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白鷺聽著,心里頭就打了個冷戰(zhàn),只瞧了那還一無所知的賀氏一眼,便躬身帶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屋里,于是只剩下了陸錦惜與賀氏兩人。 賀氏看著那些人出去,也不知怎么,心里頭總有點不安,尤其是看見陸錦惜臉上那紋絲不動的笑容之時,就有些莫名的心虛了。 “二弟妹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腌臜的話,是丫鬟們聽不得的?這還要關(guān)起門來說?!?/br> “腌臜話?” 陸錦惜現(xiàn)在就想給她兩巴掌。 回來的路上,周五家的自然已經(jīng)將所有的情況都稟告給她了。 白鷺帶人去要東西,賀氏幾乎立刻就變了臉,在自己屋里把白鷺從頭到腳地罵了一頓,東西和銀子,卻是怎么也不肯退。 “咱們將軍府,素來是個有規(guī)矩的地方?!?/br> “本來大嫂平日多支領(lǐng)一些東西,報到我這里來,我體恤大嫂與我一樣,是個可憐的寡婦,且你還沒兒子傍身,所以我都睜只眼,閉只眼給過了?!?/br> 陸錦惜淡淡地開了口,賀氏卻聽得渾身發(fā)抖,簡直像是被人當(dāng)面扇了巴掌! 一句“可憐的寡婦”,再一句“沒兒子傍身”,都戳中了她的痛腳! 她差點驚得坐不?。骸澳阍趺锤摇?/br> “我怎么敢?” 陸錦惜的聲音,也終于稍稍抬高了些,但看著賀氏的目光,已經(jīng)帶著十足的凌厲! “我有什么不敢的?” “倒是大嫂你這么糊涂,后來支領(lǐng)東西也不告訴我,實在叫我驚訝。不過大嫂素來溫柔賢淑,知書達(dá)理,乃是一等一懂規(guī)矩的人,我想大嫂說不準(zhǔn)是忘了?!?/br> “可如今這模樣,看著怎么不像?” “你!” 賀氏頓時一窒,只覺得好幾個大帽子被她扣了過來,壓得她心里跟火燒一樣! 白鷺來要東西,她是斷斷不能給的。 這些年打庫房拿了多少東西,她自己都沒個數(shù)兒。若要比她將這些辛苦攢下來的一朝吐出去,無疑是要她的命,要珠姐兒的命! 陸錦惜竟這樣毫不客氣,當(dāng)場將她拆穿,像是活生生將她身上披著的一層皮給扒了下來! 賀氏立刻惱羞成怒:“你就這樣刻薄,苛待長嫂!不怕日后遭天譴嗎?我是這府里的大奶奶,多用些東西怎么了?昔日我掌家的時候,對你可也不薄??!” 天譴? 大奶奶? 還提到她當(dāng)初掌家的時候? 都是哪年的老黃歷了…… 陸錦惜一則為她的臉皮厚度震驚,二則忽然有些憐憫她。 “我有沒有苛待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你也是個有女兒的,就不怕報應(yīng)到珠姐兒身上嗎?” 她的聲音,嘲弄極了。 “虧你還記得自己是府里的大奶奶,也知道你掌家,是‘昔日’的事了!” 最后這一句的諷刺,顯得尤為辛辣! 世上最打臉的,往往都是事實。 “你好端端的提珠姐兒干什么?!” 賀氏氣得身子發(fā)顫,臉色煞白,看不見半分的血色,伸出手來指著陸錦惜,張著嘴,卻怎么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就這么過了好半天,才低低笑了一聲:“是,你是說得對,那也都是昔日的事了……” 這語氣,聽著似乎不那么對勁。 陸錦惜只覺得賀氏之前的態(tài)度那么強(qiáng)硬,眨眼之間似乎不會就這么轉(zhuǎn)性了,眉頭一皺,目光凝在對方臉上沒動。 果然,笑過后,賀氏臉上便出現(xiàn)了一種近乎刻毒,乃至于怨毒的表情! “看來你還記得,昔日這家里是我掌著中饋!” “如今你要這樣逼著我孤兒寡母,不就是想趕盡殺絕嗎?!” “薛況死了,你運氣好,留下個薛遲給你撐著。可我有什么?” 仿佛是這些年積攢的怨氣,全都在這一刻爆發(fā)。 那聲音,顫抖中帶著一種哀戚,平日臉上的冷淡與幽怨,則全變成了厭惡與痛恨! “你丈夫害死了我丈夫,如今你還要詛咒我女兒,逼我們娘兒倆上絕路!” “……” 陸錦惜聽得愣住了,她想過與賀氏之間會發(fā)生沖突,但絕沒有料到賀氏竟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大嫂這是何意?” “何意?” 