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哄騙我,我照舊會幫你。但你最好有本事一直瞞著,不然我有本事為你解決戶籍問題,幫你入隼字營,也自然有辦法讓你現(xiàn)原形從軍中滾回來?!?/br> 陸錦惜這話說得不很客氣。 印六兒聽出來了。 他注視著陸錦惜良久,眼底精光一現(xiàn),搖頭保證道:“jianiyin擄掠之事,小的并未做過,還請您放心?!?/br> 這話是真是假,陸錦惜當然不知道。 但她回頭會找人去求證。 “你說沒有,我便這樣相信。不過,你想好了要去隼字營?那邊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漢,少有像你這個體格就能混出一番人樣來的。更何況,如今朝中沒有戰(zhàn)事了……” 大夏與匈奴議和了。 過不了多久,匈奴的使臣就要來京,前陣聽說已經(jīng)過了含山關。 這一點,印六兒當然也知道。 沒有戰(zhàn)事,也就沒有了快速建功立業(yè)獲得地位和官位的途徑,像薛況這樣三五年封大將軍,達到人家三五十年都達不到的高度的事情,是不會再有了。 戰(zhàn)爭,固然是刀兵場,可也是名利場。 “夫人所慮極是,印六兒也自知以自己的體格,若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也正如您所言,眼下不是亂世……” “小的沒什么本事,但有一顆野心?!?/br> “它告訴我,如今的將便是官。朝堂上刀光劍影,哪里不比邊關厲害呢?” 印六兒說起這個,竟然頗給人幾分睿智的感覺。 陸錦惜不由看向他。 印六兒換上一臉極有市井氣的笑容來,像是街面上的地痞流氓,涎著臉續(xù)道:“您看,小的這樣的人,就是混在各處,接觸各種各樣的人,豈不是很有混跡在這等千變?nèi)f化環(huán)境里的天賦?萬一他日讓小的撿著,當了大官呢?” 萬一…… 這野心,也真是不小。 但竟然很對她胃口! 陸錦惜看著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探尋,或者說…… 評估。 就好像在估量一件貨物,到底值不值這個價兒。 “你對自己倒是很有信心。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你戶籍問題固然能解決,他日就不會被人翻舊賬嗎?” “這個……”印六兒一聲訕笑,“小的還真沒想那么遠。要倒霉,那也是當大官之后的事情了。眼下您看見的小的,哪里有資格為這些事情擔心呢?” 那都是高位者的煩惱。 是“甜蜜”的煩惱。 陸錦惜沒想到他還真這么豁達,或者說夠光棍兒。 這些事情,想得如此透徹。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她念了一聲,便繞到了書案后面,提了筆起來,“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那我就為你寫一封薦信——嗯?” 話都還沒徹底落地,尾音便忽然有些上揚。 印六兒頓時一怔,有些奇怪,抬頭來看:只見先前還要落筆的陸錦惜,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竟然朝著窗外看去。 這書案本就擺在離窗不遠的位置,而窗對著外面街上開。 站在窗前,就能將整條街的情況納入眼底。 陸錦惜雖在書案后,可一抬頭,還是能看見小半。 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竟從遠處走來。 太眼熟了啊。 可不是那一棵老草嗎? 陸錦惜微微一挑眉,心底覺得有些微妙了起來,目光一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了自己手中執(zhí)著的湖筆上…… 太巧了。 不套路一把都對不起自己。 她莫名地一笑,手指將湖筆一轉,重新看向了下方街邊。 顧覺非今日換了一身,卻依舊是藏青色,但領扣子袖口換了白色的云鶴紋,為他增了幾分卓然俊逸之感。 唯有那鶴氅一壓,才使人覺得又沉了下來。 