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陸錦惜恍惚了一下,才抬眸起來,注視著鏡中的身影與面容。她想起那個故事來,于是一點一點地將唇線彎起,一分,兩分,三分。 恰到好處的笑意,便將這一張臉上太過的柔和和籠著的輕愁,驅(qū)散干凈,反添上一點極其幽微的冷靜與鋒芒。 近乎完美。 這是屬于她的笑容。 “不過講了幾個故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隨機。 ☆、第59章 以戰(zhàn)養(yǎng)兵 這一夜, 陸錦惜少見地沒說什么話,洗漱后便躺上床睡了。 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 卻是自己跟瑯姐兒說過的那些話不斷在腦海之中縈繞,直到天將明了,才勉強睡著。 次日里一早起來, 免不得又被白鷺和青雀驚訝一番,說她眼下怎么青了一塊,要琢磨著給她進補。 陸錦惜自然是一笑便罷。 她很清楚自己為什么睡不好:那些話, 固然是對陸氏人生的一個總結(jié)和回顧,可又何嘗不是她對自己的警醒? 周圍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其實很大,最怕的是潛移默化。她雖然成為了將軍府的陸二奶奶,當(dāng)朝的一品夫人,可她不會讓自己成為下一個“陸氏”。 瑯姐兒的事情, 暫時就這么落定了。 雖然最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 但昨天談話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緩和掉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 后面不管是針對教育,還是潛移默化, 改造三觀, 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說到底, 瑯姐兒不會相信一個她不信任的娘親。 但有了信任, 一切好說。 在這方面,陸錦惜并不著急。 用過了早飯后,她便將白鷺青雀叫了進來:“昨日哥兒姐兒們來請安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站到了門外, 外面那群木頭丫鬟不通報也就是了,你們兩個竟也瞎了。抽空都給我把外頭的丫鬟梳理一遍,不得勁兒沒眼色的都換掉。至于你們,月例銀子一人扣一兩,可都沒意見吧?” 昨日那件事,白鷺青雀兩個早知道會有一罰。 畢竟當(dāng)時陸錦惜就半開玩笑似的跟薛廷之說過“丫鬟們不懂規(guī)矩”,只是昨夜后面就接上了瑯姐兒的事情,之后二奶奶又疲乏下來,沒顧得上說罷了。 兩個丫鬟本都是準(zhǔn)備今早來領(lǐng)罰的,卻沒想到陸錦惜先說了。 這一時,自然沒有半點不服氣的道理。 更何況她們也算聰明,幾乎立刻就知道,先罰過了她們,才好下辣手把外頭的丫鬟們都整飭一片,也好不落人話柄。 當(dāng)下便都道:“奴婢們領(lǐng)罰,自將內(nèi)外整飭一片。若有換上的丫鬟名單,回頭再遞上來,請夫人過目?!?/br> 陸錦惜于是點了頭,讓她們拿著令箭去折騰了。 昔日的陸氏或許不大在意誰忽然來聽個墻角,但她可就不一樣了,天知道什么時候有露出個破綻來? 所以,還是得小心為上,防微杜漸。 除此之外,便是賀氏那件事了。 懷恨在心挑撥誰都不要緊,對小孩子下手,便是犯了底線。 一想起這人昨日滿嘴的胡言亂語,她心里到底不很舒坦。 賬本一拿過來,略算個幾筆,陸錦惜就派了賬房那邊的人,去“關(guān)照關(guān)照”賀氏。但“關(guān)照”的同時,又給珠姐兒帶了好些日常的器用,并著幾件昨日外面買回來的小玩意兒和禮物。 至于賀氏怎么想,怎么折騰,她可就管不著了。 反正她已經(jīng)給下面人打過了招呼:“盯著些,不過若沒折騰出什么大事,都別管她。太太若有什么話要問,但叫太太來問我。” 賀氏這種色厲內(nèi)荏的貨色,整治起來是最沒技術(shù)含量的。 陸錦惜不會在這件事上掉以輕心,所以派人盯著,確保不會出岔子;但她也不會在此事上花費太多的功夫,一則犯不著,二則的確沒有太多的手段能用。 還能讓她把個寡婦往死里掐不成? 打一巴掌出口惡氣便好。 畢竟這會兒還有個不明不白說要娶她的顧覺非擱外面蹲著,總讓她覺得心驚膽戰(zhàn)。 什么叫做“但請夫人給我一些時日”? 這貨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陸錦惜仔細地回想過了當(dāng)初顧覺非在翰墨軒里面說的話,只覺得腦門子后面冒冷汗,心里頭拔涼拔涼的。 她曾以為自己了解顧覺非,因為他是自己的同類,披著善解人意的偽裝,在這個世上橫行霸道。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在感情這回事兒上,顧覺非的腦袋絕對不對勁。 所以她根本無法猜測這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解決過薛明瑯這件事和料理過賀氏之后,她就派青雀在外面探聽著點消息,看看太師府近日來的動靜,自己則在屋里,開始煩惱給薛遲講故事這件事。 