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這一天晚上, 青雀幾乎是同手同腳走出去的。 次日起來陸錦惜也不問這件事,用過了早飯,差人去哥兒姐兒那邊問過了一遍,便讓白出去打聽打聽外面的消息, 尤其是朝上的。 接著自己卻進了書房, 將薛況的卷宗都翻出來看。 當初她沒覺得這卷宗有什么問題, 即便是看到那耶扎六次從薛況手中逃走, 也都沒往深了懷疑??僧斔僖淮畏_卷宗, 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時,心里某些東西,便慢慢地串在了一起。 越看, 越是發(fā)冷。 才翻了三五卷, 她竟然就不很翻得下去了。 永寧長公主問卷宗時的那句異樣的話, 與方少行在宮門前對匈奴使臣霍爾頓說的那一句“薛況沒追, 放了你一條狗命”,皆在耳旁回蕩。 陸錦惜忽然覺得很可怕。 不僅是這卷宗背后不知是黑是白的真相, 更為自己此刻憑空的猜忌,和這猜忌所代表的東西…… 沒起猜疑時, 她一心以為薛況是個大英雄。 所以即便看了這卷宗, 察覺出某些不對勁的地方, 都下意識地忽略了過去。不覺得薛況有問題,反而懷疑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辱沒了英雄。 起了猜疑后, 她老覺得薛況有什么問題。 所以重新翻看這卷宗時, 只覺得原本正常的細節(jié)都浸在一種無窮盡的詭譎之中,猶如藏在陰云中的鬼怪,變化莫測,又充滿了危險。竟然是看哪里,哪里都不對勁。 那么,永寧長公主是怎么看這一份卷宗的? 這成箱的卷宗又是因為什么事情匯聚起來的? 或者說,到底是誰將它們收集起來,又有多少人從頭看到了尾,看到之后心里產生的又是怎樣的想法? 是信任,還是猜疑? 陸錦惜竟完全想不透。 她只知道,如果就連自己都無法從這樣的謎團之中掙脫,甚至前后兩次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對同樣的卷宗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判斷。 那么,旁人呢? 全天下理智的人有幾個? 在合上卷宗的一瞬間,陸錦惜只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這一位本應該形象簡單、無可置疑的武威鎮(zhèn)國大將軍薛況,竟然變得復雜了起來…… 其真實的面目,籠罩在這一片卷宗的陰云中。 細細想起來,既讓人好奇,又讓人生出一種隱約的膽寒。 從來沒有接觸過這個人,也完全無法從這個人的性情上進行推斷,陸錦惜壓著卷宗,想了很久,終于決定不再去看。 在所知不夠的情況下看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 或許,根本就是一出“羅生門”。 “還是看看別的吧?!?/br> 她自語了一聲,終于將這些卷宗都放到了一旁去,然后取過了桌案一角放著的賬冊。一側是府里的,一側是她自己的。 這時候,她拿的是后者。 一本挺厚實的賬冊,看著已經很陳舊了。 大約是因為翻閱過多,所以邊角上都已經起了毛。但陸錦惜沒有介意,只是翻開來,重新仔細地看了看。 這就是陸氏自己的賬冊了。 她當初嫁進將軍府,又是皇上賜婚,嫁妝當然豐厚。進了將軍府之后,薛況功勛卓著,她加了一品誥命夫人,時常有宮里的賞賜下來。大多數(shù)時候,薛況的那一份賞賜,也有大半給了她。 從這一點上講,若僅僅是名義上的婚姻,薛況面子功夫算做夠了。 所以說,陸氏本應該很有錢。 只是她自己不善經營,連控制開銷都不大會,用自己的體己錢不貼了家用的時候不少,且管不住下面人,有些賬目就成了追不回的壞賬。 最終,留在賬上的錢已經不是很多。 對陸錦惜,說對如今世上任何一名誥命夫人而言,有這些錢,儉省些過日子,小十年應該是能過下來的。 可她畢竟不是什么儉省的人。 能吃得苦,可天性就是愛享受。有能力讓自己過得好些,何必受苦? 而她,恰好有這能力。 前陣子她已經翻著陸氏的賬本前前后后算過了好幾次,也借著出門的機會四處走看過,甚至看了不少的雜書,可最終不知道應該拿這筆錢去干什么。 銀號吧,一沒勢力,來錢還慢。 在這年代搞金融,不成當然沒得說,可成了多半也是個沈萬三,劃不來。 販鹽茶吧,這玩意兒不是日積月累上不來。 陸氏這錢在后宅看著是不少了,可真要跟江浙那一帶的大商人們比起來,也就算個九牛一毛了。 扔進運河里,只怕都漂不出幾朵水花。 其他的實業(yè)類的東西,做起來太累,可行性也太低。 