昨日他在府中會客,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巧,正有光陰學齋的幾個先生來。 薛況那兒子薛遲,可不就是他們教嗎? 所以,顧覺非對他們自然盛情款待。 席間,他別有心機地透露了自己將聯(lián)合幾個大儒一起開學齋并收學生的消息。倒也不是他顧覺非高看自己,實在是外面人高看他很多,所以這消息,想必不日就會傳遍京城。 大將軍府的人,當然就會知道。 陸錦惜也會知道。 這個名字,又一次地蹦了出來。 顧覺非心里那種微妙的感覺,又密密麻麻冒了出來,抬手輕輕一點自己的眉心,卻無法將那腦海中的那些想法驅走。 昨日孟濟送禮回來,看他的眼神就不很對。 他說禮送了,但人沒見著。所以顧覺非也就無從得知,陸錦惜到底是看懂了,還是沒看懂。 當然,孟濟也說,在將軍府看到了劉進和方少行。 朝中那件事,他們不去謝永寧長公主,卻跑去大將軍府,實在不合常理。 只是不知道,這里面到底是誰牽扯了進去…… 顧覺非微微一瞇眼,卻一點也不著急。 不管到底是誰牽扯了進去,這一場好戲,才剛剛開場…… 他不疾不徐地走著。 今天,是要去拜襄陽學府的計老,也是一代大儒。 這等開學齋的事情,對他來說,是“請君入甕”的“甕”,但對旁人來說,卻是頭等的大事。 計老與他乃是忘年交,這等事若忘了他,回頭還不知被念上多少遍呢。 顧覺非想著,搭著眉心的手指落了下來,自然地負在了身后。頎長的身材,挺直的脊背,越發(fā)讓他看起來從容拔俗。 唇邊兩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因想到什么,略有加深。 于是,成了三分。 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顧覺非腳步平緩,方向一轉,便從街這邊,走到了街那邊。挨街邊的,依次是八寶齋、琴樓、翰墨軒…… 計老住的地方,還在前面。 他回想著以前走過的路,款步經(jīng)過了八寶齋,經(jīng)過了琴樓,很快到了翰墨軒的西邊,又經(jīng)過了大門…… 可就在他順著街道,走到翰墨軒最東邊的時候,頭頂竟傳來一聲驚呼:“哎呀!” 這聲音…… 有些耳熟? 顧覺非腳步不由一頓。 一管湖筆,便在此刻,我從天而降,無巧不巧落在了他左肩肩側! 蘸過墨的筆端,順著他衣袍就滑了下去。 “刷拉!” 一條黑色的墨跡,立刻被拉了出來,在他身上畫了一道,將那雪白的云鶴紋染污。 “啪嗒?!?/br> 這一管湖筆,最終從他袖口處滾落,正好落在他腳邊不遠處。 一股書墨香氣,頓時從身上留下的墨跡上散發(fā)出來。 顧覺非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凝視著這一管湖筆有一會兒,看著那落了滿地的墨跡,還有沾在自己指間的墨跡,便慢慢地抬起頭來,向上方看去。 那明顯是翰墨軒臨街的雅間,靠街這邊的窗戶開著。 在他抬頭看去這時,一張明媚端麗的臉,也正好出現(xiàn)在了窗內(nèi)—— 一雙眼卻帶著點不食煙火的清冷與淡泊,朝下一看,似乎帶著幾分驚訝;檀唇微啟,更似乎發(fā)出了點錯愕的聲音;銀鍍金累絲嵌白玉荔枝耳墜,掛在她雪白的耳垂上,正在輕輕晃動,似乎是她也才站到窗邊來…… 目光在顧覺非身上一轉,又落到他手中那一管湖筆上,陸錦惜驚訝的神情,便很快變成了一點不好意思的歉意。 顧覺非看到她回過頭去,似乎對人低聲說了些什么。 很快,翰墨軒的大門里,就跑出來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正是印六兒。 他臉上帶著一種見鬼的表情,只對著顧覺非躬身一拜:“顧大公子,小的印六兒。真是十分抱歉,大將軍夫人方才在樓上提筆,未料手滑,倒把這一管筆掉下來,污了您衣袍。您若不介意,還請入內(nèi),小的給您尋身干凈衣袍換了,也打盆水來凈手……” “……” 這時顧覺非已將那一管湖筆撿了起來,一時沒有說話。 是他近日不適合穿干凈的衣裳嗎? 但陸錦惜…… 重抬眸看去,窗邊的陸錦惜,已不見了影子。 顧覺非修長的手指執(zhí)著這狼藉的湖筆,眼底神光變幻,一時如云影,一時如薄霧…… 有緣么? 他還在想,要等開學齋收薛遲的時候,才有再接近她的機會呢。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