賀氏慘笑一聲,牙關(guān)都緊咬了起來,眼底卻泛上一層淚光,想起了噩耗傳來的那一天…… 她的丈夫薛冷,薛況的大哥,薛家長房的嫡長。 就那樣躺在那里。 于是她所有的依靠,就這樣轟然倒塌。 “二弟妹的忘性可真大……” “我丈夫怎么死的,你是薛況的妻子,不該很清楚嗎?” “他們兄弟兩個,一起上的戰(zhàn)場。他死的時候,你那個百戰(zhàn)不殆的丈夫薛況,不就在他身邊嗎?!” 薛冷。 陸錦惜眉頭緊皺,想起了旁人對這一位薛家大爺?shù)脑u價:天縱奇才,奈何英年早逝。 可以說,在薛況沒出人頭地之前,他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薛家頂梁柱。 只是后來誰也沒想到,他會那么年輕就死在了戰(zhàn)場上。也沒有誰會想到,行二的薛況,會在后來超越其長兄,到達(dá)一個他已故的長兄無法到達(dá)的高度。 將門之中,葬身沙場這種情況,其實并不少見。 薛家兄弟的情況,只是慘烈了一些罷了…… 陸錦惜端坐在原地,只看見賀氏一臉凄然地坐在自己的對面,用那種看仇人的眼光看著她。 或者說,看著昔日的陸氏,看著陸氏的丈夫。 “那樣的境地下,就他一個人活著回來……” “他不是能耐嗎?怎么連自己的兄長都救不了?” 一聲反問,卻偏偏帶著無邊的質(zhì)疑。 賀氏惡狠狠地笑了一聲,眼底卻略過了一道微光。 “陸錦惜,我告訴你——” “他才是薛家的嫡長,他才是薛家的頂梁柱!若非你那心狠手辣的丈夫?qū)λ聪露臼帧?/br> “嘩啦!” “??!” 賀氏那叫囂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尖叫。陸錦惜是抄了那茶盞就直接給滿嘴噴糞的賀氏潑到了臉上! 頓時狼藉一片! 此刻的茶水,尚且有些溫度。 賀氏臉上立刻紅了,臉上涂著的微厚的脂粉,也一下有些散下來,整個臉看上去糟糕極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感,強(qiáng)忍著那種微燙的感覺睜開眼睛來,卻只看見陸錦惜冷冰冰的目光。 不帶有絲毫的感情,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哐當(dāng)。” 已經(jīng)空了的茶盞,被隨手扔在了桌上。 陸錦惜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身來,站到了賀氏的近前。 看上去,賀氏似乎蒙了,也似乎嚇住了。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張錦帕。 陸錦惜伸出手去,將之抽了出來,笑得不很好意思:“都怪我太心急了,剛才見大嫂胡說八道了這么多,一直也沒喝上一口茶,想給你端來著,不料竟然手滑?!?/br> 錦帕輕輕按在指尖,將之前沾上的茶水擦干凈了。 她這次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貌似純善地看著似乎被嚇住的賀氏,唇角慢慢拉開了一抹微笑。 仁慈極了。 還是像尊菩薩。 可在賀氏看來,這簡直像是妖魔鬼怪,咧開了嘴朝她一笑! 一股森冷的寒氣,立刻從她身上冒了出來。 “你、你……” 眼前這個陸錦惜,實在是太陌生了。 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甚至在對方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竟然忘了去反駁。 茶水掛在她的鬢發(fā)間,也掛在她的臉上,甚至滑下她的脖頸,透進(jìn)她的衣領(lǐng),讓她忍不住地打著寒戰(zhàn)。 陸錦惜卻像是沒看到,微微傾身,就靠近了她,居高臨下地拿著那錦帕,就朝賀氏的臉上,用力地按了下去。 一擦,便是一道紅痕! 但陸錦惜的語氣,還是輕飄飄的,好像自己正在關(guān)心賀氏一樣。 “有一句話說得好,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