云陽法場》,聽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看唐氏這模樣,怕是這戲點壞了。 秋雨當然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只是不是因為這戲,而是因為點戲的人。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道:“是、是老爺點的?!?/br> 老爺點的? 顧承謙? 唐氏一下就愣了:誰能想到,點戲的居然是自家老爺! 《云陽法場》乃是《邯鄲記》里面的一出,主人公要斬頭了,卻迎來了轉(zhuǎn)機,勉強由悲轉(zhuǎn)喜,放在壽宴上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問題,出在《邯鄲記》本身。 這戲改自出了名的《枕中記》,講的其實是“黃粱一夢”的故事。 窮困潦倒的書生盧生,在路經(jīng)邯鄲投宿一小客店之時,遇到了仙人呂洞賓。他向呂洞賓盡述自己此生的不得志。 于是呂洞賓給了他一個瓷枕,令他枕著入睡。 在夢中,盧生歷遍了世間的繁華,經(jīng)歷了自己的一生。 考進士當官,甚至帶兵打仗,三番兩次被政敵陷害,甚至險些被砍頭,最終才沉冤得雪,重新加官進爵,高官厚祿,位極人臣。 五十來年后,他因縱欲得病,即便滿門榮華也救不得,一命歸西。 這個時候,夢也就醒了。 盧生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時間根本沒過去多久,客店里的黃粱米飯都還沒煮好! 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在呂洞賓的點化下,盧生幡然醒悟,不再汲汲營營,跟著呂洞賓,去蓬萊仙山桃花苑,當了掃花使者。 整個戲的重心,自然是在夢中那些事上。 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一些臟污隱晦,都在戲文里,老百姓們很愛看。可在官場上,《邯鄲記》幾乎是從來沒人點的。 看了會膈應(yīng)。 現(xiàn)在,竟是老太師自己點了這一出戲。 唐氏心里揣度,最終還是展了眉頭,只道:“既是老爺點的,想必也是心里喜歡,叫人唱了就是。另點上一出《還魂》吧?!?/br> 秋雨這才隱隱松了口氣。 唐氏又將戲單向陸錦惜那邊遞:“諸位夫人也都看看,有沒有什么想聽的,都一并點來看看?!?/br> 聽戲時間也就一個下午,在場諸位夫人都是排過各家的壽宴,很懂規(guī)矩,知道回頭還要排晚宴,只掐著數(shù)略點了幾出,不占太多時辰。 涂氏給補了一出《鬧學》和一出《游園》。 陸錦惜不愛聽戲,只對方才唐氏特意問過的《云陽法場》感點興趣,所以也沒點,由著戲單傳到了別處去。 待戲單在場中轉(zhuǎn)了一圈,赴宴的男客們便也打前廳過來了。 浩浩蕩蕩一群達官貴人,里面還有不少的貴族公子,一時引得樓上的官家小姐們注目。 陸錦惜一眼就看見,永寧長公主竟走在最前面,身邊有個人。 遠遠瞧著,一身錦袍,上了年紀,頭發(fā)胡須都是花白,但此刻正談笑,倒也算是精神矍鑠。 舉手投足之間,自是有一朝重臣揮灑自如的氣度。 這肯定就是今日的壽星,太師顧承謙。 他們一路過來,彼此談笑,又有幾個對著影竹樓的牌匾贊不絕口,之后才陸陸續(xù)續(xù)入了座。 賓客到齊,戲單妥當。 戲臺子上,戲便也終于開演。 “當啷當啷……” 鑼鼓一響,整個戲臺子上便熱鬧了起來。 先演的是涂氏點的《鬧學》。 陸錦惜手里磕了幾把瓜子,又拿了一塊棗泥山藥糕來吃,細細聽著,竟然也能聽懂。 這戲班子底子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