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哈哈……” 顧覺非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與陸錦惜之間,應(yīng)該算是頭一次談?wù)摮蒙系氖虑?,可不談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一談才發(fā)現(xiàn),她又向自己揭開了新的一面。 都說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一個理蕃堂主事的位置,得來實在不容易。 一則有禮部尚書陸九齡保舉; 二則這朝野上下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人辦此事。 這兩點,缺了任何一點,事情都成不了。 他家中那一位老父親、老太師,顧氏一門如今的掌家人,非但沒有在這件事上為他提供任何幫助,反而不遺余力、恪盡職守地扮演了一個絆腳石的角色。 回想起來,著實諷刺! 酒液便在杯盞之中,顧覺非垂眸,又端了起來,自己喝了:“匈奴那邊如今的局勢,于大夏而言,剛剛好。主戰(zhàn)的大將那耶扎自己倒霉,死在了女人身上;老單于年紀大了,精力漸漸不如以往;膝下幾個兒子,成器的已經(jīng)死了,不成器的成日爭權(quán)奪利;唯一能看的或許是那一位蘭渠公主,可到底是個女子,上面又有些腌臜的兄長。老單于在時,她還能逞幾分威風(fēng),等人一去……” 一介弱女子,本事再大,又能有什么用? 強如永寧長公主,能左右朝政,可不也不是皇帝嗎?十三年前宮變,雖出了大力,卻只能與兩位輔臣一道扶立了三皇子蕭徹。 不是說顧覺非看不起女子,而是當(dāng)今世道便如此。 尤其是在匈奴。 子繼父妻,弟繼兄婦,女人便是籌碼,即便是高貴如蘭渠公主,大勢之下,又能如何? 除非出現(xiàn)點他預(yù)料不到的變數(shù)。 “大夏與西域各族,征戰(zhàn)已久,前后數(shù)十年。蕭徹甚至點了薛況為主將,他花了五年,窮兵黷武,打了勝仗無數(shù),成就戰(zhàn)神美名。百姓身陷水火,還敬他仰他!” 放下酒盞,顧覺非是笑著的。 “可為什么,不是給我五年?我甚至不要五年,只要三年,兩年……” 他喝醉了。 陸錦惜有些沒料到。 不然,怎么會當(dāng)著別人的面,直呼皇帝的名諱?還張口閉口就是“薛況”,而不說“大將軍”,且這話里的意思…… 她略微感到了幾分心驚,兩道細眉頓時輕蹙起來,藏了幾分小心謹慎地打量他。這時候,才算是聞見,空氣中那一股濃烈的酒氣…… 比宋知言在的時候還要重。 只是今日下午一直在這酒氣的繚繞之中,她先才竟沒察覺—— 顧覺非進來的時候,看著正常,可實際上絕對已經(jīng)喝了不少了。 這人也當(dāng)真是稀奇。 分明已經(jīng)酒意上頭,可整個人看上去反倒清醒得不得了。面上的笑容不見半分破綻,雙目也清明極了,吐詞清晰,舌頭一點不卷。 她沒再為他倒酒,他卻自己提了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平相交,開互市,通邊貿(mào),傳文字?!酢跎蠂?,潛移默化。給我三年,我可不費一兵一卒,掃平匈奴!” 烈酒入喉,化作一腔難得的豪氣。 可顧覺非的聲音,卻偏偏冷靜得蒼涼:“打仗?會打仗了不起嗎?拋頭顱灑熱血了不起嗎?他若真死了,我顧覺非還敬他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蓲侇^顱的不是他,灑熱血的也不是他。埋骨他鄉(xiāng),魂散邊疆,都是一腔血熱的大夏兒郎?!?/br> 一字一句,陸錦惜聽得心驚rou跳。 他卻仿佛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或是人在醺醺然之中,并不想顧忌那么多。眼見她杯盞中無酒,他提起來也給她倒了一杯。 可手不穩(wěn),竟倒歪了些許。 酒灑了一點在桌面上。 顧覺非看見了,于是一下知道,自己已經(jīng)喝醉了。他慢慢地放下了酒壺,靜靜地垂著眼眸坐著,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過了許久,才抬眸看她:“所以,你這樣好,不該嫁給薛況,應(yīng)該嫁給我?!?/br> “……” 陸錦惜無言。 顧覺非說完,卻一下笑出聲來,那一雙清明的眼底,首次沾染上幾分迷離,有一種格外動人的光彩。 “陸錦惜,你聽得懂我在說什么嗎?” 心里面的感覺,不大說得出來??伤降走€是慢慢地應(yīng)了他,聲音溫軟而低沉:“我知道?!?/br> 她知道。 她當(dāng)然知道了。 不然,怎么能教薛遲寫出那一句“真將軍不佩劍”來? 