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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本閑涼(妾本閑涼)在線閱讀 - 第79節(jié)

第79節(jié)

    薛廷之這腿腳的“痼疾”,他比誰都清楚。

    腳筋斷了再接,已是他當年醫(yī)術(shù)登峰造極之作,勉強讓薛廷之能下地走路。但要徹底與尋常人無異,卻難如登天。

    這么多年來,他雖沒放棄,甚至固執(zhí)地醫(yī)治。

    可他心里其實很清楚,徹底恢復如初的希望,微乎其微。

    鬼手張這一副表情,陸錦惜當然看在眼底。

    只是一則她不知道對方所思所想,二則鬼手張醫(yī)者仁心,尋常人見了這表情,也只當他憐憫病患,嘆息神傷罷了。

    所以,陸錦惜實在也無法往深了想。

    她聽出了鬼手張話里隱含的意思,又想起薛廷之方才的表情來,心下也難免復雜幾分,只道:“張老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大公子畢竟是大將軍留下的血脈,但有一絲治愈的希望,我們也愿嘗試?!?/br>
    “哼,你們愿意嘗試,我還不樂意治呢?!?/br>
    鬼手張先是冷哼了一聲,似乎宣泄著對陸錦惜的不滿。只是很快,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把話頭繞了回來。

    “不過看著,也實在怪可憐的。我這人就是宅心仁厚,治他卻不是看在你們將軍府的面兒上。你們也別給自己戴高帽子就是了?!?/br>
    成吧。

    反正他是大夫,他說什么都是對的。

    陸錦惜從來能屈能伸,對這點小事當然也不掛懷,只笑容滿面恭維道:“您自然是妙手仁心,是我等俗人總以己心度您,往后必定不敢亂說話。您肯治,也算是大公子修來的福氣了?!?/br>
    “這話聽著就舒服多了?!?/br>
    鬼手張那沾著點花白的眉毛,都挑了挑,心里頭美滋滋的。

    一則陸錦惜這兩句恭維,實在是溫言軟語,叫人聽了渾身舒坦;

    二則大公子近年在府里就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如今陸錦惜竟然能坦然請他來給大公子看診,還要請他為大公子治病,往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對大公子這病疾必定好事一樁。

    兩者相加,鬼手張竟覺得看陸錦惜都順眼了不少。

    他在屋里踱了兩步,思索了一會兒,便道:“如今我將以針灸輔以外藥溫養(yǎng),大公子不便于行,平日里最好還得要人為他推拿腿足,保持經(jīng)絡(luò)血脈的暢通。針灸三日一次便可,你們可送大公子來回生堂。但推拿舒經(jīng)活絡(luò)之事,卻要時常做……”

    “這個容易?!?/br>
    陸錦惜心思敏捷,一下就想出了個妙法。

    “此等日常推拿之事,自然交給身邊人來做最好。大公子身邊也有幾個丫鬟小廝,不若辛苦您一遭,回頭帶他們?nèi)セ厣?,在您那邊長長見識,學學手法。沒學成之前,就為您在回生堂打個下手,聽您差遣使喚。您看如何?”

    “這個……”

    鬼手張細細一想,竟找不出比這個更好的法子來了。

    他回生堂那邊本來就忙,派幾個學徒過去伺候大公子,還不知要耽擱多少治病救人的事。

    但若是將軍府這邊派人來,就真是兩全其美了。

    推拿之法,湯氏和他徒兒們都會,盡可交給他們?nèi)ソ陶{(diào)。除此之外,這段時間還能多幾個人手幫忙。

    他哪里還有不愿意的呢?

    鬼手張看著陸錦惜,一時真有些刮目相看起來,只道:“先前我家婆娘說您是個剔透人兒,菩薩心腸,老頭子我本也不信的。如今才知道,她看人總比我毒上幾分……不過也難怪,她眼光不毒,怎么能挑中我這么個優(yōu)秀的人呢?”

    “……”

    陸錦惜聽著前半截,本想謙遜兩句,可待聽到最后那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抽,差點摔地上去。

    這是說湯氏眼光高,才能看上他鬼手張呢!

    給人看個病都要撒一把狗糧……

    鬼手張,跟她一開始以為的,其實不大一樣啊。

    陸錦惜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勉強笑道:“您說得極是。那今日,您看是為大公子先診治一番,還是?”

    “來都來了,自然是趁此機會,再診治一番?!惫硎謴垟[了擺手,一副責無旁貸模樣,“此事針灸之事,耗時長久,夫人您……”

    陸錦惜倒不介意:“無妨。我本也無事,您只管為大公子治療,我在外間看著書,等候即可。”

    鬼手張略一沉吟,也沒反對。

    他昨夜雖為大公子施針,但畢竟是剛研究出來的法子,少不得要再查探一番,看看情況。

    即便陸錦惜在旁邊,可只要他們不說什么話,也不會暴露出來。

    所以,鬼手張當下便吩咐幾個丫鬟去下面打水來,后才提了醫(yī)箱,到屏風后面,開了針囊,為薛廷之針灸起來。

    陸錦惜就在外間坐了下來。

    她原想翻兩頁《反經(jīng)》,不過一見旁邊那嶄新的藍皮簿子,念及永寧長公主這一樁媒婆的生意,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索性重新拿過名冊,仔細找看。

    沒料想,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她竟都沒找到自己想要看見的那個名字,心里頓時一哂。

    這一位顧大公子,當真是高貴得緊!

