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車夫停下來,請陸錦惜下車的時候,紅云已經(jīng)鋪在了天的西邊,霎是好看,照暖了一大片。 本就是陸府嫁出去的小姐,如今回來自有人認得。 甚至不用陸錦惜開口說話,門旁伺候著的下人就已經(jīng)認出了將軍府的車駕,忙不迭地跑進去與陸九齡通傳。 這可叫陸九齡欣喜過望了。 本來一開始只是想拉個顧覺非進禮部,料理一下如今邊關上的種種事情。 誰能想,他為自己帶來了外孫不說,現(xiàn)在連出嫁多年的女兒都借著這機會回府來看自己了。 太好,太好?。?/br> “趕緊叫人把小姐迎進來,我這就過去?!标懢琵g心里面都是熱乎乎的,把手中的書本一放,便向薛遲笑道,“你娘怕是接你來了,今天學得也差不多了,這便與我見你娘去?!?/br> “好?!?/br> 薛遲雖也沒弄懂娘親為什么會親自來接自己,但不管怎么看,這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便喜笑顏開地答應了下來。 于是陸九齡便拉了薛遲的手,就要帶他往前面去。可臨到那腳步要跨出書房的時候,才一下反應過來,這書房里可還有個人呢! “哎喲,瞧我這記性,讓先還在這里呢!” 顧覺非又不是沒長耳朵,在聽見下人來通稟的時候,那眉梢便微微地揚了一下,只是垂眸依舊下筆,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此刻聽得陸九齡念及,他才抬頭。 “陸老大人,怎么了?” “哈哈,也沒什么,只是我家錦惜丫頭回來了,怕是要接遲哥兒回去。我這就帶這小子出去,但你這里……” 陸九齡笑容滿面,但在看見那摞了滿桌的折子和書本時,又猶豫了一下。 顧覺非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時只笑了出來,溫文爾雅得緊,話語出口亦是體貼到了極點:“今日一些事情得勞大人指點,已經(jīng)料理得差不多了,約莫再過兩刻便好。陸老大人只管先與令愛一敘,覺非這里忙完自己告辭便是。來日方長,改日必定還要再來叨擾的?!?/br> 這話是顧覺非能說得出來的。 可一旁的孟濟聽著,老覺得這話里的意思不是很對勁。 他眼瞅著陸九齡得了這話之后,心里寬松了不少,引著薛遲便往前面花廳里去了,心里卻有些納悶:“大公子,你這……” “放長線,釣大魚?!?/br> 對付陸錦惜這樣道行老的,一定得要耐得下性子,慢慢地等待。 自打上回樓里醉倒,他對陸錦惜是什么心思,孟濟便已經(jīng)清楚了。只是顧覺非也不愿意提太多。 陸九齡先行離開之后,顧覺非又忙碌了一陣。 他先料理完了手上的事情,又收拾了一下書案,將緊要的幾件事單獨列出來寫在紙上,然后才攜了孟濟,打陸府出來。 說來也巧,才出來順著長街走了沒兩步,后面嗒嗒馬蹄聲伴著車轅碾在地上的聲音便近了。 暮色里,顧覺非微微彎了彎唇角。 那車認識人一樣,就在他身旁停下了,車簾子一撩,里頭現(xiàn)出半張芙蓉美人面。 陸錦惜人在車中,車內(nèi)除她之外竟無旁人了,一時似笑非笑地瞥了下方回首看來的顧覺非一眼,涼涼開口道:“良辰好景,大公子一人獨賞,未免有些凄清冷落了吧?” ☆、第105章 第105章 邊貿(mào)投機 顧覺非向她車內(nèi)看了一眼, 心下便已了然,同樣駐了足,笑得彷如春風般和煦:“良辰好景, 也需有人相伴來賞,才算得美妙。如今,人不是來嗎?” 孟濟在后面聽得眼皮直跳。 那車夫卻是眼觀鼻鼻觀心, 目光都不敢斜一下。 有那么一句話叫做,要想活到九十九, 關鍵時刻別開口。主子們的事情,誰敢瞎說什么?還有律條叫“連坐”呢。 陸錦惜哪兒能聽不出顧覺非言下之意。 但對方搞這么一出,不就是刺激她來了嗎?如今她來了, 他也停了, 剩下的事情當然不言而喻。 她眉梢微微一挑:“太師府路遠, 不如讓我送您一程?” “夫人愿送, 覺非豈敢拒絕?樂意之至。” 虛虛地敷衍得兩句,顧覺非當然沒有半點拒絕的意思, 只向孟濟擺了擺手,竟是直接將自己的門客撇下了, 任由他一個人傻眼站在原地, 自己卻直接上了車來。 天青色的衣袍下擺略略一掀,人已經(jīng)坐在了陸錦惜對面。 他笑顏不改,但問:“怎么沒見小公子?” 陸錦惜也笑著回答:“來時坐的便是將軍府的馬車, 自有人送他回去?!?/br> 他貌似聽懂了, 又問:“竟正正好在這道中遇上, 夫人竟沒與陸老大人多敘敘父女之情嗎?” 陸錦惜笑意變得淺了:“敘完了。” 敘完了。 這回答還真是…… 顧覺非正襟危坐,一副絲毫不為眼前美人波動半分心緒的模樣,這時只假模假樣地感嘆了一聲:“可憐陸老大人得聞愛女前來,滿心歡喜,誰料這樣快就敘完了——嘶!” 話音都還未完全落地。 對面那如月似蓮般端莊靜坐著的女子,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到了他小腿上,勾了纏枝蓮的繡鞋雖軟,可撞上來還是有些力道。 