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薛廷之卻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已經(jīng)放好的告示,但見上面的字跡工整清晰,且透著一種內(nèi)斂的瀟灑氣,竟是一手難得的好字,眼神便不由一閃。 “多半也是顧大公子寫的?!?/br> 陸錦惜也注意到了,對比著自己那一日收到的請柬,便輕而易舉地判別出了這告示上字跡的來源,一時笑起來。 “這一回倒是大方,一字千金,數(shù)數(shù)這一幅怕也能賣不少錢呢?!?/br> 薛廷之有些意外,不由回眸看她。 卻只瞧見她臉上帶著些微淺淡的笑意,正注視著擺出來的那一架畫屏,這樣的眼神……未免有些柔和,隱約藏著一種他不曾見過的光彩。 是錯覺嗎? “怎么了?” 感覺到了薛廷之的注視,陸錦惜有些奇怪,于是回了頭來。 于是,薛廷之正正觸到了她的眼神。 那些注視著畫屏時的奇妙神光,在她看向自己的這一瞬間,便如消散的冰雪般,很快從眸中隱匿,又好似某些光亮的東西,被藏了起來,只余下普普通通的、帶著幾分疏離的和善。 “沒什么……” 就好像是什么東西被他抓住了,但又消失不見,只剩下滿手滿心的空落落,薛廷之心中悸了一下,微微抿唇,面上卻若無其事。 “只是沒想到,名滿天下的顧大公子,似乎是真才實學。” 這話說得…… 陸錦惜不由莞爾:“你這么想,倒也正常的。” 畢竟顧覺非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但天下的事情,從來都是名氣疊著名氣。 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少數(shù)人,即便是草包,即便是做錯事,也有一票支持他的人,為他尋找借口,或者從一首狗屁不通的詩里面分析出千百種深意。 顧覺非這樣本就才華出眾的,自然就更為人所追捧了,旁人吹起來都不用心虛。 更不必說,今日開試收學生這件事,他與幾個大儒一同出入,眨眼就將自己擺在了與大儒們等同的位置上,也不讓人覺得突兀,不可不謂手段好、心機深。 薛廷之往日應該只聽過顧覺非的名字,不曾見過真人吧? 陸錦惜拍了拍手道:“往日沒見過也不要緊。這一位顧大公子的本事還是不錯的。遲哥兒年紀還太小,只怕沒那個本事讓諸位先生青睞,但大公子的學識我看不差,未必不能得先生們垂青,說不準就拜了顧大公子為師呢?” 顧大公子…… 顧覺非。 顧承謙的嫡長子。 后腳處,又是一陣陣的隱痛,恍惚又是女人的哀求聲,又是匕首刎頸后時雪亮的光芒,又是尖刀刺入腳踝挑斷腳筋時的濺出的鮮血…… 薛廷之微微一垂眸,唇邊掛上幾分弧度,才慢慢點了頭:“廷之才疏學淺,不敢高攀?!?/br> 這時候,陸錦惜其實很想說:好歹你也是薛況教過的,不必如此謙虛。 但回頭一想,說這些有什么用呢? 她干脆懶得搭理,只把自來到這里之后,就縮在她身后的薛遲給拎了出來:“你也別躲了,時辰不早,你這便跟著你大哥一起進。娘親呢,先去三賢祠為你們燒香,一會兒再過來看??珊??” 一點也不好。 薛遲心里說著,腮幫子已鼓得老高,看一眼擁擠的人群,卻道:“那您一會兒一定要過來接我?!?/br> 好小子,用的是“接”,都不是“看”。 陸錦惜不用想都知道,這小子是準備交白卷了,一時忍不住要發(fā)笑,只一戳他腮幫子,給戳泄氣了,才道:“先去考了再說,別廢話?!?/br> 薛遲這才不情不愿地,與薛廷之一道進了閱微館,入堂抽題作答。 陸錦惜卻沒往里面踏一步。 眼見薛廷之與遲哥兒一前一后地進去,她才將目光朝著閱微館二樓邊角上那一扇開著的雕窗前投去。 前不久,還是她在翰墨軒的窗前,提著一管湖筆,守株待兔; 到如今,卻是顧覺非站在閱微館的窗前,勾著一支蒼藍的玉笛,含笑而望。 就像是她第一次在大昭寺看見這人一樣,先前便已經(jīng)注意到了,只是那時候薛遲與薛廷之俱在,所以她并未表露出來。 等到人走了,她才不緊不慢,抬頭看過去。 約莫是站在閱微館屋內(nèi),他外面披著的鶴氅已褪了去,只穿著淺青色的長袍,于是寬肩窄腰盡顯,文氣不減,卻多三分鶴勢螂形。 人是側(cè)著身子,手中把玩著一支短笛,似乎正跟里面其他人說話。 但他的目光,卻是直直落在陸錦惜的身上,唇邊掛著一點翩然的笑弧,眸底好似凝著星輝萬點。 兩人目光一接,一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陸錦惜忍不住就在心里冷笑了一聲:但愿回頭被啃了不認賬之后,他還能笑得這么…… 妖孽。 她收斂了內(nèi)心所有的情緒,是半點也不急著去勾搭,只也向顧覺非淺淡一笑,是禮貌且克制的。 