    連方少行這樣的青年才俊,都被大膽地列入了名單之中??蛇@一位年紀二十九且還單身未有妻妾的顧覺非,偏偏連影子都找不見一點兒。

    是這制名冊的一時遺漏忘掉了,還是覺得……

    顧覺非這等的存在,她一個寡婦,高攀不起?

    陸錦惜兩道細細的長眉一挑,便將這名冊放到了一旁去,不再看了。

    這世上,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

    她唇畔掛了幾分略帶深意的笑弧,只再次翻開了《反經(jīng)》看起來。

    屋內(nèi),只有屏風后面有動靜。

    有鬼手張不時的詢問聲,帶著點凝重,也有薛廷之隱忍著的回應(yīng)聲,更多的時候,則是默不作聲。

    丫鬟們卻是個個緊張,端著熱水和毛巾進去伺候。

    大約又過去有半個時辰,里面才傳來鬼手張如釋重負的一聲“好了”。

    陸錦惜聽見,手指壓了書頁,抬頭看去。

    鬼手張打屏風后面走了出來,接過了小丫鬟遞過來的手袱兒,擦著額頭上密密的汗珠,臉上的謹慎與凝重還未完全散去。

    “第一輪針灸,老夫已經(jīng)為大公子施過了,且又推拿過一遍,舒經(jīng)活絡(luò)。另也開了幾副藥,相互配著。至于后效,也三日后您將大公子送來回生堂,老夫才能見一二了?!?/br>
    “辛苦張大夫了,您也累著了,坐下喝口茶歇歇吧?!?/br>
    陸錦惜說著,忙示意身邊的白鷺去端茶來。

    可鬼手張卻擺了擺手:“也不必喝什么茶了。我年紀大了,身體不比當年。這經(jīng)脈筋骨上的針灸活兒,也做得不如以前快。原說好了酉時就回,這會兒夫人的好意,也只能心領(lǐng)了?!?/br>
    他這是要趕著回去。

    陸錦惜聽了出來,也猜到他是還要回去忙回生堂的事情,一時不由多生出幾分敬佩來,只道:“既如此,那我叫外頭給你安排輛馬車,叫潘全兒送您回去,一則快些,二則您道上也可歇口氣?!?/br>
    “那便多謝夫人了。老夫?qū)嵰膊荒芏嗔?,這便告辭了?!?/br>
    該交代的事情也都交代過了丫鬟,如今大公子這邊也有人伺候,連屋里的擺設(shè)也換了不少新的上來。

    鬼手張心里其實已經(jīng)放心了不少,便拱手告辭。

    陸錦惜親送他出了門,這才吩咐白鷺引人出去,順便安排潘全兒那邊的車馬。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

    院子里也沒什么花草,所以看上去有些暗淡。唯一的亮色,來自于石板縫隙中鉆出的幾許綠意。

    瞎了一只左眼的大風,安靜地站在馬棚里,吃著馬槽里的干草。

    陸錦惜站在屋檐的臺階下,就看著這一匹馬,眼底略過幾道思索的神光。

    背后傳來了腳步聲。

    她這才拉回神思,回頭看去,一時有些訝然:“大公子怎么出來了?”

    要緊的是……

    看上去面色很差。

    也許是因為才被鬼手張施過了針灸,他額頭上的汗跡雖然擦干,但兩鬢垂下的幾縷頭發(fā),卻還是沾濕的。

    原本就很白皙的臉上,越見蒼白,竟然已經(jīng)找不到一絲血色。

    一雙精致的桃花眼底,卻隱隱藏著一點殘余的痛苦。

    此刻腳步蹣跚地走出來,竟顯得搖搖欲墜。偏偏他眉峰上都是冷意,面上也沒有什么表情,顯得沉默又隱忍。

    聽見陸錦惜的話,薛廷之向著門外看去。

    “張大夫方才已經(jīng)告辭了?!标戝\惜順著他目光看了一眼,解釋道,“回生堂似乎還有事,所以我沒留他喝茶。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薛廷之其實還有些恍惚。

    這種針灸,每一針都是刺激痛覺的,他經(jīng)歷過了許多次,已經(jīng)習慣了——痛苦是常有的。

    只是這痛苦的來源,并非病疾,而是那些深埋的記憶。

    整個左腳的腳踝,甚至每一條經(jīng)脈,都有一種麻痛的感覺。

    他竭力地忍著,收回目光,便要躬身回陸錦惜的話:“回稟母親,廷之無事,只不過有些疲乏……”

    話說到末尾之時,腳踝處那麻痛的感覺,卻忽然達到了頂點。

    薛廷之的身子,忽然就有些不穩(wěn),搖晃了一下。

    陸錦惜原本就站在下方,正注視著他,眼見此幕,不由連忙伸出手去,暗驚不已:“大公子?”

    她一把扶住了薛廷之,托住了他的手腕——

    觸手,竟是汗津津、冷冰冰的一片!

    少年的手腕還有些瘦削,可骨頭卻是硬邦邦的,已經(jīng)隱隱透著一種沉穩(wěn)的力量感,可沒有半點溫度。

    她手掌心向上,托住的是薛廷之手腕內(nèi)側(cè)。

    薛廷之的掌心,卻是向下的。冰冷的指尖,正好在無意之間,觸到了陸錦惜的溫熱的手腕。

    就好似冰塊點在了烈火上。

    那一瞬間,薛廷之竟像是被燙了一下,指尖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