所以思來想去沒想到合適的切入點之后,這件事,陸錦惜便暫時放下了,只不斷地留意著各處的情況,伺機而動。 一等,便等到了現(xiàn)在。 有那么一個絕對生財?shù)姆ㄗ?,她早該想到的,可直到昨日參加議和大典,看到那些匈奴人迥異的穿著打扮,才一下想了起來。 貿易啊。 而且還得是大夏與匈奴及西域各族之間的邊貿! 大夏與匈奴交戰(zhàn)已久,各種軍需物資,本應該都由朝廷調派??墒聦嵣?,邊關路遠,京中是鞭長莫及。 所以事實上,種種軍需,都是由商人解決的。 這些商人往往跟著軍隊走,調遣匯聚物資,可以說是與朝廷做交易,稱為“隨軍貿易”。 可戰(zhàn)爭是六年前便結束了,如今兩國議和之后,就連邊關的駐軍都要撤回。 如此一來,軍需必定大大減少。 這些商人們原本所倚重的隨軍貿易,立刻會縮水。根基深厚的有辦法退回來,繼續(xù)回到大夏做生意;可若有根基不厚的,下場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短視的人可能不大看得清,以為商機就這斷了。 可在陸錦惜看來,財源這才剛開出來呢! 兩國議和,可不僅僅是遞個和書那么簡單,后續(xù)必然有一系列的合作跟進,來鞏固雙方的關系。 這里面,“貿易”二字必定是重中之重。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與匈奴和西域各族有關的這些事,正好就歸禮部管。那不正好在陸氏的父親陸九齡手底下嗎? 這可是天賜良機。 未必說就要走什么后門,讓陸九齡行個方便,只要能探探朝廷的風向,都是極大的助益。 人能逆勢而上,固然是本事; 可能捕捉大勢,順勢而上,又何嘗不是本事? 上一世,陸錦惜是接觸過風投圈那一幫人模狗樣的投資人的。這幫人了“獨角獸”之外,常愛掛在嘴上的還有一句“風口上的豬”。 只要站在風口上,就是一頭豬也能飛。 所以很多時候,做對事很重要,可找對了“風口”更重要。 如今她掰著手指頭算算,議和之后的邊貿,怎么著也算個風口啊。 剩下的問題就是,這件事要怎么做,以及…… 風什么時候開始吹了。 “嘩啦……” 隨手扯了一頁紙,她一面思索著,一面在上面記錄自己的想法。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 白鷺暫時沒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青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來,跟她說昨夜她交代聯(lián)系的事情已經聯(lián)系好了。 印六兒那邊去聯(lián)系宋知言,晚上應該就會有答復。 陸錦惜于是點了點頭,耐心等待。 眼見著春日里光景正好,她下午就去院子里走看了一圈,順道夸了夸潘全兒那園子改得好,花草長出來又是一番新模樣。 于是又給了一吊賞錢。 等到下午日落時分,宋知言那邊的消息就過來了,說是明日午后,可約在明月樓見。 明月樓是京中一家很出名的大戲樓,常有達官貴人出沒,進進出出也不怎么引人懷疑。有時候,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聽完之后,陸錦惜也沒反對。 只對青雀道,就這么定下來,明天去聽戲。 青雀也是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心里面是在打鼓,可嘴上又不敢說。 畢竟她們這些身邊伺候的才清楚,這些日子以來,夫人的本事,何止?jié)q了一點半點?即便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決定,也不是現(xiàn)在的她們敢置喙的。 所以她領了命,便憂心忡忡地去準備了。 陸錦惜當然看得出來,可也不很在意。 這種事,她說自己與宋知言斷干凈了,她們是不會相信的。可她也不需要她們相信,更不用說,此次能不能跟宋知言斷干凈了,還得到時候再看。 某種意義上來說,青雀的擔心沒有錯。 她走之后,去外面打聽消息的白鷺,就兩眼亮晶晶地跑了回來。 人都還沒進屋,那興奮的聲音便已經傳了進來。 “夫人,夫人,打聽到了!真的是想不到啊,太不敢相信了!” 才回來就這話? 陸錦惜聽見了,目光從那一本《南北游記》上抬起來,一下就看見了白鷺那一張雀躍的臉。 通俗一點說,寫滿了“八卦”二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