微一頷首,遠遠地欠身一禮,便不再看他,只帶著白鷺青雀,一路看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循了原路,往三賢祠那邊去。 樓上。 手中那轉(zhuǎn)著的玉笛,不由一停,顧覺非無名指的指腹,正正好按在音孔上,感覺出了外面風吹到手上的涼意。 心底,卻是越發(fā)興味起來。 那一日翰墨軒見過后,他本以為陸錦惜是屬意于自己的。所以為此籌謀了一番,但之后的幾日,偶一派人探聽京中消息,才知道將軍府那邊根本沒什么動靜。 這個女人,竟半點沒有要送薛遲來“拜師”的意思。 這是勾引完了他,就不準備負責,也不準備繼續(xù)了嗎? 顧覺非有時候也是個很信直覺的人。 回想著方才陸錦惜那淺淺淡淡、溫溫和和的一禮,頷首欠身,細致周到,唇邊的笑意卻是多了幾許深思…… 總覺得,這個陸錦惜,似乎不大對勁…… 他其實也不大清楚這種微妙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也無從追究。 耳邊是幾位老先生的聲音,還在聊江南某位詩人的新詩。 陶庵書生孟濟通告了一聲,拿著折子進來,稟告道:“大公子,這是已經(jīng)來錄過了名的前面百人的名單?!?/br> 顧覺非便是一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兒子還在呢,倒也不擔心他娘跑了。 他接過來一看,掃了一眼,便輕易在末尾發(fā)現(xiàn)了“薛遲”二字,但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寫在前面的三個字:薛廷之。 眉頭,一時蹙起。 顧覺非有些詫異:“這個庶子……” 薛況跟那個胡姬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隨機…… 我保證“激烈”的對手戲很快了,莫急~ ☆、第63章 備胎 “大公子, 此人不妥?” 孟濟也是看過名單的,一想就知道顧覺非方才念叨的這“庶子”指的是誰了, 不由問了一句。 屋內(nèi)幾個先生,也都轉(zhuǎn)過了頭來,有些好奇。 顧覺非卻暫時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 從這三個字上移開,卻是細細地琢磨了一下,才對孟濟搖了搖頭, 將折子遞了回去,道:“沒什么不妥的,按著先前的計劃,下去主持考試便是?!?/br> “先前的計劃”,這五個字一出, 孟濟就覺得眉梢一跳。 他接了折子, 便退了下去, 只是心里面,難免要為那還不知自己已被壞人盯上的小霸王薛遲, 默哀一把。 靠坐在圈椅上的計之隱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顧覺非一眼, 才問道:“誰呀?” “還能是誰?” 顧覺非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 手指一勾那玉笛, 轉(zhuǎn)了一圈,才走回了眾人之中,也落座下來。 “將軍府薛況大將軍那一位庶子,諸位先生也都該聽過的?!?/br> 眾人頓時都是一怔, 有些錯愕。 他們雖上了年紀,可當年京城發(fā)生的那件事,可還記憶猶新哪。 薛況當初那件事做得不地道,惹的還是當初屬于文官清流的陸九齡。文官集團跟武官集團,那一陣子可是相當不對付。 薛況的庶子,可不就是那個胡姬所生的半個異族血脈么! 可京城里的傳言,不向來都是將軍府不待見這庶子嗎?況且還是個瘸腿的“天殘”,不堪大用的。 如今竟然也出現(xiàn)在了學齋的考試名冊上?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一時室內(nèi)竟有些沉默。 計之隱卻是瞟了顧覺非一眼,問道:“你怎么看?” 怎么看? 顧覺非聞言,卻是看了一眼窗外,方才那個位置,陸錦惜的身影早就不見了。但剛才她在樓下,他站在上面,卻是將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 陸錦惜的身邊,除了薛遲,那時還占了個俊美的少年郎。 他初時還很詫異,以為是情敵。 畢竟看模樣看身量,都像是十八十九的年紀,相貌舉止都是一等一??勺屑氁豢?,才發(fā)現(xiàn)對方行走之時的動作并不很方便,乃是個瘸子。 那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不是情敵,而是宿敵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