這一刻,戲臺上的唱腔,忽然變得有些纏綿。 顧覺非已經(jīng)有些昏昏沉沉,只覺得眼前人兼有春花秋月之美,并蓄白雪青蓮之質(zhì)。 模糊之間只聽得外頭一句“任憑是海枯石爛,我一片真心永不移”,一時覺得整顆心都為她軟下來。 什么都不用,只這一句“我知道”,便已足夠。 他有些困倦了,伏在桌案上,無意間推倒了空酒杯,跟前面的杯盤撞在一起,聲音都隨之破碎模糊起來:“所以,我才這般喜歡你……” 然后便睡著了。 外頭吵吵鬧鬧,雅間內(nèi)卻靜寂一片。 陸錦惜沉默地看著他,這一刻,竟有些不敢出聲,怕驚擾了他的醉夢,也怕泄露自己此刻微妙的心緒…… ☆、第101章 第101章 科舉改制 顧覺非喝多了,還睡著了。 這事情其實不好辦。 坐在這桌案旁, 她就這么盯著他半天, 看他像個普通人一般, 回想一下,也隱隱能從他方才只言片語間窺見那一腔的抱負。 過了許久, 她才慢慢低垂了眸光,然后站起身來, 到外面輕聲喚了印六兒, 讓他去太師府那邊,叫孟濟過來。 印六兒稍微往里一瞧, 就知道是什么情況了。 他心里有數(shù), 應(yīng)了一聲之后, 便連忙趕往太師府。 孟濟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申時末。 午后聽?wèi)虻娜硕家呀?jīng)離去,下一波晚上聽?wèi)虻娜诉€沒來,所以整個明月樓里,顯得有些清冷。 他跟著印六兒往雅間里一走, 就直接愣住了。 那一位與自家大公子頗有幾分牽扯的大將軍夫人,不咸不淡地坐在那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盤中的瓜子。 不遠處的桌案旁,便伏著顧覺非。 再一看那桌上的杯盤和旁邊放著一打酒壺,他整個人都不大好起來。 “你們大公子喝醉了, 送他回去吧?!?/br> 陸錦惜眼簾一掀, 清亮亮的眸光透出來, 就看了孟濟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喝醉了…… 孟濟眼皮跳了一下,看陸錦惜那眼神都不對勁了。 顧覺非的酒量和自制力,他跟在他身邊多年,不會不清楚??梢哉f,就算是當(dāng)年跟老太師鬧翻,他都沒喝醉過。 大公子素來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里,差不多要喝過了,不用人勸,都會自己停下來。 如今卻是形象全無地趴在這里……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這話當(dāng)真是不假! 端看大將軍夫人一介婦道人家,好好兒地坐在這里,顧覺非卻已經(jīng)喝趴下,就知道陸錦惜這手段,著實不一般了。 只這一瞬間,孟濟已經(jīng)重新“認識”了陸錦惜。 他也不多說什么,躬身應(yīng)了一句“是”,便請印六兒搭了一把手,正要扶顧覺非起來,他卻睜開了眼睛。 孟濟以為他是醒了,便喚了一聲:“大公子?” 誰料他只是睜著眼,卻不應(yīng)聲。 得。 還醉著。 心里有些無奈,孟濟只好與印六兒一起扶他出去。人雖然醉了,可他醉了也不折騰,表面看上去還清醒著一般,半是自己走,半是別人扶,竟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了出去。 外頭早就有車駕候著。 打印六兒往太師府通傳叫了孟濟之后,陳飯便一起跟來了,這會兒就跟車駕在外面等著。一見人出來,連忙接替了印六兒,把顧覺非扶上了車。 天色已不早,孟濟也登了車,便告別明月樓去了。 陸錦惜沒送出去太遠,到了走廊轉(zhuǎn)角就停住了,只在樓上看著那車駕在暮色中遠去。待人消失不見了,她才漸漸有點回過味兒來—— 怎么老覺得,方才孟濟看自己的眼神那么不對勁呢? 他別是覺得顧覺非是她灌倒的吧? 那誤會可就大了。 “夫人,我們回去嗎?” 這一下午,青雀只覺得一頭霧水,先來了宋知言,跟自家夫人說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后來了顧覺非,進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才喝了沒兩杯就倒下。 也是奇了怪。 陸錦惜手搭著欄桿,想了想,只道:“回去是要回去的。” 可話說到這里,目光一轉(zhuǎn),卻是看先了印六兒,直接向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印六兒一怔,因為之前被顧覺非撞到那件事還有些心虛,連忙走了過來:“夫人有何吩咐?” “你如今入了步軍隼字營,原來那各方面的消息可還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