隱隱地疼。 顧覺非實在是沒想到她一聲不吭,竟然直接動手,于是頭一回生出一種驚愕莫名的感覺來,抬頭便對上了她那一雙瀲滟的眼。 眼底是那了然至極的似笑非笑。 陸錦惜施施然地整理了衣袖,睨著他:“到底為什么這么快敘完,大公子心里面自己沒點數(shù)嗎?” 數(shù),他是沒有的。 但這時候看著陸錦惜內(nèi)里明顯已經(jīng)惱了,面上卻還一副笑吟吟的樣子,他竟覺得心里面有些一股怪異的甜意。 聽見她兇自己,不怒反笑。 “此事又與覺非有什么干系呢?” “近日來朝廷里有諸多的變化,禮部也新增了理蕃堂,事情千頭萬緒,覺非畢竟新官上任,陸老大人乃是朝廷股肱之臣,自然件件事都要他定奪。更何況匈奴使臣過不半月怕就要走,理蕃堂的事還在眉睫上,不敢有半分耽擱。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帶小公子一道往陸老大人府上了?!?/br> “若因此引得夫人多想,倒是覺非的過錯了。” 聽聽這話! 多冠冕堂皇! 說句心里話,要不是先看上了這狐貍豺狼的皮囊,又漸漸對他內(nèi)里血rou感了幾分興趣,陸錦惜現(xiàn)在怕是早一簪子戳死他了。 早招惹上的時候,為什么沒覺得他如此難纏呢? 是因為二人交手較量的第一個回合,他半點沒有防備地落敗,讓她產(chǎn)生了這人好欺負、好對付的錯覺? 不,她不會是如此輕敵的人。 所以,唯一的解釋是,在他們交鋒的這一段時間里,顧覺非這一只畫皮妖,道行在變深,而且是以一種她始料未及的速度。 這樣想來,事情就有些可怕了。 再一念及今日之事,陸錦惜不由得頭皮炸了起來,盯著顧覺非的目光幾經(jīng)閃爍,才漸漸平息下來,只回了他一句:“你覺得我會信嗎?” “夫人信不信不要緊,要緊的是覺非說不說。我確無二心,也如此坦言,夫人若是相信,皆大歡喜;夫人若是不信,那也不是在下不說的過錯?!?/br> 顧覺非半點都沒在意陸錦惜的反應。 他一直是微笑著的,甚至用那種誠懇到了極致的目光望著她。 有那么一個瞬間,陸錦惜幾乎都要相信他了。 畢竟那日醉酒,他所吐露的言語,讓她知道他有一顆怎樣的心。 可也僅僅是這一個瞬間罷了。 她的理智在最關鍵的時刻將她拉了回來。 顧覺非說什么,那都是說什么罷了。他或有一顆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心,可也不代表著就不能算計她。何況他們倆之間不一直都這么過來的嗎? 有來有往,有勝有負。 陸錦惜一下就不很在乎顧覺非說什么了,她只思慮了片刻,便重新笑了起來,也不再提薛遲上學上到自己外公家里這件事了,只施施然地開口:“說起來,朝廷里最近風聲大雨點也大。聽聞,顧大公子,不,該稱您一聲‘顧大人’了,正跟我父親處理理蕃堂的事。不知以大人之見,朝廷與匈奴議和之后,兩國互通貿(mào)易,會否可行?” 忽然換了話題? 那感覺,真是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顧覺非實在是有些沒料到,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這話題換了就換了,頂多算是他這一回設的局她不想往里面跳??蔀槭裁催€換到了這么奇怪的方面? 但談及正事,他旁的心思反倒收斂了起來。 陸錦惜雖不是什么朝廷中人,可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不一般,所以一些對旁人不能講的話,他反而愿意對她講。 更不用說,那一日酒醉,當真算是揭畫皮了。 “我倒沒料到,夫人對理蕃堂的事情感興趣。” “但兩國如今好不容易才議和,想來從薛大公子的事情上,夫人應該能感覺到皇上對議和之事的決心。所以兩國間的關系,不起什么大亂,將來將會很平穩(wěn)。兩國互通貿(mào)易之事,更是必然。” “只是眼下議和時日尚短,百廢待興,到底不那么好做?!?/br> 顧覺非說著,那眉頭便微微鎖了起來。 顯然是沒了先前的玩笑心思。 陸錦惜見得他這般模樣,反倒覺得比方才順眼了一百倍,不由在心里笑自己變了,變得不解風情了許多。 “‘不那么好做’,是什么意思?” 她別有目的地發(fā)問,想要探探顧覺非的口風。 縱使顧覺非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可能想到她真實目的在哪里,所以沒有半點防備,只回答道:“兩國議和,朝廷是定下來了,可百姓中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br> 議和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議和之后的種種事情。