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說那薛廷之不過是個庶子，實在不值得她如此cao心。可轉(zhuǎn)念一想，這侄媳甚少有求人的時候，如今壯著膽子來問自己，必定是考慮好了，真心要為這庶子謀個出路。

    左右是個庶子，且身上還有薛況的血脈……

    “唉，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才好?！庇缹庨L公主終于還是沒忍住嘆了口氣，沉吟片刻道，“科舉之制，事關(guān)國本，可不是本宮一句話能定的。你若真心要問，本宮一會兒回席上便為你在皇上跟前兒說句話，成與不成可就不好說了?！?/br>
    “多謝嬸母！”

    陸錦惜連忙躬身又行了個禮，似乎甚為感激。

    可永寧長公主卻擺了擺手，道：“沒什么好謝的，你要知道，本宮這可能不是在幫你，也可能是在害你。這庶子身份本就敏感，你但求皇上回頭別發(fā)脾氣，遷怒于將軍府吧。”

    “嬸母能幫忙，侄媳已經(jīng)很滿足了，但求盡力而為?！?/br>
    事實上陸錦惜半點都不擔(dān)心。

    這慶安帝蕭徹雖算不上什么千古明君，可也談不上昏庸，更不用說眼下剛與匈奴議和，對外族血脈應(yīng)該沒有那么反感。只要此事提到皇上面前，就該成了大半。

    永寧長公主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也沒想這么深，只道：“回頭我先問過了皇上，有消息便使人來遞給你，切莫走得太早?！?/br>
    “是?！?/br>
    陸錦惜應(yīng)了下來，又說了沒兩句，便目送著永寧長公主上了那肩輿往前殿去了。想起當(dāng)日那跪在自己跟前兒的大齡庶子，卻是沒忍住低低地嘆了一聲。

    “也就能幫到這里罷了……”

    ☆、第89章 第089章 看守宮門方少行

    坦白說，陸錦惜對薛廷之，算得上欣賞。

    一個身負異族血脈且身有殘疾的庶子，卻敢來到她的面前，提出想要參加科舉的想法，在旁人眼底可以說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完完全全的異想天開，聽上去幾乎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可是，人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果不去爭取，你永遠也不會得到，更不知道這樣的爭取，會決定什么。

    所以，雖逼著薛廷之低頭，逼著他學(xué)一學(xué)求人的態(tài)度，可若將那些利害關(guān)系都撇開了，她竟然很喜歡他。

    只因為這心氣。

    如果她是薛廷之，那么也必然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唇邊莫名就掛了幾分奇怪的微笑，陸錦惜打量了打量此刻的御花園，又思索了片刻，到底還是選擇了回到人群中。

    她的確不合群。

    但有的時候，她不想讓旁人覺得她太不合群，難以接近。

    前面便是一座小小的石亭。

    走累了要歇歇腳的妃嬪與命婦們，都在那邊歇腳，也有人坐在了小湖邊上，小聲地說著話。

    陸錦惜走過去的時候，衛(wèi)儀正在亭中。

    大約是因為在亭中的是她，所以也沒幾個人敢進去與她一道歇腳，只有皇后身份尊貴，與她坐在一塊兒。

    周遭顯得格外寂靜。

    前面賞景的夫人和小姐們的聲音，在這里聽上去，都顯得有些遙遠。

    想了想，陸錦惜到底是沒走進去。

    這一位賢妃娘娘雖然對她古里古怪的，可畢竟是個聰明人，且隱隱有點喜怒不定的味道，若沒什么事，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的好。

    更何況，她們不是一路人，怎么都不可能走到一塊兒。

    腳步折轉(zhuǎn)，她半點也沒異樣的從石亭旁邊經(jīng)過，便向御花園一角上的太師夫人小唐氏和太傅夫人董氏所在的位置走去。

    這里已經(jīng)聚了幾位夫人，看著倒也熱鬧。

    因當(dāng)初太師府壽宴的事情，唐氏對陸錦惜頗有好感，且她父親陸九齡與顧老太師交好，見她來便主動招呼。

    陸錦惜本就是圓熟的性子，不應(yīng)對則罷，一花點心思去經(jīng)營，三兩句話的功夫便與眾人融到了一起。

    可旁人看著，也不會覺得她很厲害。

    就像是隨物賦形的水，一切都在無聲之間，沒有什么痕跡。

    便是連亭中遠遠看著的衛(wèi)儀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只當(dāng)是唐氏等人照顧她，總是給她遞話頭，看起來還是昔日那溫溫和和平庸模樣。

    看不出有什么出奇。

    倒是先前被她“賞賜”過的康順侯府的侯夫人和小姐謝襄鈴，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模樣，走到哪里都沒什么人敢搭理。