自打那一日講過了“薛況溫酒斬伊坤”這一出戲之后,羅定方還好,畢竟是國公府的孩子,沒辦法過來纏著,但薛遲就不一樣了。 仗著陸錦惜是他娘,每日下學(xué)回來,都不往外面跑了,就朝她屋里鉆。 左一句“娘你再講講唄”,右一句“你隨便再編編嘛我愛聽”,那口氣,黏糊糊的,簡直跟牛皮糖一樣。 就是陸錦惜這樣堅決的定力,最終也都被這煩人精給纏化了。 不講也不成??! 不講他不上學(xué)的時候能從早上嘮叨到晚上! 到底還是架不住這小子能磨,陸錦惜最終還是屈服了。 她拿著幾份戰(zhàn)報,比對了一下基本的情況,挑了《三國》里幾個比較契合的故事,加以鑲嵌,最終昧著良心精心炮制出了“薛況刮骨療毒”“大將軍揮淚斬馬謖”等“經(jīng)典”橋段,把個薛況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像天上戰(zhàn)神下凡。 有時候陸錦惜自己想想,薛況有這么厲害嗎? 她不知道。 經(jīng)典橋段一湊就這樣了啊,厲害得不得了。 每次講得心虛了,她就只能在心里頭默念:大將軍若泉下有知,還望海涵。吹您是吹得過頭了一點,但人誰沒個身后名呢?這些身后的虛名,您為國為民,都是擔(dān)待得起的,擔(dān)待得起的…… 至于薛遲,自然是每次都聽得很仔細,像是要背下來一樣。 有時候第一天講了,他第二天下學(xué)回來,還要跟陸錦惜討論討論昨天的劇情,或者某個戰(zhàn)爭的細節(jié),哪里哪里是不是有漏洞,跟真正的戰(zhàn)役好像有哪里不對。 搞得陸錦惜十分懷疑:這小子該不會把她講的又講出去顯擺了一遍吧? 還別說,不想不覺得,越想越懷疑。 陸錦惜沒兩天就警惕了起來。 前面幾日的故事,因有那一日亂改“溫酒斬華雄”的教訓(xùn)在前,她都改得很仔細,挑的都是戰(zhàn)報里情況較為詳細的來套用或者杜撰;但是剩下的戰(zhàn)報,就沒那么詳細了。 這故事要講下去,必得要拿到更詳細的戰(zhàn)報。 于是,陸錦惜便有了個一箭雙雕之計—— 她派人去了一趟永寧長公主府。 一則送上點上次勞她幫襯九門提督劉進時的禮物,也算是她這個晚輩的孝敬;二則是想拿一份薛況在邊關(guān)大小戰(zhàn)役的具體情況,坦言是想要給孩子們講故事。 若能拿到這些東西,她既可以給薛遲講故事,也可以了解到薛況有什么經(jīng)歷,是個什么樣的人,且還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實在是再好不過。 永寧長公主倒是沒怎么在意這件事,聽見說是給孩子們講故事,就交代人下去打點,沒兩天就給她搬來了一只沾了灰塵的大箱子。 里頭放著的,都是舊日的戰(zhàn)報甚至是大小卷宗。 送來的人說:“這都是幾年前的東西了,放在那兒許久沒動過。長公主說了,扔那邊也沒用,就叫給您搬過來。也不拘什么時候看完,放您這里也沒關(guān)系,您慢慢看,給孩子們講故事要緊?!?/br> 陸錦惜當(dāng)然是謝過,給這送東西的塞了點銀子,才叫人把箱子搬進了屋里。 原本從借戰(zhàn)報卷宗到這東西送來,沒什么問題。 可在打開箱子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了一點不對。 箱子里的卷宗,都是一卷一卷整齊排放,特意整理過的。 但上面依舊有著一層灰,證明很久沒動過。 且雖說是放了很久,但實際上每一卷看上去都很“新”,不是年月短,而是說用得少,并沒有像是尋常常用常增的卷宗那樣起毛邊。 甚至每一卷的新舊程度,看上去是一樣的。 陸錦惜打開來粗粗一看,便發(fā)現(xiàn)這些卷宗果然都是謄抄下來的,應(yīng)該是在往年的某個時間集中謄抄,從字跡到用墨到格式,都很統(tǒng)一。 “約莫人死后,抄錄的備用吧?” 死后整理功績,抄錄這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陸錦惜心里雖有些奇怪的疑影兒,但也還沒太多心,只感嘆永寧長公主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這么一箱子?xùn)|西,挺有本事。 可后面的幾天,那一種微妙的感覺,就更重了起來。 這一箱子卷宗,她讓白鷺青雀帶著人把灰塵都清干凈了,忙活了約有半日,才把東西一一按著時間先后排列整理,放到了書房的書架上,方便她查看。 不查看不要緊,一查看她竟然發(fā)現(xiàn)這些卷宗的起止點不對。 ——永嘉三十六年到慶安七年。 年號沒差,永嘉是先皇的年號,三十六年是先皇駕崩的那一年,薛況在此之前已經(jīng)入軍隨父兄作戰(zhàn);慶安七年則是當(dāng)今皇帝蕭徹的年號,這一年薛況戰(zhàn)死含山關(guān)。 但這里面幾乎每一場戰(zhàn)役都有,詳盡無比,卻獨獨缺了最后那一場。 沒有含山關(guān)一役。 兩種可能: 第一,卷宗抄錄的時間,在薛況殞身之前。含山關(guān)一役,自然沒有進入卷宗,因為還沒發(fā)生; 第二,卷宗抄錄的時間,在薛況殞身之后。但因為某種原因,含山關(guān)一役并不在抄錄范圍內(nèi)。 這可就有點意思了。 春日的暖陽,斜斜找在了窗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