    母女兩個可憐兮兮地站在角落里，看著挺慘。

    只可惜衛(wèi)儀從來沒有什么同情心，打量了一圈，甚至莫名有些高興。

    顧覺非這種高高在上的人，哪兒能看得上謝襄鈴呢？

    她覺著，自己也算是在幫謝襄鈴了。

    但愿這康順侯府的人略長點眼，能認清那一位傳說中的“顧大公子”到底是種怎樣狠心絕情的怪物吧。

    衛(wèi)儀慢慢地收回了目光，飲了一口茶，也不與身邊的皇后說話。

    日頭漸漸西斜。

    春日里的好天光，到底還是慢慢近了，在寒風(fēng)吹起來之前，前殿慶安帝蕭徹那邊便傳了消息，要賜晚宴。

    于是后宮這邊，眾人也都沒走。

    景賞得差不多了，又小開了兩場詩會，便回到了柔儀殿，坐下來將晚宴也用過，一道又拜過了皇后，這才算結(jié)束。

    臨到要離開的時候，前殿便來了人。

    是陸錦惜要等的消息。

    傳話的是一名她并不眼熟的小太監(jiān)，只把頭垂得低低的，也壓低了聲音道：“前殿大宴已經(jīng)結(jié)束，長公主已經(jīng)向皇上稟過了您說的事情?，F(xiàn)下還望您暫且留步，往養(yǎng)心殿去一趟，皇上想召您一見?！?/br>
    皇上召見？

    陸錦惜眼皮登時就跳了一下，只覺得這結(jié)果實在是太出乎意料。就算是薛況往日的功績再高，陸氏的身份再特殊，也沒道理召見一介臣婦吧？

    她有心想要問更多，可小太監(jiān)卻搖頭了，只說：“皇上只說要召見您，也沒說是因什么事召見。長公主也在那邊，您還是快過去吧?！?/br>
    永寧長公主還在那邊……

    有這么一位在朝中說得上話的長公主在，應(yīng)該出不了什么事情吧？

    見實在是什么都問不出來，陸錦惜只重新將被這消息略驚了一把的心往下按了按，定神道：“既如此，便請公公帶路吧?！?/br>
    小太監(jiān)也是御前伺候的人。

    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心里面還是清楚的。

    一路上他半句話都沒跟陸錦惜搭，只悶頭在前面引路，七拐八繞，過了一重重的走廊，便已經(jīng)接近了養(yǎng)心殿。

    太極殿是有大典或者叫大起的時候才用，日常召集大臣議事要么是在南書房，要么就是在養(yǎng)心殿。

    泥金匾額就高高掛在上頭。

    陸錦惜頭一次來這種地方，小心謹(jǐn)慎之下，就是有那個膽子，也沒抬起頭來多看一眼。

    小太監(jiān)因她在殿外臺階的盡頭站好，然后自己躬身進去通報：“啟稟皇上，大將軍夫人來了?！?/br>
    “宣?！?/br>
    大約是因為此刻人在殿內(nèi)，這聲音聽著比之前在太和殿前的時候，更為清晰，但也多了一種飄忽不定的空茫。

    陸錦惜走了進去。

    入了殿內(nèi)，往前行了有十來步，垂著的目光能看到那擺著御案的臺階了，才停了下來，躬身下拜。

    “臣婦叩見皇上?！?/br>
    “平身?！?/br>
    畢竟是議和大典，素日不愛酒的蕭徹也喝了不少，此刻有點微醺的意味。人就坐在御案后面，已換了一身深紫色繡團龍秘紋的常服，難得有些放松。

    “方才長公主已同朕說過了，聽說夫人想讓貴府那一位大公子走科舉？”

    蕭徹喊了“平身”，陸錦惜才依言起身。

    永寧長公主畢竟身份不同，得了蕭徹賜座，此刻便端端地坐在一旁。蕭徹說話的時候，她并未插話，只是打量著陸錦惜。

    陸錦惜看了她一眼，才借著起身的機會，又看了一眼蕭徹。

    當(dāng)今天子年才過而立，看著還甚是年輕，面容雖不是很出眾，但周身有一股自然的威儀在，倒也不顯得很平庸。

    只是……

    他注視著她的眼神，透著點奇怪。

    似乎是有些好奇，也有幾分審視，更帶著幾分思索。

    科舉制事關(guān)朝廷選拔任用的大事，朝廷里多的是酸腐文人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想也知道，若薛廷之之事拿出來，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別說是陸錦惜了，就是皇帝自己，都可能被罵得狗血淋頭。

    他問的這一句話，可不那么好回答。

    陸錦惜心念轉(zhuǎn)動間，已然將目光垂下，姿態(tài)模樣里透出了幾分極有迷惑性的乖覺，說話的聲音也稍稍壓低，給人以順從的錯覺。

    “臣婦一介婦人，自是婦人之仁。”

    “薛廷之雖是異族血脈，可自小養(yǎng)在大將軍身邊，入府后也甚是懂事，勤學(xué)好問，渾無半點蠻夷習(xí)氣。男兒在世存身，總得有立足之地。他先天有疾，不善舞刀弄槍，無法承大將軍之遺志，保家衛(wèi)國；且如今我朝與匈奴議和，臣婦想，該是邊境安平，無仗可打?！?/br>
    “所以，起了此心。”

    蕭徹也是這幾年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這一位“大將軍夫人”，更準(zhǔn)確一點說，其實他往年基本沒見過陸錦惜。

    如今看著，未免有些為她容貌驚嘆。

    只是在她這一番話出口之后，他的注意力，便一下從她容貌上移開，落到了這一番話本身上。

    御案上堆著不少的奏折。

    深紅色的朱砂擱在一旁，御筆搭在筆山上，今天還沒動過，顯得干干凈凈。正正放在蕭徹面前的，是十幾天前幾名武將聯(lián)名遞上來的折子。

    不用看都知道，是反對議和。

    當(dāng)年那一樁賜婚，就是蕭徹親自下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